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布洛赫位于艾奇沃特的住处开到富兰克林街只花了1个小时，但哈利已经后悔自己开车了。有柔软车顶的二十年老敞篷车并不是寒冷夜晚开长途的理想交通工具。天空下起小雪，车顶的裂缝开始往哈利左大腿上不停地滴水。以哈利的年纪，他对寒冷比大部分人更敏感。他的围巾和长大衣紧紧地裹在身上，衣领竖起，戴着手套，可他仍在瑟瑟发抖。

车内的对话也一样毫无温度。布洛赫希望哈利来开车，她必须专心思考一些事。哈利当时没有反对，可现在他却希望自己当初没答应。

从上路到现在，哈利从布洛赫口中听到的话不超过12个字：她的地址，他们抵达她家时她说“在这儿等”，之后她回到车上时说“走吧”。就这些了。现在再开几分钟，就到富兰克林街了。

“别停在房子外面。开过去，停在下一条街上。”布洛赫说。

他们从法兰克·阿韦利诺被残忍屠杀的房屋外驶过。房屋内一片漆黑，和夜晚一样冷。哈利遵照她的吩咐，停在一个路口外。

“还是车外比较温暖。”哈利踏上人行道时说道。布洛赫从憋得要命的绿色小跑车里钻出，伸展背部，低头睥睨这辆车。

“这是一辆经典的车。”哈利说。

“烂得很经典。”布洛赫边说边从前座拿起一个袋子。

他们顶着小雪走向房屋。街上没什么人，富兰克林街上除了偶尔经过的车辆外，更是一个人也没有。哈利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顶针织帽，将它戴在头上，尽可能地往下拉，以盖住耳朵。布洛赫似乎不怕冷，就算她觉得冷，也没表现出来。

她戴上绿色皮手套，拉开袋子，同时走向房屋大门。她从袋子里取出某样东西，跨上三级门阶，站在门前，装作用冻僵的手笨拙摸找钥匙的模样。哈利站在她身后，尽可能挡住路过车辆的视线，并听着类似小型钻孔机发出的嗡嗡声。

他们在大门前只待了30秒，哈利便听到门锁打开了，门板向内推开。

两人并未交谈，只是跨进屋内。布洛赫在哈利身后把门带上。

她给了他一支跟圆珠笔差不多大的小手电筒，说：“别往窗户的方向照。”

“你不觉得等你们提出上诉后，德雷尔就会让你和凯特回来检查现场吗？”哈利问。

“那要等多久？”她反问。

与其说这是个问句，不如说它成功结束了话题。严格来说，这是非法闯入，他倒也不是第一次违法就是了。跟艾迪·弗林当朋友，还想要循规蹈矩，这个难度高得出人意料。艾迪迟早会带所有人偏离正道——当然是出于正当理由。

幸好屋内很温暖。这房子有定时暖气，以防止管线结冰而爆裂。他跟着布洛赫走进厨房。这里与他上次来时不一样了，但哈利一开始搞不懂是哪里不一样。布洛赫慢慢拉开冰箱门，只拉开了几厘米，她不想让厨房充满光线。她把头凑向冰箱门缝，哈利把头探过来察看。冰箱内空无一物，他们连隔板都带走了。这时候他才恍悟是哪里改变了。他上次来的时候，有些装着玻璃门的橱柜后面放着水晶葡萄酒杯、高球杯和威士忌酒杯，现在那些雕花玻璃门后什么也没有。哈利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没有餐具。

快速检查一遍厨房后，哈利发现所有马克杯、咖啡杯、玻璃杯、碗、盘子、平底锅、刀叉都被带回去检验了。任何能用来吃喝或烹饪的器具都不见了。他们甚至将洗碗机都拔出来带走了。

“结果那些东西上连半点氟哌啶醇都没检验到。”哈利嘟哝。

布洛赫一言不发，只是往楼上走。她要跟视频中的哈珀走同样的路线，看同样的东西，试着查出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哈利叹口气，跟着她爬上顶楼，到法兰克·阿韦利诺的卧室里。

卧室的双开门敞着，布洛赫站在门口，用手电筒照着房间内。她的目光跟着光束缓缓扫动，先是看地板，然后看遍每个角落。她跨出一步，再一步，手电筒慢慢移动，她的注意力保持着绝对的专注。

