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二章 古城的晚宴双月城的惨剧 作者:加贺美雅之 |
||||
把“双月城”甩在身后,驶过位于与莱茵河的支流兰河的交汇处的兰施泰因后,河道突然变得宽阔起来,可以看见终点科布伦茨市的灯光了。 这座城市既是莱茵河与摩泽尔河的交汇处,也是中部莱茵河谷的终点。 蒸汽船“迟摘号”静静停靠在了科布伦茨港的白色码头。性急的船客争先恐后地渡过从船的中部伸出的短栈桥,登上陆地。 我本就不赶时间,便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去取行李。 待几乎所有的船客都下船之后,我才慢悠悠地渡过栈桥。穿过码头事务所后就来到了码头前的广场。莱茵河岸的行道树早就掉光了叶子,枝头被北风吹得阵阵作响。 行道树的对面就是道路,一列都是旅馆和食肆。在那边的角落里停着一辆现在已经很罕见的两轮马车,旁边站着一个一副等人的样子的、上身穿哔叽下身穿黑色法兰绒裤子的男人,应该是车夫。 那个男人好像在确认下船的船客般,一一观察着,当看到我后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并用流畅的英文与我搭话道: “请问是帕特里克·史密斯先生吗?我奉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之命前来迎接您了。” 这般说着,那个男人就接过我的行李,往两轮马车的方向走去。我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只能跟在他的后面。 男人把我的旅行包塞进两轮马车的装货台后,便恭敬地打开了马车门,让我上车。我坐到放置了坐垫的坐席上,问道: “你……你是‘双月城’的人吗?” “是的,我叫弗里茨。在阿尔施莱格尔城担任马厩管理员和马车夫。” 自称“弗里茨”的男人坐到驾车座上后,甩响了缰绳。被系在马车上的栗色的马,身体颤了一下后,便开始迈着轻快的步伐牵引着马车跑了起来。 马车沿着莱茵河左岸的道路,伴着马蹄声一直前行。一开始左手边是莱茵河,之后便进入了羊肠小道,前行数公里左右,向右转,穿过很小的村庄后就来到了山路。在日照极短的晚冬,日已将暮,暮色开始笼罩周围。 (这简直就像乔纳森·哈克向德拉库拉城进发的场景啊。) 想起布莱姆·斯托克所写的恐怖小说的不朽名作《吸血鬼德拉库拉》的开头部分,我在马车中苦笑了一下。看来我已经完全被这异乡的妖媚氛围所吞噬了。 山路慢慢变成缓缓倾斜的上坡路,我们在雪松和类似橡树的针叶树林中穿行。日暮之时加上被高大的树木挡住了阳光,森林里已经完全如深夜般黑暗。弗里茨点亮了长明灯。 即便如此,偶尔走到树木中断的地方,便惊觉眼前出现绝美的景色。山谷里潺潺细流在流淌着,对面长满了已经落尽了树叶的广叶树林的群山,在傍晚的天空中,显现出柔和的山脊棱线。从群山的间隙还可以眺望莱茵河。 就这样,马车大概跑了一个小时。因海拔升高的缘故,我渐渐感到寒冷刺骨,便把外套的衣襟给拢上了。 “先生,这么长时间辛苦了。我们马上就要到达阿尔施莱格尔城了。” 弗里茨从驾车席上转向我的方向说道。同时,山路也从上坡转为了平坦的道路。是终于来到山顶了吧。 我用手擦拭了一下因温差而起了雾气的马车窗玻璃,看了一下外面。 厚重乌黑的云层低垂密布,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天空下,从树木的树梢间可以看到暗灰色的城堡。拥有这压倒性的压迫感的建筑,毫无疑问就是刚刚站在“迟摘号”的甲板上时就让我产生了不祥预感的“双月城”——阿尔施莱格尔城。 随着马车越来越靠近“双月城”的城门,我慢慢地观察着这座城堡的特征。 原本分布于中部莱茵河谷的古城,大部分都不过是因为军事目的而建造的,并不是童话里出现的那种优美的白墙城堡。“双月城”也不例外,像是用巨大的岩石切割拼造而成的石头建筑。 自地面垂直耸立的笔直城墙围起了山顶的极大一片土地。在那里面有一幢应该是宅邸的豪壮建筑,使得人站在上面可以越过城墙向下窥视。 城墙周围被护城河隔断,城门上还挂着宽约三米的吊桥。紧急情况时只要拉起这座吊桥,就可以完全预防外敌的入侵。 城墙穿过宅邸的左右两侧,夹着中庭一直延伸到背后的断崖。