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决结果出炉后不到1小时，我已回到办公室的里屋，闭着眼躺在行军床上，空空的胃里有两指深的威士忌在晃动，眼皮合得死紧。

我的身体想要得到睡眠，我的大脑也是。我从未感到如此疲惫。接连数月夜里失眠、白天耗神，终于压垮了我。

可是我睡不着。

我满脑子都是哈珀。杀她的凶手仍逍遥法外。亚历山德拉可能杀了哈珀，我很难抗拒这个想法，可是除了哈珀在调查索菲亚的案子之外，亚历山德拉与这起凶案扯不上任何关系。也许哈珀去富兰克林街的房屋时看到了什么线索，因而亚历山德拉必须将她灭口，我却看不出那是什么线索。我只有一些理论，而且全都不着边际。

思绪在我的脑袋里撞来撞去，我几乎听得到它们在咚咚作响。

我坐了起来。

我真的听到了咚咚声。

有人在敲我办公室的大门。

我穿上T恤和牛仔裤，走进办公室。外侧那道门是毛玻璃，我看得出门外有人。我拉开书桌抽屉，拿了一副黄铜指虎戴在右手上。如果门外的人不是哈利或凯特，我会先把对方打晕，一会儿再问问题。哈珀就是因为打开大门而死的。

又是一阵咚咚响，这不只是单纯的敲门而已，门外的人似乎来者不善。

我吸了一口气，跨向前，右手臂摆好出拳姿势，然后猛地拉开门。

不是哈利，也不是凯特。

但我没有把那人揍晕。

门外的人穿着灰色紧身牛仔裤、黑靴子、深色花衬衫，外头搭的是蓝色休闲西装外套。布洛赫没有打招呼，她什么话也没说。她瞪着地板，仿佛视线能穿透它看到底下的混凝土和金属。她沉浸在思绪里，也因别的事而失魂落魄。她看起来像是要传递噩耗，——说你的亲戚出了车祸之类的。不论是什么事，她都难以启齿。我想说点什么，但我觉得要是我开口，她可能会用其中一只马丁靴踹我的脸。这时我想起布洛赫惜字如金，于是推想我应该冒着被靴子踹的风险，好歹先打破僵局。

“布洛赫，你还好吧？”我问。

她没动，脸部肌肉没有一丝抽搐，没看我。她只是说：“不太好。”

“怎么了？是凯特出事了吗？她还好吗？”

“她不知道我来，还不知道。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我边说边退开。我脱掉指虎，让它落在桌上。

虽然我请她坐下了，但布洛赫并没有坐下。我说要帮她倒杯喝的，她也摇头。

“好吧，你得给我点提示。我明白出了某种状况，跟我说吧。”

“到头来，这一切都太简单了。”布洛赫说。

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改变你看事情的角度。我感觉这案子某部分像一扇关闭的门，而布洛赫刚才将它推开了1厘米。

我早该知道陪审团会将亚历山德拉定罪，判索菲亚无罪。哈利就很确定，唯一看不出这结果的人只有我。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了，我从布洛赫的表情看得出来。我不只是疲惫，我还有疑问。我对所有的事都不确定，那股疑虑使我没有锚点。我在水面上乱漂，被名为悲伤的迷雾包围着。而我并没有全神贯注。这个案子的鉴识证据靠不住，毛发及纤维专家还有齿印专家都不值得信赖。就算德雷尔设法影响了他们的报告内容，让他能同时指控两名被告，我也不意外。到头来那都不重要，因为陪审团没有听取任何一位专家的意见。

“有两件事让我耿耿于怀。”布洛赫说。

她停顿了一下。谈话对她而言并不容易，她得先做好心理建设。太阳最后的余晖透过对面布满污垢的窗户洒进来，她望着在光束中飘浮的尘埃微粒。

“我想日记有一部分是真的。法兰克发现是谁在给他下毒，于是准备修改遗嘱，而这就是他被谋杀的原因。氟哌啶醇是液态的，装在白色大瓶子里。警方怎么会一点残迹都没找到？法兰克又怎么会没注意到她把那东西加进了他的食物中？”

“嗯，也许她很小心？”我试探着问。

“为什么她喂他吃了好几个月，他都没看到过半次？她也没弄洒过半滴，但他还是察觉到了？”

“也许她非常小心？”我又问。

“这是我在意的第二件事。这几乎是完美的犯罪，她真的很谨慎。杀死证人，处心积虑地计划一切，然而她却马虎到在假日记里写错了三个细节。”布洛赫说。

我脑中的那扇门豁然洞开。我们面面相觑。证明那本日记是假的实在太容易了。这个念头犹如一副手铐，将我们的眼神与心思牢牢扣在一起。

布洛赫说的这寥寥数语已足以颠覆我的世界。有时候你从完全错误的角度看事情，会导致你对真相视而不见。

“你和我在想同一件事吗？”我问。

她没回答，只是朝我迅速瞥了一眼，然后又望着地板。

“我们还是不知道哈珀为什么会被杀。我已经反复看了无数次在富兰克林街检查现场的视频，我觉得或许是她在那栋屋子里看到什么对姐妹之一不利的线索，并拍照存证了。也许她当时根本没发觉那是线索，但她留下照片了。或许我错了，我也没有她的手机照片可以确认，但她只可能因为这样才使得她成为杀死法兰克的凶手的目标。哈珀比我聪明，人品也比我好，我必须为她查出真相。

“马上就要天黑了，我想再去富兰克林街的屋子里瞧一瞧。”她说，“你想一起去吗？”

我想。我想亲自看看，但在做这件事之前，我得先确认行动方针，需要证实一些事。我对氟哌啶醇有个想法，得去查清楚。

“你带哈利一起去吧，要是被警方发现，有个前资深法官同行会有点帮助，纽约市没有哪个警察不知道哈利·福特是谁。你要告诉凯特这件事吗？”

“先不要。”布洛赫说。

“那等你离开富兰克林街再跟她说，不然她会想跟你一起去。要是她被逮到擅闯民宅，她的律师生涯还没开始就会结束了。”

布洛赫点点头，又问道：“你要跟我们来吗？”

“我不能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什么？”

“我要打给一个老朋友，然后买份报纸去医院。”

“你还好吗？”布洛赫问。

“我有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