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布丽吉特·皮尔斯正怒气冲冲地想找人吵架。她推着购物 车“砰”的一声撞开霍里根商店的摇摆门，颠簸着穿过布满辙痕的停车场。一个商店售货员主动帮她提购物袋，但她挥挥手，让他走开。她在友好冰激凌店门口停下脚步。在把购物袋都吃力地拖上车之前，她想先买一杯香草奶昔。熟食柜台后面的那些臭婆娘们儿根本不会对她产生任何影响，那是确定无疑的。当她们问起她哥哥获得普利策奖的事情时，她感觉自己一下子脸红了。她应该感到惊喜，但是当时她只觉得胃里恶心，她想知道她们在她身上看出了什么，她们到底知道多少以及她为什么会如此介意。但她确实介意，一直都很介意。她双手提着购物袋，无法从皮包里拿出钥匙，于是把一个袋子放在汽车的引擎罩上，另一个放在脚边。然后，她打开了车锁，把东西搬到了后排座位上。刚坐上驾驶座，副驾驶座边的车门便“咔嗒”一声打开了，奥比·利斯顿溜了进来，坐在她的身边。

“嘿，布丽吉特。”

她已经至少五年没有见过奥比了。过去，他喜欢在林恩[指Lynn，位于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城市。]的鱼库酒吧喝可可利口酒加奶油。有一天晚上，他在酒吧里抓了一下布丽吉特的屁股，布丽吉特用膝盖对准他的睾丸狠狠地撞了一下，让他的睾丸差点弹到了嗓子眼儿。她弯下腰，把他从可笑的迪斯科舞厅地板上扶起来，告诉他如果下次再这样，她会割下他两腿间的任何东西（如果那里还剩下什么的话），并把它们当作装饰骰子挂在汽车后视镜上。然后，不知道出于什么该死的原因，布丽吉特走到外面，在走廊里哭了起来，从酒吧传来的音乐声和欢笑声在她的周围飘浮。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这不代表她依然痛恨这个家伙，只不过那是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想干吗？”

奥比拿出一块半磅重的奶酪，放在腿上，打开外面包着的熟食包装纸：“蓝多湖[一家美国公司，是世界著名的乳业巨头之一。]牌白奶酪，这可是好东西，你想要一些吗？”

“我不要，谢谢。你快告诉我你想干吗，否则马上从我的车子里滚出去！”

奥比掰下一块奶酪，扔进嘴里：“有意思。我正开着车在城里到处转悠，想着去买一个肉丸三明治当午餐。然后我就接到了这个电话，是一个来自罗德岛的电话号码，一个勾搭上了‘糕点’的家伙。你认识‘糕点’吗？”

“我不认识他本人。”

“然后，这个家伙对我说，‘糕点’的一个手下正在来这里的路上。他要见见你的老板。”

“我没有老板，奥比。”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为什么‘糕点’会在意波比？”

奥比咧嘴笑了笑。

“你的牙齿怎么了？”

“什么？”他把身子探到后视镜前，照了照，“该死，我一紧张，牙龈就会出血。你有纸巾什么的吗？”

布丽吉特摇摇头。蠢货奥比从熟食包装纸上撕下一片，卖力地擦了起来。他觉得擦干净了，便转身回到布丽吉特面前，笑了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它们好像正在腐蚀你的脑袋。天哪，你嘴里的气味真难闻。”

“但血没有了对吗？”

“嗯，没有了。坐回你的座位，然后打开窗。”

她打开驾驶座旁的车窗，奥比继续他的话题：“我朋友问我能不能找到波比·斯凯尔斯，就现在。”

“为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为什么？这家伙从普罗维登斯赶来拜访他。”奥比用手指做成手枪的形状，弯下大拇指好像扳下扳机。

“你是《黑道家族》[指The Sopranos，美国拍摄的一部黑手党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多次获得金球奖和艾美奖。]看多了吧，普罗维登斯在乎波比干吗？”

“那家伙就是这么告诉我的。他说今天早上发生了一点儿事情。”奥比歪着脑袋，审视着布丽吉特。布丽吉特感到一阵寒意。如果你跟他开门见山，他就会用他下三滥的方式狡猾地对待你，还恶狠狠的。

“你觉得我知道些什么，奥比？”

“你说呢？”

“你想要什么？”

“天哪，我长大后就再也没见过那种东西了。”奥比指着窗外的一台电动摇摇马，它被夹在一排霍里根商店的购物车和一台制冰机之间。马身侧面漆着大大的蓝色字母——“微笑野马”，“我们以前也有一台，名叫‘扳机’，灰色马身，红色鬃毛，十分钱骑一次。天哪，我可真喜欢那玩意儿。”奥比又大口吞下了一些蓝多湖牌奶酪，然后开始在椅子上弹来弹去。

“抱歉，奥比，我没有零钱。”

他停了下来：“我没打算去骑那玩意儿。我只是说，它带着我回到了过去。你知道吗？算了，该死的，忘了这些吧。”奥比的牙龈又开始流血了，染红了他的牙齿，他拿在手上的吃了一半的奶酪被血液勾勒出了一条鲜红的边。

“让我们回到波比。”布丽吉特说，“你要是想让我帮你，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过了，我不知道。”

“那么，下车。”