面向着断崖的城墙中央有一座巨大的四方形瞭望塔,在瞭望塔的左右两边,比它稍低一点的“新月之塔”和“满月之塔”与之并排伫立着。由于这个断崖面向着莱茵河,从莱茵河的方向看的话,刚好瞭望塔和两座塔组成了一个三叉戟的形状。 两轮马车静静地驶过了吊桥,进入了“双月城”内。 穿过有着铁格栅闸门的拱门后,就来到了铺满了石阶的中庭。在面前可以看到石造的宅邸威风凛凛地矗立着。我不知为何联想到了法国革命的象征——巴士底狱。 “先生,这么长时间真是辛苦您了。很抱歉,我的这辆马车必须返回马厩了,就先在这里告辞了。等一下科内根管家会来给您带路的。” 在宅邸的玄关前我从马车上下来,弗里茨这样对我说完后,就驾驶着马车回到位于中庭角落的马厩了。毕竟他也兼任着饲马员的职责,必须把马从马车上解放出来好好照料吧。 我按着弗里茨所说的,走向了宅邸的玄关。走上数层石阶后,我敲响了上方半圆形的铁制拱门的门环。不久后,铁门从内侧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衣服大约五十岁的男人恭敬地对我鞠躬表示欢迎。这大概就是刚刚弗里茨所说的科内根管家吧。 “帕特里克·史密斯先生没错吧。恭候大驾已久。” 科内根管家也和弗里茨一样,说着流利的英语。 “刚才开始诺伊万施泰因先生就一直在等您。他吩咐过若是您到了就立马请您到他的房间。现在就请让我为您带路吧。” 由科内根管家带路,我从玄关笔直前行,穿过大厅。 我们通过大厅左边的通道,即将登上宅邸左侧的楼梯。我跟在科内根管家的后面边走边问道: “这座宅邸一共有几层?” “有四层。一楼是您刚才看到的大厅,那里还有餐厅和厨房等,二楼是图书馆和武器库、铠甲仓库等。三楼是居住的地方,您的房间也被安排在那里。然后四楼是小姐们所居住的地方。” 科内根管家不停地向我说明道。“小姐们”毫无疑问就是指现在担任着城主一职的卡伦和玛利亚这对阿尔施莱格尔姊妹。 宅邸里有点昏暗了。虽然楼梯的各处都亮着小灯,但却好像没有足够的光量。 “这里都没有电灯吗?” “虽然地下室有自家的发电机,但是给小姐们和客人们的房间的电灯供电就已经是极限了……就是这样的状况。饭桌上都点着煤油灯或者蜡烛,造成了您的不便,请多多见谅。” “这样说的话,也没有电话是吧?” “很抱歉。若是无论如何都要使用电话的话,弗里茨会送您到下面的城镇的……” 科内根管家一直低着头。 这可麻烦了。这样的话,如果发生了什么不测的事态,也无法通知身处巴黎的伯特兰。很有必要想个办法,来确保非常时刻的联络手段啊。 到了三楼,走在一条笔直的走廊上,科内根管家在左侧中央的一间房间前停了下来。能够听见里面传来高亢的声音。 科内根管家一边敲门一边道: “我把帕特里克·史密斯先生带来了。” 话毕,房内就传来了“哦哦!”的夸张的声音,门也从内侧打开了。 “史密斯,你终于来啦……来,快进来。科内根,帮我拿些啤酒来。不,史密斯还是比较喜欢喝葡萄酒吧?在这附近酿造的摩泽尔葡萄酒可是绝品。可有一试的价值哦……什么,快到晚餐了?啊啊这样啊。确实跟这座城堡的城主第一次打招呼,若是红着脸也不太好啊。况且对方还是妙龄的女性……总之,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来来,里面坐。” 维也纳的精神科医师胡戈·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搂着我的肩膀领我进屋。 房间里已有先到的客人了。看到背靠着窗框站着的那个人,我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 “多诺万!好久不见了啊。” “哟,史密斯。好久不见。自哈弗福德学院毕业以来就没见过了吧。” 《莱茵的传说》的作者,伦敦标准晚报的记者威廉·多诺万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笑着握紧了我的右手。 “话说回来,你加入了莱因哈特一行人,我真是十分震惊。到底是怎样才能有那种名人做知己的?” “实际上去年,在白厅(伦敦的政府街)发生的大规模受贿事件,很幸运地让我做成了头条。得益于此,我获得了老板的表彰、一笔奖金和我争取到的额外津贴——三个月的特别休假。