“称心如意的老年生活”需要三个条件

在熟悉的家中向世界道别  作者:上野千鹤子

辻川医生三部大作的结论如下:“在追踪了那些老年生活称心如意的人以后,我们发现独居竟然是最好的”,“决定老年生活满意度的是——在自己熟悉的地方,拥有真正信赖的朋友(亲戚),以及随心所欲的生活”。

这一结论与我一直以来所倡导的主张不谋而合:①老人不应该离开自己熟悉的家;②比起有钱,更应该有人(亲朋好友);③不迁就他人但又自律的生活。辻川医生也不推荐老人住到养老机构去。相反,他明确写道:“这些条件,不论在多么高级的养老机构里都不可能有。”因此,不管去多么豪华的养老院,我是一点都不羡慕的。

前面说过,我是在出版《独居者的晚年》之后才邂逅了辻川医生的第一本书的。他的书太有趣了,于是我联系了他。因为这样的缘分,我给他的第三本书《续·晚年一个人生活是幸福的》写了推荐语。这本书的腰封上写着:“这下子,即使晚年一个人生活也没问题!辻川医生用数据告诉我们真相。”

真不愧是医生,讲证据特别在行。

天知道我是多么想跟大家说:“晚年自己一个人生活才是最棒的!”其实,我写《独居者的晚年》的动机,就是想扭转“没有家人的晚年会很惨”之类的陈旧观念,但是,如果我说了和辻川医生同样的话,肯定会被喷,说我“是人生输家,是丧家犬在狂吠”。真的很感谢辻川医生摆出了数据,这样我也就能有理有据地说同样的话了。

当然,辻川医生的诊所开在大阪门真市的住宅区,他所调查的对象,从样本上来讲失之偏颇。而政府的统计数据则是全国平均水平的宏观数据,穷人的存在肯定会拉低平均值。但是,就经济状况不窘迫的中产来说,辻川医生的调查结果是恰当的。

独居者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主动选择独居,另一种则是被迫独居。换言之,一种是有条件有资源,另一种是没条件没资源。辻川医生所提供的数据真是强有力的证词,它告诉我们:如果你是自己选择独居,那你既不会觉得寂寞,也不会感到不安,你的生活满意度会很高,而且烦恼少。

然而,我们很多媒体还是一如既往地将“老年人独居”描绘成一个社会问题。但其实我说过很多次,独居和孤立是两码事。反过来说,和家人住一起,也不意味着就可以安心生活。比如,如果和你住一起的家人虐待你或者无视你(冷暴力)……那反而更危险。护理援助专员[护理援助专员,有时也译作“照护专员”或“照护经理”(care manager),日语全称为“介護支援専門員”。日本护理保险制度规定,对于需要护理的老人,由护理援助专员负责制定相应的护理方案,并联系协调相应机构。与本书第3章第一节提到的“护理师”不同,护理援助专员并不对老人进行实际护理。成为护理援助专员需要通过专门的资格考试和研修,这种资格考试不是由国家统一组织,而是由各都道府县(相当于我国的省)政府组织,近几年的考试通过率基本在10%~20%,远低于护理师资格考试。此外,护理援助专员的收入也普遍高于护理师。]谈到的“难以处理的事例”当中,有些是老人的家人说他们跟老人住一起会照顾老人,所以不让老人使用护理保险,还有些则是根本不让护理援助专员进门。所以,护理援助专员们纷纷感叹:“要是老人和他们的家人分户居住就好了……”老人独居一户的情况下,护理援助专员反而比较容易介入,提供帮助。

说到分户居住,合乎逻辑的做法当然是让子女独立出去,而不是让老人出去。这不仅仅是因为子女更年轻,更容易适应新的环境变化,最重要的是因为老人才是户主,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让年老的主人离开自己的家,天底下哪有这样黑白颠倒的道理。

我从新田国夫医生那里听到过这样一个事例。新田医生在东京国分寺市做上门诊疗。他说,有个老人的女儿年轻的时候长期待在国外,到了中年的时候,说是担心她母亲老了一个人怎么办(虽然我怀疑她真正担心的是她自己老了以后怎么办),于是回到了母亲身边。过了一段时间,她来找新田医生商量,说:“我觉得我母亲的状态不正常,我想送她去养老机构。”新田医生则盯着她的脸,建议道:“我觉得你才应该从那个家里搬出去。”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她只好在附近租了房子,搬出去住。听说分户居住以后,她母亲的情况就好转了。

我们常说先来后到,然而后来者竟然想赶走先到的人,真是岂有此理!让后来者出去才是合理的。我在《独居者的临终》中也写过,分开居住并不意味着不再是一家人,大家完全可以时不时互相探望一下,做“兼职的家人”反而更好。

我想拜托我们的媒体从业者,不要一味展示“独居者”的负面形象,也要报道他们的正面典型。只要看一下周围,我们就不难发现,到处都有开开心心生活着的独居老人。

我希望随着这样一些正面典型的增加,社会对独居者的消极偏见也能够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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