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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

圈套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泰勒的证词所发挥的作用,犹如翻斗车一般狠狠撞向凯特。

泰勒警探断言法兰克·阿韦利诺被人下药,是因为某人想掌控他的事务与金钱。接着他又证实最近有一份对亚历山德拉和哈尔·科恩有利的授权书被执行了。

这看起来太糟了。看起来亚历山德拉靠着给父亲下药,为自己争取到父亲的信任。离他的财富更近了一步。

德雷尔没再问别的问题,他坐下了。

他让泰勒的证词的言外之意飘浮在法庭内,犹如一股难闻的气味。那股气体会像薄雾般笼罩着陪审团,熏臭他们的衣物,以及主观意见。

凯特能感觉到潮水已溺向亚历山德拉,她需要吹走这团怀疑,立刻就要,不然它会污染陪审团,让他们质疑她的客户。她得做点什么,不论是什么,她都得立刻行动。

她将座位猛地往后推,椅脚刮过拼花地板,像是什么动物吠了一声。她鞋跟并拢,奋力支撑住上半身,双手按在木椅扶手上,准备好挺身站起,但她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平生从未像准备这场审判般努力准备过什么事。她背下书面证词的每个字,对每份文件都烂熟到能直接说出它在资料夹中的第几页。但今天出现的毒理学报告是一记出乎意料的曲线球,突然间,那份档案、她的策略、她准备的交互诘问问题,一切都不再熟悉、熟练,而是变得陌生。

那份授权书是原本就在档案中的文件,在这一刻之前,它并没有什么意义,感觉并不重要。可是当它与证据搭配在一起,证明在授权书执行的那段期间,法兰克·阿韦利诺其实遭人下药并达到顺从的效果——嗯,那就让所有事都有了新的审视角度。她的客户签过的一份平凡无奇的法律文件,现在看起来居心叵测。整个庭审卷宗现在都成了未知领域,每份文件都可能是定时炸弹,等着在她面前爆炸。

她即将站起来。所有眼睛都盯着她。

等她站起来时,她必须提出一个问题。一个好问题,能够浇熄正在陪审团间如野火般肆虐的揣测。可问题是:她一个问题也没有,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汗水像血一样从她皮肤渗出,仿佛她是颗被沉重的静默挤压的水蜜桃。即使她真想出一个问题,现在她也没把握自己在能大声问出口之前,不会先被恐慌给勒死。

一只强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腕,她转过头看去。布洛赫握着她,把她拉近一点说悄悄话。

“争取一点时间,要求短暂延期。我这里有新信息。”布洛赫说,并将手机的屏幕倾向凯特。屏幕上的信息写着:“已将两个新档案分享至多宝箱。”

凯特赶在自己忘掉要说什么之前,匆匆站起身。

“法官大人,辩方请求短暂延期。”

斯通懒洋洋地望向陪审团,然后看着他们后方墙上的时钟。

“看来我们已度过了漫长的一天。明天上午10点,各位女士先生。”他说完站了起来。整个法庭的人都起立目送法官退庭,艾迪和哈利的屁股还是一直黏在座位上。凯特几乎能感觉到法官走回办公室时,朝那两人投掷的不屑眼神。

“你查到了什么?”凯特问。

“我也不知道,还不确定。”布洛赫说,“或许没什么,也可能是锁定法兰克·阿韦利诺凶手的新线索。”

把亚历山德拉交给一辆在优步上打的出租车花了5分钟。凯特和布洛赫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凯特的公寓了,因此她们在拉斐特街的科尔特咖啡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点了杯咖啡。布洛赫另外点了份肉丸潜艇堡,凯特则点了份鸡肉沙拉配薯条。

打从早上她们拿到毒理学报告开始,布洛赫就没闲下来过。她一直与纽约的几个执法机关和多家警察分局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她读完毒理学结果后10分钟便放出了消息。话一下子就传开了:布洛赫需要帮忙,于是全纽约最优秀又腾得出手的高手都动了起来。虽然布洛赫现在是私家侦探,而且还在为辩护律师效力,但这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她的名号响当当,她父亲也曾是如此。纽约市警察会照顾自己人。她请他们查询过去一年内所发生过的有药店或药品批发商遭抢劫的案件。

多宝箱内的第一个档案即搜寻结果。

值得注意的抢劫案共有37件,大部分抢的是药店,不过有两件抢的是药品批发商,还有一件抢的是货车。

这些抢劫案中,以氟哌啶醇为主要战利品或部分战利品的,一件都没有。

“关于抢劫案没有结果。”布洛赫说。

“毒贩呢?”凯特问。

“没用,氟哌啶醇并不是娱乐性用药,它不会让人亢奋,也不会让人迷乱。严格来说,它并不是镇静剂,更像是一拳把你揍昏,会把你搞得晕头转向,让人变成一坨疑神疑鬼的果冻。”

“可是我还以为黑市什么药都能买到。”