然后在我认真地调查从以前就很感兴趣的中部莱茵地方的传说时,就结识了在寻找外景拍摄地的莱因哈特一行人。不管怎么说,对方可是现在高人气的好莱坞影星啊。后来我跟老板联系了之后,就接到了“不管花费几个月都要粘紧莱因哈特,看清他的一举一动”的命令。不管怎样都要再一次把头条收入囊中,就这么回事。也多亏了这,我才可以住在这座完美的城堡里,还可以认识像诺伊万施泰因博士这样开朗的人……” 多诺万这样说着,向我眨了下眼。 “什么啊,原来你们以前就认识啊?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让科内根拿红酒来了……要为你们美好的再会干杯啊!”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很遗憾似地说道。 “干杯就作为今晚的保留节目吧……比起这个,博士,我收到的您的信上有写到,这座城堡里发生了毒杀未遂事件,是真的吗?伯特兰在接下来几天内也会来到这里,但是在那之前,他让我先把事情的经过好好调查清楚。” “啊啊,是发生了啊。就是因为那样我才会说些冒昧的话,请你来这里啊。情况是这样的……”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一下子凑近我的脸, “在这城堡里的人中,不知是谁给我的患者,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小姐下了毒——” 顿时气氛凝重,沉默在我们三人间漫延。 “也就是说,是这么回事是吧。” 我从口中挤出话般说道, “在这个古堡里住着的,或者是暂住的某个人,给城主中的一位,博士的患者,玛利亚·阿尔施莱格尔小姐下毒了。那么,她是在什么样的状态下被下毒的?” “事情发生在五天前,也就是二月十五日。晚上十一点左右,科内根管家突然来到我的房间,说道‘医生,玛利亚小姐在房间里,一副很痛苦的模样’,便拉着我去了位于四楼的玛利亚小姐的房间。房间里姐姐卡伦和俩姊妹的贴身女仆弗里达已经在那里了,都在照顾着床上表情痛苦的玛利亚小姐。我一看到那个样子,就判断出这是因为某种毒药引起的中毒症状。因此,我立马将患者搬到浴室,并且让弗里达拿来装满水的水壶,当场给她洗了胃。玛利亚小姐看着非常痛苦,我也是拼尽全力去救她的。然后再把已经精疲力竭的玛利亚小姐搬回床上,并确认了她的瞳孔反射和心音的情况。幸亏抢救及时,玛利亚小姐的状况也恢复了稳定,我便把之后的看护交给卡伦小姐和弗里达,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第二天早上因为玛利亚小姐已经恢复了很多,心情好像也平静下来了,我就问她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玛利亚小姐说,昨天晚上十点半左右,睡前喝了点葡萄酒后就突然觉得不大舒服,觉得很痛苦。所以我就从她喝剩下的葡萄酒瓶中尝了一小口。如我所想,尝到了很刺激舌头的奇怪味道。按照我的推测,那瓶酒里被混入了士的宁。[又名番木鳖碱,是由马钱子中提取的一种生物碱,能选择性兴奋脊髓,增强骨骼肌的紧张度,临床用于轻瘫或弱视的治疗。小儿中毒大多因治疗用量过大,或误服含士的宁的毒鼠药,所致临床表现为面、颈部肌肉僵硬,瞳孔缩小之后扩大,惊厥,角弓反张,腱反射亢进,严重者因胸、腹、膈肌强直收缩、麻痹而死亡。本药作为中枢兴奋药已很少应用。]” “那么那瓶酒后来怎样了?不会是扔了吧?” “我可不会做那种蠢事。我也是看过你写的书的啊。在犯罪调查里,证据的重要性我很清楚。有问题的葡萄酒就是证据,我好好地保存着呢。”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这样说着,从房间里的衣橱中取出了一个旧的旅行用手提箱,又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钥匙,打开了箱盖。在旅游指南和精神医学相关的学术杂志杂乱堆放的箱中,博士取出了一瓶葡萄酒,递给了我。 “因为在这偏僻的地方,也没有能做毒药分析的相识的医生可以拜托啊……本来是打算等伯特兰先生到了之后拜托他帮忙调查的……” 我十分注意着不要破坏指纹,把那个酒瓶接了过来。