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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

圈套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我们知道日记是假的,只是得想办法证明。”我说。

索菲亚脸上一块块的红斑看起来很醒目,眼皮以及眼周的皮肤都肿了起来。她一整天都在抖个不停。我打给一个朋友,帮索菲亚弄来可以让她恢复稳定的东西。

地西泮药片让她平静了一点,不再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至少她现在能谈话了,她可以比较轻松地呼吸,不再被惊慌扼住。

索菲亚回头望向她的公寓内,哈利正在拉起她的遮光帘,检查门锁,确保这个地方很安全。“艾迪,直接告诉我吧——我要去坐牢了吗?”她问。

“没有。”我说。然而现在,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在睁眼说瞎话。“你不会有事的。放一部你最爱的黑白老电影来看吧,点个外卖。哈利和我今晚要工作,我们得专心。如果我们一直担心你,可就没办法好好工作了。”

索菲亚松开门,向前冲来。她环抱我的腰,头靠在我的胸前。她的举动出乎我的意料,一时间我不知所措。不过我很快反应过来,搂住她,轻拍她的背,告诉她一切都会顺利解决。

她松开手,向我道谢。哈利走出公寓来到走廊。

“别担心,亲爱的,这家伙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庭审律师。他是没我强,他也并不完美,不过他是有两把刷子的。”哈利说。

“如果我是你见过的最厉害的庭审律师,又怎么会输给你?”我问。

“欸,我可没见过我自己啊。谁能跟自己见面?”

在一秒间,短暂的一秒间,索菲亚听着我和哈利抬杠而露出微笑。

“谢谢你们。”她说完便关上了门。

我跟着哈利走向电梯。待进了电梯,趁门还没关上前,我问他:“你全都拿了吗?”

“我拿了料理刀,还有浴室里的一包剃刀。”

他掀开外套。索菲亚的料理刀藏在他的内侧口袋里。

“我们已经尽力了,她会没事的。我们只需要想想该怎么打赢这场官司。”哈利说。

第二大道熟食店已经不在第二大道上了。自从2006年房东和店老板没谈妥后,这家餐馆就搬到了东33街与第三大道交叉口处,纽约人也跟着他们转移了阵地。亚伯·莱博沃是落脚纽约的移民,在东10街的一家熟食店从杂工一路爬到柜台服务员的职位,最后于1954年开了自己的店。亚伯热爱美食、每个人以及纽约市,每个人也都爱亚伯。1996年他在带着餐厅赚得的现金前往银行的途中被杀害。纽约为他哀悼,他的家人接管了生意。

一开始我是跟着爸妈来的,那时我还是小孩子。当亚伯把一个比我头还大的熏牛肉三明治放在我面前,还愿意花时间跟我家人聊天、认识我们时,我就知道我将成为这里的忠实顾客。

我上到二楼,哈利在后侧角落订了一个雅座。我抵达时,凯特、布洛赫和哈利都已入座,雅座旁还有一张空椅,留给第五位客人,她还没来。我坐到哈利旁边,凯特和布洛赫坐在我们对面。

“很遗憾,凯特。”我说,“我们早料到会这样了,换作是我也会大受打击。但我们已经讨论过了,亚历山德拉想诬陷索菲亚,那本日记对陪审团来说就像颗炸弹。”

她低着头,默默啃着一碗薯条。布洛赫点了咖啡,哈利在喝啤酒。气氛相当凝重,所有人都感受到压力。

“我实在不觉得是亚历山德拉,”凯特说,“但没有别的可能了,这件事只有她会得利。我观察过陪审团,他们完全被西尔维娅·萨格拉达说服了,她说的每个字他们都相信。你真该看看他们是用什么眼神看索菲亚的,充满憎恨。天啊,我也很遗憾。你的客户是无辜的,我不能参与把她关进监狱……我只是……”

凯特手肘支在桌面上,用手指按揉太阳穴。她太惨了。她放弃事务所的职业生涯出来自立门户,来为她以为是清白的女人辩护。现在情况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她的第一个案子竟然成了噩梦,她是杀人凶手的律师。我知道凯特是不会纵容凶手无罪开释的,不论这会付出多大的代价。她现在在这里,表示她能尽她所能地帮助我们。她尚未被那一套伦理规范所麻痹,而律师们要靠那套伦理规范保持理智以及免于牢狱之灾——你不该深究客户是否清白,你不该问客户是否有罪,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让陪审团去定夺。律师整天都在面对这个问题:你明知道那人有罪,为什么还能替他辩护?我们的工作要求我们别管有罪无罪,绝对别让自己质疑客户的清白问题,我们只需要替他们力辩到底。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狗屁不通。我们只有这么骗自己,晚上才能睡得着。凯特还未学会将良心放在一边,现在是缺乏经验救了她。她还没去过门的另一侧。那扇门让你关闭直觉,即使你的客户有罪,你也会使命必达。我曾穿过那扇门,而我的余生都将努力修补这个错误。

“我觉得你们两个说得都很对。”哈利说,“这桩谋杀案实在是机关算尽、故布疑阵,而且有太多能说出真相的人都死了或是失踪了。这不是巧合,绝对不是。那本日记是亚历山德拉写的,她杀了那些人。”

