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倒数10秒。

我的目光始终紧盯着山德勒不放，而他也不曾移开视线。

他已经犯下了天大的错误，那就是被我卷入了战斗。现在对山德勒来说，陪审团不再重要了，他不会再凝视他们，不会再慎重地解释、颔首、比手势。他的注意力全在我身上，这正是我想要的。这样更容易激怒他，让他的嘴巴动得比大脑更快。

“有很多被定罪的案件，都是因为毛发及纤维分析师提出不可靠的专家证词而遭到推翻，是不是这样，教授？”

“这我不清楚，我没有任何一件案子被推翻，律师。”

“联邦调查局原本在重新审查3000个他们的毛发及纤维分析师参与作证、后来定罪成功的案件，直到当前的政府中止这项调查。在被命令中止调查前，他们已设法复查了将近2000个案件，发现其中百分之九十的毛发及纤维分析和证词都有瑕疵。你是否赞同，就总体而言，毛发及纤维分析在根本上就是有瑕疵的？”

“我不赞同。我说过了，我的案子没有任何一件被成功上诉过。”

“是联邦调查局的毛发及纤维分析师为你提供了最初的培训，对吗？”

山德勒在座位上转过身，倾身向前，说：“对，那是我最初接受的训练。我要重申，我能为我提供的每个测试和分析结果负责。从来没有任何一项被成功推翻过。”

“我再问清楚一点，你是说你愿意为你给过的每一项毛发分析意见负责？”

这次他转而朝着陪审团，说：“对，我愿意为每一项意见负责。”

“你听过‘确认偏误’这个概念吗？”

“我对这概念熟悉得很。我的实验方式并没有任何偏误的情况存在。”

“我来为陪审团解释一下，当专家拿到数量很少的样本来进行比对，譬如说只有两三个样本好了，就很容易产生确认偏误。你在那些样本里寻找相似之处，对不对？”

“还有相异之处。”

“没有毛发及纤维数据库这种东西，对吧？”

“没有。”

“所以，检方问你某根毛发纤维是否符合某个嫌疑人的时候，你就只是比对了两个样本，而并没有在广大人口的毛发样本里搜寻。”

“的确。但如果这两个样本不相符，我会如实说出来。既然它们的特征确实相符，我也很乐意证实。”

我等了一下子，让山德勒感觉自在一些。我希望他自认反驳得很漂亮。

“在毛发及纤维分析中，有可能同一个人头皮上取下来的两根头发，却拥有不同的形态特征，对吗？”

“是有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高。”

“但这是有可能的。如果是这样的情况，你用显微镜看那两根头发，是否可能认为它们来自两个人身上？也就是说，你无法很肯定地比对出同一个人身上两根头发的关系？”

“如我所说，这是极为罕见但不无可能的情况。”

我转而朝向法官，“法官大人，我希望你能认可信封袋中的辩方毛发分析报告。请将一个信封袋交给证人好吗？”

德雷尔马上反对。他气急败坏地向法官说理，而他的助理则打开了我刚才给他们的信封袋。

“法官大人，如果被告取得他们自己的专家证人报告，应该通知我们才对，让我们的专家证人有时间研究。这是突袭。”

“弗林先生，我很慎重地在考虑这项反对。你的毛发及纤维专家是谁？”

“他名叫巴里·山德勒教授。”我说。

整个法庭陷入沉默，只能听见撕开信封袋的声音。我趁德雷尔还没回过神，提出了我的主张。

“我并不是要突袭这位证人，因为信封袋里的报告正是这位证人准备及撰写的。他怎么可能被自己的报告突袭呢？这份报告内的发现与他为检方做的分析没有关联——这是独立案件，与他的可信度有关。”

斯通法官快速翻阅报告，检察官和山德勒也在做同样的动作。

“我准许你继续。我总不能排除检察官自己的证人所做的报告，哪怕我认为这一切没有任何关系。”斯通说。

“让证人和陪审团先把报告看完，很短，只有两页。”

其中一个信封袋装着给陪审团的复印件，文件快速发给各位陪审员，他们开始阅读。等所有人都读完了，我看到他们面露困惑之色。

“山德勒教授，这份报告显示，哈珀私人调查公司委托你检验两个毛发及纤维样本。一个样本的标识为F1，另一个为CD，对吗？”

山德勒隔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紧张地左顾右盼，生怕自己随时被陷阱吞没。

“这分析是我做的没错。”

“而你发现的结果是这两个样本很可能相符？”

“对。”

“你今天的证词是说，被害者伤口取出的毛发及纤维很可能符合我的客户？”

“对。”

“稍早前你已经向陪审团确认过，你敢为你所有报告的正确性负责？”

“对。”

我按下手机信息的发送键。

“你在仅仅六周前为哈珀私人调查公司准备的报告中，确认F1及CD样本很可能相符。我现在可以告诉你，F1毛发样本取自我身上，那是我的头发。这会改变你的看法吗？”

“不会，完全不会。CD样本势必也取自你身上。”他说。

“其实并不是。这位才是CD。”

我向后退一步，指向法庭后方的门，哈利走进来。山德勒两手按着椅子扶手将自己撑起，好越过旁听席的人群头顶看清状况。当他看到哈利时，他坐了回去，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是不可能的。恕我直言，显微镜分析能看出高加索裔毛发和非裔美国人毛发有明显的差异。CD样本并非取自这位先生。”他指着哈利说。

哈利抵达过道尽头，站到法庭的律师席上，证人、法官和陪审团能把他看个一清二楚。他听到山德勒刚才说的话，难掩脸上的笑容。

“你说得对，山德勒教授。CD样本并非取自福特先生，而是来自它的身上。”

山德勒张大嘴巴，因为我指着坐在主人身边的克拉伦斯·丹诺，它用长舌头舔了一圈嘴巴，然后睨着山德勒，清脆地吠了一声。

“教授，你愿意为每个案件的分析结果负责，然而你却分不出我的头发和这只狗肚子上的毛有什么不同。现在你想修改证词了吗？”

“太过分了！”山德勒叫道。他站起来，用颤抖的手指指着我，又叫又骂。我很确定，要是我离得近一点，他会动手揍我。

现场哄堂大笑，陪审团看山德勒的眼神仿佛他刚长出第二颗头。斯通法官用拳头猛敲笔记本。

“把那只畜生赶出去。”斯通大叫。

哈利用一句妙答赢了这一局：“法官大人，你指的是哪一只？克拉伦斯还是山德勒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