那是极其一般的莱茵葡萄酒,并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 “玛利亚小姐一直都有睡前喝葡萄酒的习惯吗?” “玛利亚小姐因为心因性的失眠症而一直烦恼着。我最开始有想过催眠药的处方,但是考虑到过度使用药物的危险性,就推荐她喝葡萄酒了。因为摄入适度的刺激性食物对身体也有好处。” “那么,有机会接触这个酒瓶的有谁?知道这个的话,就可以缩小嫌疑人的范围了。” “史密斯,这我们已经知道了。” 多诺万突然对我说, “那个葡萄酒瓶是莱因哈特直接交给玛利亚的。莱因哈特他自己也承认了。” “什么?那不就是莱因哈特把玛利亚小姐……” “不,不能简单断言,这正是这个案件困难的地方啊。要不是这样的话,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也不会特意从巴黎找你跟伯特兰法官过来。” 多诺万一个深呼吸后,继续说道, “那瓶酒本来应该是莱因哈特喝的。也就是说,往这葡萄酒里放士的宁的犯人,并不是企图毒杀玛利亚,而是莱因哈特啊——” “从最开始按顺序说会比较好吧。本来那瓶葡萄酒是十五日的下午寄来给莱因哈特的东西。酒被放在一个很华丽的木箱里,附赠的礼物卡上写着‘来自一个热情的粉丝’。 但是莱因哈特比较喜欢威士忌和杜松子酒那一类的烈酒。即使是葡萄酒也是喝勃艮第产的辛辣的夏布利,而莱茵葡萄酒则太甜了,并不合他的口味。所以他就把这瓶酒让给了睡前酒刚好喝完了的玛利亚。什么都不知道的玛利亚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喝了那瓶酒。但是那瓶葡萄酒里混入了大量的士的宁,所以才造成了那次骚动。” “那就是说想要毒杀莱因哈特的犯人是外面的人?” “也不能就这样简单地断定。那瓶葡萄酒的收件人是‘阿尔施莱格尔城内 库尔特·莱因哈特’,知道莱因哈特暂居于此的只有极其有限的人。他们在寻找外景拍摄地的时候也是十分地小心注意,所以不可能有莫名其妙的谣言扩散开。他们保密行动做得很彻底,绝对不会有让粉丝抓到尾巴这样的疏忽。这是在好莱坞工作的人的常识了。 知道了吗,史密斯?这个把下了毒的葡萄酒赠给莱因哈特的人,绝不是什么未知的粉丝,而是在这座阿尔施莱格尔城里的,我们之中的某人啊。” 在短暂的沉默后,多诺万愤慨地说道。 “到底是谁,因为什么目的要做这样的事啊?莱因哈特的熟人的话,应该都知道他不喜欢喝甜的莱茵葡萄酒的。” “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 我慢慢说道: “这是作为一个警告而被送来的东西?但因为莱因哈特把它让给了玛利亚小姐,才发生了预料之外的悲剧。” “可能是这样。但是,总之,我再说一下在那之后的事情经过吧。 得知了情况的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劝说卡伦小姐,应该把这件事告诉警察。但是卡伦小姐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报案。只是坚持‘那只是单纯的事故。我不想胡乱扩大骚动,给住在我们家的客人带来不愉快’。不管怎么说,毕竟直接受害者是她的妹妹,我们这边也没有投毒是瞄准了莱因哈特的明确证据。她既然说了不报案,我们也没法采取措施。 即使这样,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好像还是很担心,所以就给你写了那封信,请求伯特兰法官出马。” 我想起了几乎已经全部背下来了的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的信的内容。原来如此,被逼到这种地步,也难怪会向伯特兰求助了。 “就是这么回事了,史密斯。我也不是不理解卡伦小姐所说的话。说到阿尔施莱格尔家的话,作为传承了美因茨大司教的血脉的一族,在这中部莱茵是名门一族。这里面也有体面的问题吧,更何况好莱坞的新晋演员在秘密停留此处时,发生了这样的骚动,很有可能会变成致命的丑闻……但即使这样,从结果来说,就这样放任想要谋害他人性命的人不管,这怎么都违反了我的伦理观啊……”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一副发自内心的为难样子,叹息道。 