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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德勒教授是那种不像教授的教授,至少我没见过这一种。首先,他不老,没有稀疏飘飞的白发,没有云朵般浓密的白色眉毛,没穿开襟毛衣、灯芯绒长裤、爷爷款的宽头皮鞋。 他看起来不超过50岁,乌黑的波浪状头发应该是用了某种定型液,没留络腮胡或小胡子,皮肤白皙到像是走到梅森—迪克逊线[梅森-迪克逊线(Mason-Dixon line)原本是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与马里兰州之间的分界线,于1763-1767年由查尔斯·梅森(Charles Mason)和杰里迈亚·迪克逊(Jeremiah Dixon)共同勘定,以解决殖民地的领土端。到了南北战争期间,此线成为北方的自由州与南方的蓄奴州之间的界线。]以南就会被灼伤,身着剪裁新颖的蓝色条纹西装,里面搭配昂贵的蓝色丝质衬衫,以及紫色丝质领带。这身奢侈的西装很适合他的窄下巴、高颧骨和栗棕色眼睛,他看起来更像高级时尚杂志里的男模。 几个女陪审员看到山德勒教授时坐直了一些。他曾在纽约市警局鉴识科学实验室工作,后来到业界当私人顾问,独立接案,这样能赚更多的钱。 他宣誓后在法官许可下入座,德雷尔带领他细数漫长的学术成就和工作经验。遇到每道提问,山德勒都点点头,简单回答一声“对”。他自带一股权威,低沉的嗓音微微沙哑,使他说的每个字都犹如真理。德雷尔用山德勒的辉煌资历惊艳陪审团后,便切入正题。 “教授,在本案中你收到了一些毛发及纤维样本以进行分析,或许你能先为我们说明这些样本的细节,我们再来讨论你检测的结果?” “好的。”山德勒说,他调整好座椅角度,方便望着陪审团。“我从地方检察官办公室那里收到了三个要测试的样本。第一个是一根头发,其中一部分曾嵌在被害者的伤口内。第二个是亚历山德拉·阿韦利诺的头发样本,第三个是索菲亚·阿韦利诺的头发样本。我将后两者称为对照样本,因为我知道它们的来源。” “那第一个样本呢?1号样本?” “我要分析这根头发,并与对照样本比较。” “在我们开始前,你能不能先跟我们说些关于人类毛发的知识?” “可以。大部分人的身上都有几千根毛发,头皮上的每根毛发都是长在一颗毛囊里,毛囊里也有一个毛根。我所检验的三个样本都不包括毛根。不幸的是,我手边能用的只有毛干,而毛干并不是人体的活组织,不含有DNA。然而发丝仍然具备某些特征,这是我能够检验的。” “教授,那请问是什么样的特征呢?” 他的目光没有抽离陪审团,熟练而从容地秀出他的表演。 “各位女士先生,请想象一个圆形的枪靶。”山德勒说。他说到“圆形”二字时,用手指画出一个大圆来强调他的重点。 “这个枪靶上唯一的东西,就是正中间的靶心。毛发内部长得就像这样。毛发外层是表皮鳞片,这层鳞片是有排列模式的。在毛发外层与靶心之间有皮质,皮质内黑色素的多寡决定了发色。再来是靶心——它称为髓质,也可能有特定模式与特殊结构。当我对某根毛发进行比对时,我会用显微镜去观察上面提到的种种特征。” “你的测试结果如何?” “1号样本,也就是用来比对的原始样本,与被告索菲亚·阿韦利诺提供的头发样本有明显相同的特征。” 德雷尔再度停顿,让陪审团吸收这个信息。 “你能否更具体地说明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可以。这两个样本的形态特征完全一样,它们的表皮鳞片都呈现叠盖模式,此外其色素沉着也相同。两个样本的髓质有相近的直径大小、相同的连续模式和相同的空泡结构。根据我的鉴识检验,唯一的结论就是在被害者身上找到的头发,很可能来自索菲亚·阿韦利诺。” “我想提醒陪审团,这根头发其实嵌在被害者身上多处刀伤的其中一处里面。教授,这能给你提供什么样的信息?” “陪审团的女士先生,我是科学家,我奉行逻辑以及已确立的科学原则。根据洛卡德交换原理,当两个人互相接触时,必定会产生某些物质的转移。由于索菲亚·阿韦利诺的头发是被推进伤口的,且可想而知是被刀子推进去的,这根头发转移的时间点应该很接近凶案发生的时间,或就在那当下。” “谢谢你,教授。” 我瞥向左侧,看到索菲亚紧抿着嘴唇在摇头。听到别人胡扯些与你有关的事,还是当着你的面说的,那感觉太难受了。她皱起额头,赶在泪水涌出前抹眼睛,想要遏止住泪水、用意志力叫它别冒出来。 哈利轻拍她的手臂,然后越过她背后向我示意。 “我要去接我们的朋友了,等你准备好就给我发信息。”哈利说。 我朝他比大拇指,哈利走出法庭。 我转头,发现德雷尔已经坐回座位。有个叩击声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看到斯通法官用指尖戳着他的手表表面,眼睛直视着我。 “很抱歉,法官大人。”我边说边站起来。 我的文件夹底下压着五个牛皮纸信封袋,我拿起它们,绕过被告席的桌子。我递了一个信封袋给德雷尔、一个给凯特,另外三个给法官的书记官。 “法官大人,山德勒教授是检方名单上诸多证人之一,到此刻之前,我并不知道山德勒教授是否真的会被传唤作证,所以我没有将这份报告交给二位同僚以及庭上。这是重要证据,我在交互诘问这位证人时可能会用到。” 斯通不肯接过书记官递给他的一个信封袋,只是用过大的音量“悄声”说:“把那玩意儿给我拿开。” 他意识到自己说太大声了,于是假装咳了一声,然后说:“不管那是什么,都该在数周前就拿出来。我不打算认可这项证据。” “法官大人,在适当时机未能认可证据,将构成预设立场的申诉理由。” 我能看到他的两耳向后一贴,额头上的纹路消失了。斯通最不愿意发生的事,莫过于这个案子被终止,而他到目前为止的决定都被另一个法官仔细审查。 “好吧,如果你说得出我为什么应该允许这位证人、你的共同被告以及地方检察官办公室被你的资料突袭,我就让你用。” “我可以先处理一些概括性问题。”我说。 斯通朝我挥挥手,叫我加快动作。 “山德勒教授,早安。” “早安,弗林先生。” 他很有礼貌,也很专业,泰然自若。他在职业生涯中已为将近二十件备受瞩目的案子作证,而他的研究发现或证词在上诉法院遭到推翻的纪录为0。他的嘴角勾出淡淡的笑意。 我瞥向我放在被告席桌上的手机,我已打好一条信息准备发给哈利,只要我按下发送键,他就会带着骑兵冲进来。哈利旁边的空座位把一团黑雾送进我的脑袋。她应该在这里的,哈珀应该还活着的。 我闭了一下眼睛,只是为了按下开关。 当我再睁开眼时,发现山德勒的表情变了,他看起来似乎有点同情我。他一定以为我只是只彻头彻尾的三脚猫,正努力想出一个像样的问题。 “教授,在我们继续下去之前,我要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向陪审团收回证词。我要你向陪审团解释,你刚才夸大了你的发现,而且你的报告与分析都有根本上的瑕疵。我给你10秒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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