“好吧。我听说今天早上，他们发现两个‘糕点’的手下死在农贸市场里。”

“农贸市场？”布丽吉特知道那里有波比的客户，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有人割断了他们的喉咙。”

“然后你觉得那个人是波比？”

“我什么想法也没有，是普罗维登斯认为那人是波比。”

“你怎么找到我的？”

“全靠运气。一开始我想我可以在布莱顿兜上一圈，或许可以顺路去波比家看看。但在那之前，我需要吃点东西。于是我来这里买奶酪，结果就遇到了你。”

她不相信他说的话，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要找波比，而且很乐意做笔交易。

“关于普罗维登斯，你了解多少？”

“那是个暴力集团，贩卖婴儿，放高利贷。最近，他们通过一些合法生意洗了不少黑钱，毒品买卖赚来的钱。”

“波比不做姑娘们的生意，也不卖毒品。那是费德里斯干的。”

“在这附近，确实如此。但是普罗维登斯包揽了新英格兰地区的所有生意，一直扩张到东海岸。他们做的是大生意。”

“那和波比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在说他们做些什么。”

“他们什么时候会到？”

“谁知道，也许今晚，也许明天，也许已经到了。”

“你想让我出卖波比？”

“别搞得那么戏剧性，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在哪里。也许他们只是想跟他谈一谈。”

布丽吉特凝视着窗外的“微笑野马”。它露着白色的牙齿，做出一个愚蠢的微笑，身上很多地方的油漆都已经剥落了，弹簧也几乎失去了作用。布丽吉特打赌这玩意儿绝对运转不起来了。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如果我处理得好，普罗维登斯会把波比的生意交给我来做。给我一些前期资金，让我把它真正做大。”

“可你住在切尔西。”

“所以才需要你啊。你来管理在布莱顿的所有生意的日常运作。我会先付你一笔佣金，然后你能赚到的钱会是波比赚到的两三倍之多。”奥比把更多的奶酪紧紧地卷成鱼雷状，扔进嘴里。

“如果我不干呢？”

他耸耸肩：“反正我自己也能找到他，然后你就失业了。”

“要是我去提醒波比呢？他会逃跑，普罗维登斯会认为是你串通了他。”

奥比摇摇头：“你不是那种人，布丽吉特。首先，你极其贪婪。其次，你甚至比波比都更有野心，也更聪明。否则，你觉得我为什么选择跟你合作？”

“所以，你跟踪我来到这里？”

“我在那该死的超市里跟着你四处转悠了一个半小时。”

“我打赌你就是那个给普罗维登斯打电话的人。也许今天早晨，你在超市看到了波比，然后就想为什么不呢？”

“是他们打电话给我的。”

“普罗维登斯干吗打电话给你？”

“这重要吗？你站不站出来都无关紧要，那些家伙就是这么办事的。好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给我下车。”

“你说真的？”

“你一开始说的对，我不会对波比透露任何一个字。如果是他自己蹚了这个浑水，那就应该由他自己想办法脱身。但接下来的部分，你说错了。是的，我喜欢钱，但我不是一个卑鄙小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吗？因为卑鄙小人最后总会和像你这样的人渣一起干活。而将来有一天，你会坐在汽车里和别人一起谈论我，接着我就会在某个意大利佬来访之后走上不归路。所以，滚出我的车子，拿走你该死的奶酪，还有你嘴里狗屎一样的气味。”

奥比对她竖了个中指，爬下了车。布丽吉特摇下车窗。

“还有，奥比……”奥比停下脚步，转过身。布丽吉特继续说，“如果你觉得那些意大利佬不会想从你这样的人身上弄下几两肉的话，你会比我想象的还要蠢。帮你自己一个忙，告诉他们你找不到波比，然后回家，锁上门，关上灯，庆幸你自己半途知返，终于作了一个聪明的决定。”

布丽吉特看着奥比走到他的汽车旁，然后在手机上找到波比的电话号码。她的手指在“发送”键上晃了晃，但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她丢开手机，把汽车从停车位里倒出来。蠢货奥比的汽车差点儿就碰擦到了她。开出停车场时，他按着喇叭，像个疯子似的大笑着。布丽吉特踩了一下刹车，一个购物袋从座位上翻了下来，奶昔的盖子也掉了，洒得满地都是。四五个鸡蛋摔碎了，蛋黄整个儿流了出来，和奶昔混成一摊黏糊糊的东西，向四周蔓延。

“该死。”布丽吉特的额头碰着方向盘，她的身体颤抖着，好像又要无缘无故地哭了。在该死的鱼库酒吧里发生的一幕又要重演了。一对看上去好像从剑桥或者韦斯利或者康涅狄格州大学或其他什么该死的地方毕业的夫妇在停车场上停下脚步盯着她看。

“管好你们自己的破事儿！”布丽吉特朝着窗外大喊，望着年轻夫妇挤进他们的斯巴鲁车，冲出停车场，看也不看就开上了马路。这令她感觉舒服一些了。布丽吉特从一个购物袋里拿出一些纸巾，擦干净后排座位，然后跑到友好冰激凌店，又买了一杯奶昔。三点十五分，她回到了车上。如果没遇上交通堵塞，她能够在一个半小时之内穿越城市。她快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