那天晚上,在宅邸一楼的餐厅举行的晚宴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是住在“双月城”的人们在我面前齐聚一堂的唯一的机会了。出席了这次晚宴的人中的一人,就在这天晚上,那样凄惨地死去,是我无法想象的。 餐厅的墙壁和地面铺满了大理石,清一色的黑色。在墙面上有一个巨大的椭圆形窗户,但是百叶窗却紧闭着,被厚重的天鹅绒的窗帘所覆盖,完全无法看到外面。一盏大量使用了雕花玻璃的十七世纪风格的枝形吊灯从餐厅的天花板垂吊下来,放射出充足的光亮。暗藏着这座古城曾经经历过的辉煌时期。 餐厅的中央放置了一张铺着纯白桌布的巨大椭圆形餐桌,在餐桌上放置着两头巨龙交缠模样的银烛台。在餐桌的周围,我们八个人等间距地坐着。 在正对着餐厅入口的座位上,坐着阿尔施莱格尔城的城主,卡伦和玛利亚这对双胞胎。 在这次的晚宴上,我虽是初次与多诺万和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以外在这个城堡里住着的人见面,但还是对这对双胞胎姊妹的美貌感到惊叹。 这对姊妹应该是单卵双胞胎。带有光泽的金色长发,让人联想到上等瓷器的雪白肌肤,宛如被雕刻过般的匀称面部轮廓等,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长得一模一样,那完美的相似性看着都不禁觉得心里发毛。 但是,从她们穿着的服装来看,风格却完全不同。 姐姐卡伦身穿十七世纪的西班牙风的礼服,脖子到下颚、双手到手腕为止都完全被衣服包裹着。简直就是清教徒的女传教士的装扮,极端地控制着肌肤的露出度。浓密的金发梳成了庞巴度[Pompadour,一种往后梳的发型]风的发型,浑身散发出女王般的威严。 与此相对的,妹妹玛利亚,则穿着像歌剧《卡门》中的女主人公卡门所穿的红色的华丽化装舞会礼服。胸口那里也是敞开着的设计,我当初还曾为眼睛该放哪里而发愁,但是玛利亚自身却大方地展示着她那形状姣好的胸部。 卡伦轻轻点了下头,对拘谨地表达了允许留宿谢意的我表示了欢迎,但玛利亚却突然向我搭话道: “史密斯先生好像是小说家吧?真是太好了。不仅有电影演员莱因哈特,报社记者多诺万先生,现在还有小说家。我有看过你的书哦。是那个叫伯特兰还是什么的,长着奇怪络腮胡的法国侦探,解决了各种案件的故事吧。那满满的戏剧感,真的是太有趣了。法国人总是采取演戏般夸张的行为态度吗?我也想有朝一日去巴黎看看啊。” 即使是伯特兰,碰上她这样热情奔放的女性,也会变得形象全无吧。我边苦笑着边说道: “伯特兰是实实在在的人物哦。他预计数日之内也会来到这里。” “哎呀,真的吗?真是太高兴了。我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侦探呢。” 在一脸天真地高兴着的玛利亚的旁边,卡伦看着我,一脸探询的表情说道: “史密斯先生,那位名为伯特兰的人是因何目的来这座城堡的?因为是您相识的人,所以我不会无礼地拒绝他的到来,但是因为这里也有其他的客人在,所以请您不要在本宅邸玩警察过家家之类的游戏。” 对于玛利亚所说的“侦探”一词,卡伦好像抱有强烈的担心。大概是在担心再度发生之前的,玛利亚因误喝毒红酒而中毒的事件吧。 “不,伯特兰与在这里的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和多诺万先生是从以前就相识的……正好取得了休假的伯特兰说很想见一下这两位,所以我就事先来这边准备一下。因此这次伯特兰的来访完全是因为私事,绝对不会给您这边造成麻烦。” 我流着冷汗向卡伦说明道。 晚宴以用香槟干杯开始了。科内根管家从隔壁的红酒桌上摆放着的小红酒冷藏箱里,恭敬有礼地取出了一瓶香槟。 红酒冷藏箱是大号水桶的大小,里面放了冰块。科内根管家很仔细地擦拭掉附着在香槟瓶上的水珠后,便灵巧地拔掉了瓶塞。伴随着“哱”的一声令人愉悦的声响,细碎的泡沫冒了出来。科内根管家熟练地把这金黄色的液体倒入了在座八人的香槟杯里。 “诺伊万施泰因先生,您是在座八人里最年长的,同时又与史密斯先生是旧识。所以我想请您来为今晚这顿欢迎史密斯先生来访的晚宴祝酒。” 卡伦向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提议道。 “那么,恕我冒昧,就由我来祝酒吧——为了我的朋友帕特里克·史密斯的远道而来和爽快接受了我的朋友的阿尔施莱格尔家美丽的姊妹们——干杯!”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动作夸张地把香槟杯举到了眼前。其他的七人也附和着,喝下了那金黄色的液体。 干杯完以后,料理就被数名女仆一道接一道地端了出来。这个城堡里的厨师相当有本事,上桌的料理不管哪个都非常美味。香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红酒所替代了,最初似乎都有点客套的大家,也慢慢开始大口享用起来。 我隔着桌子暗中观察着对面坐着的三名电影工作者。 坐在中间的莱因哈特即使在这样的时候,里面也还穿着三件套的西装,从胸前的口袋可以看见里面的白色手帕。带着金框眼镜的细长脸,不管怎样看都无法让人联想到他是好莱坞的人气演员。在日尔曼式锐利的容貌里渗透出自信和高傲。简直就像年轻的银行家或是企业家。 在他右手边的,就是导演维克多·托马森吧。他看起来好像用那微胖的身体盖在了桌上,胃口极好的样子。 莱因哈特的左手边坐着经纪人蒂莫西·亨特。他矮小的身体包裹在穿旧了的西装里,在用餐中不时地对莱因哈特小声地念叨着什么。大概是在说服莱因哈特不要再停留在这么偏僻的古城里,尽快返回好莱坞吧。 (真的是这些人之中的某人,送出了加了士的宁的红酒吗?但是莱因哈特不喝甜味的红酒是众所周知的……也就是说,如多诺万所言,那只是单纯的警告?不,也有可能是不知道莱因哈特不喜欢喝甜味红酒的某个人,真的想要杀了他……再往下推断的话,也有可能犯人的目标就是玛利亚,士的宁是在红酒送到了玛利亚的手里后再混进去的……) 在伯特兰抵达这座古城之前,为了想办法捕捉到解决案件的线索,我作出了各种假说,并尝试把案件的关系人都代入进去推理,但看来都并不吻合。果然最重要的信息还没有全部集齐。 而且——我觉得有点可疑。遭遇了事件的现在,玛利亚那天真无邪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尽量不想把事件声张出去的玛利亚不想再提起这件事的态度我能够理解,但是玛利亚那天真无邪的样子好像绝不仅仅是装出来的。被某个人下了毒这样恐怖的事情,难道没有对她的精神产生什么影响吗?正常的话,应该会对他人感到恐惧,并且变得疑神疑鬼的。 我小声地询问了坐在我隔壁的多诺万。 “多诺万,那个叫做玛利亚的,对于自己被下了毒这事表现得似乎很不以为然,她是这么不为外事所动的性格吗?” “玛利亚小姐吗?才不是呢,倒不如说她情绪很不安定——应该是叫做癔病症吧——会突然大哭起来,然后几分钟后又好像没事般笑起来之类的。诺伊万施泰因博士被请到这来,也是因为要给那位玛利亚小姐进行精神上的治疗。毕竟她好像曾经企图自杀——” “自杀?” “嗯。好像是突然用剃刀割腕了。幸亏发现得早,才没有生命危险。根据诺伊万施泰因博士从卡伦小姐那里听说的,玛利亚小姐好像从小时候开始就有间歇性发作的伤害自己的行为——自残行为。” “什么!那这次的服毒骚动也是——” “不,诺伊万施泰因博士说那绝对不可能。所谓的自残行为,是对自己有突发性的伤害冲动,即是偶尔会有用拿在手里的刀具伤害自己这样的行为,但是特意去拿到毒药,再把它混入红酒里喝掉这样计划性的自残行为好像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即使是这样,我也觉得这个事实有必要向伯特兰报告。 有危险的自残行为,过去也有过割腕经历的玛利亚,偏偏就喝了送来给莱茵阿特的加入了士的宁的红酒而倒下——这难道真的是偶然吗? 我把疑惑放在一边,晚宴渐渐接近了尾声。 甜品被端出来的时候,在座的人都已经被因美味的料理和红酒而产生的畅快醉意所支配了。诺伊万施泰因博士正对卡伦称赞着从这座古城里眺望到的美丽景观,多诺万不时地穿插着关于这座城堡的历史和莱茵河的传说。在桌子对面,玛利亚正央求着托马森和亨特讲好莱坞电影明星们的八卦。 在这之中,只有莱因哈特一人一副超然的样子。他手拿着红酒杯,视线直指着卡伦。 不久后,饭后咖啡端上来的时候,莱因哈特慢慢地开口了。 “话说回来,卡伦小姐。