“如果找对药剂师就能轻易买到那种药,那黑市就不需要再提供了。只要递出一张假处方笺和500美金,你就能嗑到饱。”

布洛赫用力一滑屏幕关掉那个文件,然后打开第二个档案。档案里有一封电子邮件和视频。

“联邦调查局的暴力罪犯逮捕计划查到一个结果,”布洛赫说,“看来纽约市警局把这当作仇恨犯罪行为来侦办。上个月有一名印度裔药剂师以及收银员被杀了,这里有视频。”

感谢上帝,这个视频没有声音。这里是公开营业的咖啡店,四周都是顾客。它看起来像是大型连锁药店的监视器画面,凯特认出了柜台上的商标。有个穿黑色摩托车骑行服、戴安全帽的人走进店里,移动到镜头之外,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柜台的药剂师面前,拿斧头砍他的脑袋。凯特畏缩着别开目光,无声地说:“天啊。”

她睁开眼,发现邻桌的老太太对她投以异样的眼神。

“你看那里。”布洛赫指着屏幕说。

布洛赫手指在屏幕上一转,将视频倒回去,然后重播。收银员看到药剂师的惨状时便逃向了前门。然而前门纹风不动,于是收银员一头撞上玻璃,把玻璃都撞裂了。她被门弹回来,倒在地上。黑衣人几秒内就来到她身边,用斧头往她脖子后方连砍两下。然后那人移向右边墙壁,离开了镜头,接着门开了,那人离去。

看到暴力行为的后果是一回事,看着它在眼前发生又是另一回事,即使只是通过比较大的手机屏幕观看。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用。”凯特摇头说,“这大概跟我们的案子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看不出有任何关系。”

布洛赫转过头,读着电子邮件,又看了一遍与视频附在一起的文字。

“这很重要,我觉得这可能是杀死法兰克的凶手。”布洛赫说。

“怎么会?”凯特又摇了摇头,这次是不可置信,“你为何这么认为?”

“我得再多查探一番,但这里面有鬼,我感觉得到。你有没有看到她是怎么移动的?”布洛赫问。

“她?”

“她。那是个女人,从骨盆看得出来,一个很自信的女人。这不是针对种族的犯罪。首先,对方没有喷漆涂鸦,也没留下信息。凶残又脑残到会出手杀人的种族歧视者,总是会想留下某个团体或邪教的信息。

“而且她杀了收银员。收银员是白人。

“民族第一、三K党或叫得出名号的随便哪个白人至上主义团体,都不会在意杀掉碍事的白人。但以这案子来说,凶手没有非杀她不可的理由。她是计划好要杀收银员的。你看……”

视频开始播放,这次凯特更仔细地看那个人。现在她很明白地看出那是个女人了。那个人一进到店里,马上就离开了监控摄像头。

“那里。她走进来做的第一件事是锁住自动门。所以等收银员看到她对药剂师做了什么而冲向门口时,门没有如预期那样打开。她原本可以留收银员活口的,但她没有。她没从药店拿走任何东西,现金、药品都没碰。凶手用的是利刃,而斧头是这桩罪行的完美工具,重到能造成严重伤害,又轻到能挥动自如以及随身携带。”

“为什么不用枪呢?”

“枪会留下子弹,而子弹可以追踪。而且枪声很吵,会引来很多人的注意。这是个专业的杀手,真正的行家。入行一阵子后,他们会想靠近目标、好像有个人恩怨似的。这个女人……”布洛赫指着屏幕上定格的黑衣人影像,“这个女人杀过人,她甚至没从药剂师柜台跑到收银台,而是用走的。好整以暇,毫不慌乱。如果说……”

“如果说怎样?”

布洛赫研究屏幕良久,说:“我觉得她很享受这种杀戮行为。”

女服务生送来淋满意大利红酱的肉丸潜艇堡,凯特的沙拉配薯条紧接着上桌。凯特推开盘子,她的胃口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布洛赫拿起潜艇堡大口咬下去,酱汁从她嘴角淌下,她用纸巾擦掉。

“你不是饿了吗?”布洛赫说。

凯特对她秀出中指,布洛赫咧嘴一笑。

“我还是看不出这跟阿韦利诺案有什么关系。”凯特说。

“嗯,是有可能没关系。我得确认一下这家店氟哌啶醇的销售纪录和库存报告,还要查查药剂师的背景,他才是凶手的主要目标。要先确定这不是因为他开错药之类的事情被报复,我很怀疑是这样,不过我还是想先排除这个可能。倒是有另一件跟我们案子相关的事。”

凯特耐心等待。

布洛赫又咬了一口潜艇堡,吞下肚,擦嘴后说:“你还记得几星期前——提出申请那天吗?我们看到一个机车骑士,穿得一身黑,是个女的。她超了我们的车,然后闯黄灯,就在前面那个路口。”

“拜托,那没什么吧,只是巧合。”

布洛赫用舌头弄出卡在齿缝里的肉渣。她喝了一大口咖啡,靠向椅背,说:“那天之后我又见过她两三次,黑色皮衣、黑色安全帽,配上深色护目镜。我昨晚还看到她了呢。”

“在哪儿?”