“看到什么了吗？”哈利问。

布洛赫没回答，哈利甚至不确定她有没有听到。哈利走进房间，在布洛赫身后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不想侵入她手电筒的光束范围。地板很结实，不论踩在什么位置都不会嘎吱作响。哈利的手电筒一直往地上照，当布洛赫走向床铺，将注意力集中在染血的床垫上时，哈利走向了卧室内附的洗手间。大部分的血都被床垫吸进去了，地上没什么血。地上铺着又厚又软的浅色地毯，血迹很醒目，只有一些飞溅的血珠，没有蓄积的血泊。两个女人衣服上都沾上了大量的血渍，她们说是因为抱着父亲，想确认他是否还活着才沾到的。很难证明这种说法是假话。哈利看过照片，在这卧室里接触到法兰克·阿韦利诺的人，势必都会搞得满身是血。

室内有个床边桌，上面没有书，只有一盏台灯和一些纸巾。房间另一侧摆着五斗柜，看起来完全未受影响。五斗柜上放着一面镜子，飞溅的血迹并没有喷得这么远。哈利将手电筒指向天花板。那里什么也没有，没有血迹。除了床上方的墙上有几条血痕之外，墙壁上也几乎没有血迹。

布洛赫不慌不忙地凑近血渍，那是屋子里仅剩的真正的实质证据。哈珀当初也花了时间做这件事。哈利在一旁看着，然而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实在看不出布洛赫到底在找什么。他关掉手电筒，打开附属洗手间的门走进去。洗手间内没有窗户，哈利关上门后打开电灯。这里面没有淋浴间，只有马桶和小小的洗手台，搞不好是用壁橱改建而成的。法兰克的卧室隔壁另有一间豪华的大浴室，里面有按摩浴缸以及大到能容纳一整支篮球队的淋浴间。

寒冷与年龄的综合因素使得哈利需要上厕所。他掀起马桶坐垫，叼住一只手套的指尖部位，这时他听到了某个声音。他整个人僵住了，一股寒意掠过皮肤。

“哈利！”喊声再度传来。

是布洛赫。

“这里面没有窗户，我得开灯上厕所。抱歉，我年纪大了。”

“哈利！”她又喊了一声，这次语气更加急迫。

“怎么了？”

“出来一下。”布洛赫说。

哈利转了180度，往前跨了两步。他朝门把手伸出手，握住它，慢慢转动。金属把手转动时发出摩擦声。

“停。”布洛赫说。

“什么？”

“你在转门把手吗？”

“对啊。别担心，是机械在嘎吱作响，这只是我弄出来的声音。”

虽然哈利很喜欢凯特，但他对布洛赫并不是很有好感。她沉默寡言，个性就和他背后的马桶一样“鲜明”。然而，他知道她很聪明，该说话时就会说话，而对她说出口的话就不能要求太高了。如果哈利要进行一个案子，他会希望与布洛赫合作，但他知道自己不会想邀她在工作完后一起喝杯啤酒。他年事已高，自认无法承受太多场与布洛赫的交谈。

他慢慢转动门把手。整个转开以后，门把手停住，哈利关掉电灯，打开门。他走出来，看到布洛赫盯着他，表情很古怪。

“我知道哈珀为什么会被杀了。”她说。

哈利的嘴唇在动，甚至在发出声音，但那不是话语。他只是无意识地嘟囔，直到稍微恢复过来，能够控制自己的舌头。

“你、你、你什么？”

布洛赫张开嘴唇，深吸一口气，准备告诉他当他在厕所里时，她有什么发现，但她没机会开始。她突然瞪大眼睛，两人都站着不动。

有个声响。

是关门的声音。

是大门。金属相碰的关门声，以及钥匙串丢在大理石厨房台面上时发出的刺耳声音。有人在楼下。

布洛赫将食指抵在唇上。哈利僵立着，短浅地呼吸，紧盯着布洛赫的眼睛。如果楼下是警察，他们的麻烦就大了。如果是索菲亚，那他们很难自圆其说。

“到床底下，快。别出声。”布洛赫悄声说。

哈利趴跪在地，然后整个人卧倒。床底够高，他将身体挪进去。布洛赫从另一侧爬进来。他们能看到卧室敞开的门，走廊上没开灯，还没有。他们被困在这上面了。布洛赫拿出手机，开始打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