之前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正倾听着诺伊万施泰因博士的话的卡伦转向了莱因哈特的方向,用强势的视线盯着他。 “莱因哈特先生,那件事我应该已经坚决地拒绝了。在其他客人面前,可以不要再提了吗?” “这可不行。我这边也有向委托人报告的义务。我自从在这座城堡里做客已经过去四个月了。是时候能够给我满意的答复了吧?” “不管你让我说多少遍,我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不打算卖掉这座世世代代保护着我们阿尔施莱格尔一族的‘双月城’。” “什么?要卖掉这座城堡?” 对卡伦和莱因哈特的对话,诺伊万施泰因博士动作夸张地追问道。桌边的其他人也一起望向卡伦和莱因哈特。 “莱因哈特先生,那是怎么回事?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啊——” “这是与博士无关的事。请博士不要多管。” 对莱因哈特冷淡的语气,好像连诺伊万施泰因博士都生气了。 “这不可能。我作为卡伦小姐和玛利亚小姐的主治医生,有义务一直看着她们过上平稳健康的生活。她们要是打算卖掉这座城堡,搬到新的住所,我从健康管理方面出发也有必要知道她们的详细情况。卡伦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诺伊万施泰因博士,请不用担心,我们没打算卖掉这座‘双月城’。这只是莱因哈特先生单方面跟我提过而已。” 卡伦用那美丽的脸面向莱因哈特,斩钉截铁地说道。 面对着卡伦这样的姿态,莱茵哈特金框眼睛后的瞳孔奇妙地收缩了一下,望着卡伦冷笑道: “抓着无聊的虚荣心,不看清现实的话可是会后悔的。即使因为贵族法的特权,在税金方面能够享有优待,但现在没有任何公职的你们俩姊妹,将来要怎样维持这座城堡?就连现在,不也是坐吃山空的状态吗?我相识的美国大富豪说了非常想要买下这座城堡作为在德国的别墅。这绝不是什么坏事吧?” “失礼了。那点才智我们还是有的。阿尔施莱格尔家的人对于为了钱而把代代居住的重要的房子卖掉转手这样的事,坚决拒绝。请不要再提了——” 卡伦坚决地拒绝了,但是莱因哈特并没有收起那目中无人的冷笑。 “很遗憾,这可不行。丈夫担心妻子的未来是理所当然的吧?” “丈夫?莱因哈特先生,您在说什么呢!” “我和您的妹妹玛利亚小姐,在前几天已经交换了婚约。打算明天就拜托公证人公证,正式结为夫妻。今晚是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的晚宴,正好是个好机会,就在这里把这件事报告给您——” 餐厅里瞬间鸦雀无声。 就连卡伦,大概也因为这出人意料的展开而反应不过来吧。她一脸惊愕地转向了旁边的玛利亚。 “玛利亚!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吗!” 玛利亚似乎很害怕姐姐怒气冲天的样子,稍微退缩了一下,但即使这样,她也决意般地站了起来,走向了同样站了起来并向她伸出手的莱因哈特。两人亲密地并肩站在了一起。玛利亚申诉道: “姐姐,我们两个是真心相爱的。我要和他共同生活。请允许我们结婚——” 卡伦白烛般的脸颊上明显地泛出了红色。终于,她的一腔怒火爆发了。 “不行!你不可以跟身份这样悬殊的男人结婚!作为历史悠久的阿尔施莱格尔家的一员,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我绝对不同意——” “太过分了!尽管你是我姐姐,也没有侮辱即将成为我的另一半的人的权利——” 玛利亚也用同样充满愤怒的眼睛瞪着姐姐。然后,她说出了在这个餐厅里的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 “而且,我和他已经有夫妻之实了。因为我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
||||
上一章:第一章 | 下一章:第三章 |
邮箱:yuedusg@foxmail.com Copyright@2016-2026 文学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