凯特向后靠,闭着眼睛摇摇头。

“我不能让她逃掉。我得逮住她,凯特。我越想越怀疑哈珀的死跟这个案子有关系。”我说。

桌边的椅子被拉开,在地上刮出嘎吱一声。佩吉·德莱尼坐了下来。我为凯特和布洛赫介绍她。

“佩吉是联邦调查局探员,但别因此对她有成见。她已看过这个案子的档案与视频了,我请她帮忙制作犯罪侧写。”我说。

“我还没完成。”佩吉说,“我也不确定能派上多少用场。我最晚明天可以给你,但我现在可以先说明一部分。首先,我相信我们面对的是连环杀人犯,而这就是制作犯罪侧写所遭遇的第一个问题。”

“我以为联邦调查局已经把犯罪侧写提升为一门精细的艺术了。”哈利说。

“还没有,目前局里产生了某种分歧。我们使用的杀手类型的定义、类别和子类别都已经用了超过40年,我认为我们需要全面翻新整个程序。”

“为什么?”哈利问。

“因为我们用的是最简单的基准线,我们一向把重点摆在制作出每位执法人员都看得懂的犯罪侧写上。但现实从来就没那么单纯过。这个案子的难度更高,因为我们缺乏针对女性连环杀人犯的研究。就连我们针对连环杀人犯的子类型和类别,都是以着眼于男性的研究为基础的。这几十年来,女性连环杀人犯都被忽略了。连环杀人犯中约有百分之十五到二十是女性,但她们只占研究资料的百分之三左右。

“就连我们用来追踪及辨识连环凶杀案的做法,也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辖区警察若想在我们的暴力罪犯逮捕计划数据库里输入一个凶案细节,就必须填一份写有150道问题的表格。要正确填完得花2个小时,你觉得警察会有2个小时的闲工夫帮我们做研究吗?”

布洛赫倾身向前,但没说话。除了点头致意以外,她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没说,不过我看得出她没漏听一个字。

“结果就是联邦调查局会告诉你,美国大约有50个连环杀人犯在逃。真实数字可能更接近2000个。就统计而言,这表示目前有300到400个女性连环杀人犯仍在作案。我们完全不清楚她们的身份,或是她们犯案的模式。”

“天啊,”哈利说,“那这个案子呢?”

服务生送来各式各样的三明治以及拼盘,我们默默地等他上完餐点。

“那你觉得呢?是亚历山德拉还是索菲亚?我不想用我的意见让你有先入为主的想法,我只需要听听这场审判局外人的观点。”我说。

“阿韦利诺姐妹谁才是凶手?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她俩谁都不符合典型的侧写类型。两人都因为母亲之死而经历了重大的童年创伤。那起死亡有疑点,你告诉我的齿印一事也耐人寻味。两个女孩都在母亲死后被父亲送走,各自在不同的学校生活。然而……”

“什么?”我问,“我们需要你作个决定,德莱尼。我们觉得这场审判被操控了。”

德莱尼咬了一口三明治,用餐巾纸擦嘴,仔细思考。我仿佛看到她脑中的齿轮在转动。

“大部分连环杀人犯并没有心理疾病。”她说。

“怎么可能。”哈利说。

“他们很多人是俗称心理变态的人格障碍者,但那并不是一种心理疾病。如果是的话,世界500强企业里的董事长有一半都要进精神病院。大部分连环杀人犯都能正常生活,他们其实会学着融入社会。针对连环杀人犯的第一本重要著作是克莱克利的《理智的面具》。该书是1941年出版的,他们认为假如你做了疯狂的事,就表示你是疯子。现在这个观念改变了。拿你们这两个女孩来说吧,索菲亚的自残行为不怎么符合侧写。人们会出于各种理由自残,但这是让我排除她的其中一个因素。”

“硬要选一个的话——谁是凶手?”凯特问。

“亚历山德拉。”德莱尼说。

哈利告诉了她日记的事,还有它现在成为审判中的证据后,我们是怎么想的。

“这招很聪明。那本日记会很大程度地影响陪审团的想法。如果日记指向下毒者为索菲亚,而这凶案与审判又都是计划好的,看起来也确实如此,那么就没错了。亚历山德拉将日记本伪造得足够逼真,足以让妹妹被定罪,自己则获判无罪。她倒也不必是伪造大师——因为药物的关系,法兰克的笔迹本来就变得疲软无力。这个做法太聪明了。”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们不能让她得逞。”我说。

“如果我让她上证人席,你能交互诘问她吗?”凯特问。

“那你等于故意出卖客户。你也不能给她做伪证的机会,万一她说服陪审团不是她干的怎么办?她都成功骗到你们两个了。如果我传唤索菲亚出场,结果德雷尔把她修理得很惨,情况可能会变得更糟。”我说。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沉浸在思绪中。

“不要传唤被告出场,”布洛赫说,“问题出在日记上,我们要让陪审团看出它是假的。检方所有的精力都用来证明它是‘真的’,我不认为他们有时间考虑它的内容是否‘精确’。”

除了若无其事边吃薯条边听朋友讲话的凯特以外,哈利、德莱尼和我都目瞪口呆。打从我们坐下后,布洛赫这才第一次发言。我猜若非真有重要的话要说,她是不会开金口的。

“见鬼,这正是我们该做的事。”我说。

布洛赫不吭声。

“哎呦,她还真是点到为止。”哈利说。他直视着凯特,问:“她经常这样吗?”

凯特将汽水凑到嘴边,犹豫了一下,说:“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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