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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庭审律师,有一句话每每听到或看到,总会让我特别胆战心惊。现在,这句话就在我的手机屏幕上,跟我大眼瞪小眼。它是我几秒钟前收到的信息。 他们回来了。 陪审团才离开法庭48分钟。 48分钟其实可以做很多事。 可是有一件事是无法在48分钟内办到的,那就是针对纽约市有史以来最错综复杂的谋杀案庭审作出公平而不偏颇的裁决。那是不可能的。大概是陪审团有什么疑问要提出来,我心想,并不是作出裁决了。 不可能是。 但的确是。我内心深处知道是如此。我扔掉咖啡,转身走回法院。 我从挂在法院大楼外旗杆上那面飘飞的破旧褪色的星条旗下走过,渡鸦向我提出抗议。 已经死了很多人了。也许在事情结束之前,还会有人死去。我小时候住在布鲁克林区一间寒碜的小房子里,当时母亲告诉我世上没有怪物。我小时候读过怪物和巫婆从父母身边抓走小孩,将他们带进森林的故事,母亲说那都只是童话。世上没有怪物,她说。 她错了。 刑事法院大楼的电梯很老旧,慢得让人抓狂。我搭乘电梯到了我要去的楼层,出电梯沿着走廊走到法庭,跟着大家进门。我走到被告席,在我的客户旁边坐下。 陪审团鱼贯而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安静下来。 他们已经将书面资料交给书记官了,那是他们在陪审团室里就准备好的文件。我的客户说了什么,但我没听清楚。我听不清楚,血液奔流的声音塞满我的耳道。 我相当擅长判断陪审团会倾向哪一边,我看得出来。而且我每一次都是对的。 这是我第一次说不准裁决结果会如何,我陷得太深了。在我心里,我觉得是五五分。裁决结果的概率简直可以用掷硬币来比拟,50%。我知道我希望有什么结果,现在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我只是不确定陪审团是否看得清真相,我摸不透这个陪审团。 书记官站起来,对着陪审团主席发言。陪审团主席是个高大的男人,身穿格纹衬衫,有双做粗活的手。 “就这些事项,你们是否全体达成共识并作出裁决?”书记官问道。 “是的。”陪审团主席说。 书记官说:“就索菲亚·阿韦利诺公诉案,你们裁定被告有罪还是无罪?” 陪审团主席直视前方,这不是个好兆头,通常如果陪审团要判无罪,他们会看着被告——他们等着看清白的被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这就是司法成功的要诀:它是一种权力。 我垂下头,不敢看。哈利握住我的肩膀,我从他的力道中能感觉出他有多紧张。 法庭内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犹如身处墓穴之中。我毛骨悚然,深恐索菲亚将被埋葬于此。 陪审团主席清了下喉咙,再开口时仿佛是从屋顶上喊叫,听起来像从我头顶远处传来。 “无罪。” 一股低沉的声响在逐渐累积。索菲亚抓住我的手臂大叫一声,听起来既像人类也像动物。那声低吼糅合了痛苦与安心,犹如当事者肉里的一根刺被拔了出来。 “就亚历山德拉·阿韦利诺公诉案,你们裁定被告有罪还是无罪?” 这次没有停顿,没有任何迟疑。 “有罪。” 现在喧闹声怎么也压不住了。亚历山德拉喉中发出的声音与索菲亚相反,没有安心,只有痛苦和愤怒。她的双手从身侧迅速扬起,凯特试着安抚她。 根本没办法让这间法庭安静下来,旁听席议论纷纷,斯通法官只能跟凯特说他改日再决定她客户的刑期,然后就解散陪审团、撤销了亚历山德拉的保释令,并宣布休庭。 德雷尔仍在朝空气挥拳,带着恶狠狠的满意笑容看着法警拿着手铐走向亚历山德拉。她向后缩,嚷道:“不不不,他们搞错了,是我妹妹才对!” 他们把她压住,上铐,然后带走了。凯特跟在后面。他们通过侧门离开之前,凯特转身看向我,对我比了个大拇指。凯特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她一直以来都在为有罪的姐姐说话,她也知道。然而,现在她做了对的事。 一只大手拍在我的背上。 “我们做到了,艾迪。我们逮到她了。”哈利说。 “我真不知道这个陪审团打算怎么做,完全没把握。” “从你揭发日记是假的以后,就不会有别的结果了。”他说。 “真的吗?我感觉不到。我就是算不准结果会是什么,这个案子让我在中途的某个时刻迷失了自我。” “你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我很惊讶你还能站着。没关系,你总不可能每次都算得那么准。去休息吧。”他说。 他吸了吸鼻子,跟着索菲亚走,她已淹没在人群里。记者在对她吼着各种问题,噪声和相机闪光灯乱成一团。德雷尔也被记者包围着,他露出那副可憎的胜利者表情,表达对他团队的感谢。 我推挤着突破人群外围,低着头走向门口。结束了,凶手被羁押了,索菲亚自由了。世界上如果真有正义,也鲜少反映在裁决结果中。正义无关乎对与错,人都会犯错,无论是罪犯还是陪审员。裁决结果经常有瑕疵,因为人本身就有瑕疵。这次的裁决是正确的,我离开法院时抬头凝视星条旗,感觉也许这面旗子的状态其实恰到好处。我需要回我的办公室去。 我想睡到明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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