“你公寓的马路对面。”

凯特僵住了,嘴巴张开,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差点被你给唬住了。拜托,布洛赫,你想太多了吧。为什么有人要监视我们?”

布洛赫看起来并不像在开玩笑,她放下潜艇堡,要凯特搞清楚状况。

“如果我正在为我犯的谋杀案受审,我也会盯着律师,双方的律师。确保没人想通来龙去脉,要是有人接近真相——杀。”

凯特想了一下,问:“你该不会觉得,这案子跟艾迪·弗林的调查员出事有关吧?”

“我不确定,但就算是,我也不意外。”

对话默默地结束了,布洛赫继续吃潜艇堡,凯特勉强吃了几根薯条。吃完后她们一起回到中央大街。现在天色已暗,没有风,但气温已低到冰冷,而且仍在迅速下降。布洛赫的车停在伦纳德街,现在该回到凯特的公寓,认真准备明天的审判了。

她们经过“霍根路”时,凯特看到德雷尔带着一群助理站在大楼外,边喝咖啡边抽烟。他们弓着背缩在大衣里,呼出来的气在冷空气里凝成白雾。他们看到凯特和布洛赫走近,原本的对话便稀稀落落地打住。凯特没向德雷尔打招呼,只是低着头从他们旁边经过。她们一走远,凯特就听到德雷尔嘟哝了句什么,换来众人嘲弄的笑声。她毫不怀疑他们嘲笑的对象是她们两人。

布洛赫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

她们在通往伦纳德街的人行横道前停下,布洛赫按了过马路的按钮。这一段中央大街是单行道——所有车流都从她们左侧往右开。一辆货车飞速经过,然后是几辆小客车。凯特看到斑马线对面有个身怀六甲的女人,红色大衣包住鼓胀的肚皮。女人保护似的一手按着肚子,有些孕妇觉得这个动作能给她们带来慰藉。凯特看了面露微笑:这孩子尚未出生就已经被爱了呢。有个穿着克什米尔大衣的灰发男人走过来站在孕妇旁边,男人气呼呼地又按了一下过马路的按钮,仿佛交通信号系统只为他一人服务。

一辆车停在凯特面前的停车线上,这辆车里侧车道的一辆公交车也停住了。变红灯了,凯特和布洛赫开始过马路。

那个孕妇和灰发男人也是。

凯特和布洛赫从那辆车前经过,还没走到公交车前面,周围的大楼间开始回荡起一个声响,在柏油路面振动,最后终于落入凯特的胸腔。那个噪声越来越大——音量飙升到极限——凯特突然间知道那是什么声音了。

那是尖锐的机械哀鸣,伴随着油门的低吼。

一条强健的手臂猛地伸在凯特胸前,将她拦住。布洛赫在公交车前急刹住脚步。凯特望向布洛赫,然后她听到自己正前方传来爆炸般的声响。

某个深色的东西从公交车旁射了过去,孕妇尖叫一声往后跌坐在地,抱着肚子,两腿岔开。灰发男人则往前倒,先是双膝跪下,然后整张脸趴下去。他并没有伸出手臂撑地,因此他的鼻子撞上柏油路时发出带有水声的碎裂声。凯特张开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她仍听到了那个吼声,于是看向右侧,看到一辆摩托车,骑士穿得一身黑,那辆摩托车骑上人行道,然后直接钻进了集池公园。

拦住她的手臂挪开了,布洛赫奔向摩托车。凯特望回面前的场景。公交车门打开,司机下车,直接赶到仍在尖叫的孕妇身边。凯特上前察看面朝下趴着的男人的情况。

“天啊,你还好吗?出了什么事?”她跪在地上说,双手颤抖,心脏狂跳。她碰了一下男人的肩膀,男人身下漫开一片深色血液,她往后缩。

她身后传来一些迅速接近的脚步声,突然间凯特就被围住了。她被一个嫌她碍事的西装男推开,不由自主地侧躺到地上。她抬头看,发现那是德雷尔和他的助理们。其中一人将灰发男人翻过身,接着他们都惊慌地叫嚷起来。

只见灰发男人的喉咙伸出一支刀柄,睁开的双眼已失去生命的光彩,面庞血肉模糊,鼻子扭成奇怪的角度,在跌倒时往右侧压扁贴着脸颊。凯特的胃在翻搅,她捂住嘴,挣扎着坐起来。

布洛赫赶回来,蹲在凯特身边。

“机车骑士逃走了。”布洛赫说。

有一个助理检察官起身去救助孕妇,试着劝她冷静下来,这样对胎儿也比较好。有个凯特不认识的人在跟急救人员打电话。

德雷尔对着凯特说:“这是我的证人,我们正在等他来办公室提供书面证词。”

“他是谁?”凯特问。

“他叫哈尔·科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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