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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迪的开场陈述出乎凯特的意料。她本来很笃定他会在法庭中央丢下重磅炸弹,也准备好看着他炸开她的防线。 结果他没有。 他并没有冲着亚历山德拉来。这是风险很高的策略,却很聪明。这个策略依靠的是陪审团认真看待他们发的誓,决定既然他们无法选出亚历山德拉和索菲亚谁才是真凶,他们就得作出无罪裁决。严格说来,这样的论点很稳固。 布洛赫小声说:“他很牛,不过那绝对没用的。” “为什么?”凯特问。 “陪审团看到那张法兰克的照片了,如果他们相信姐妹之一干出了这种事,他们肯定要让某人付出代价,否则他们不会甘心走出这间法庭的。” 凯特点头,然后她看到德雷尔站起身,传唤他的第一个证人出场。 “布莱特·索姆斯警探。”德雷尔说。 凯特快速翻着笔记本,寻找她用粉红色便利贴标记的笔记。她在找这部分内容时,听到索姆斯走向前。她认出凶案当晚曾见过他,当她在警局跟亚历山德拉初次见面时。当时这位警探穿着非常可怕的黄色衬衫,那件衬衫丑到让人想忘都忘不掉。就是那么糟。 索姆斯很高,55岁左右,花白的头发紧贴头皮。黄色衬衫今天休假,不过代班的衬衫也没好到哪儿去。他穿着深蓝色西装和绿色衬衫,搭配蓝白条纹领带,整体组合相当古怪,凯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色盲。索姆斯举起《圣经》时,凯特注意到索姆斯左手无名指有一圈凹痕:他最近才拿掉原本戴着的婚戒。这就难怪了——没有哪个老婆会让老公以这身打扮走出家门。 索姆斯发过誓之后,斯通法官请他坐下,又花了点时间确保警探有水可以润喉以及不缺任何东西,让他在证人席上能待得舒舒服服的。 为了让证人进入状态,德雷尔先问了些简单的问题,包括警探从业多久了,资历如何。他是职业警察,从业十五年以来大半时间都待在重案组。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牛仔竞技。 “警探,警方一开始是怎么知道有这起罪行的?”德雷尔问。 “两名被告都用手机打了911报案电话。”索姆斯说。他发言时刻意转向陪审团,对着他们回答。他没有微笑,甚至没向陪审团展现出友善。他给凯特的感觉是一个很有荣誉感的警察,来这里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把事实说出来。他是检察官梦寐以求的证人。 “法官大人,为求谨慎,我想现在应该播放报案电话的内容给陪审团听。” “我同意,警探,你不反对吧?”法官问。 凯特从未见过如此偏袒警察的法官。哪怕你在律师资格考拿到再好的成绩,哪怕你把每部判例法和先例都背得滚瓜烂熟,哪怕你高分通过每场模拟审判的考验,都无法对这种事做好心理准备。即使你的论点在事实面与法律面都完全精确,碰上有预设立场的法官,你仍然可能输掉官司。这就是现实世界。 德雷尔向助理之一比了个手势,凯特放下笔,听着扩音器响起,第一段录音开始播放。 是亚历山德拉。 布洛赫打开一个档案,跟着文字稿边听边读。亚历山德拉吞了吞口水,闭上眼睛,听着自己的声音,听到贯穿每个字的恐惧犹如流经岩床的厚厚金脉。 陪审团也在听,凯特仔细观察。他们完全沉浸在录音里。 录音戏剧化地结束了,接线员与亚历山德拉的通话断开了,不知道她出了什么事。 “请接着播第二通电话。”德雷尔说。 这是索菲亚的通话,比亚历山德拉几乎晚了一分钟打进911紧急报案中心。在凯特听来,索菲亚嗓音中的颤抖相当真实。若要她评断这两通电话,她认为索菲亚听起来更害怕。 布洛赫合起通话文字档的档案,交叉起手臂靠向椅背。她肯定也作出了同样的结论。 索菲亚听起来更真实。 凯特并不怀疑她客户当时的恐惧是否真实,这只代表索菲亚很擅长假装而已。 “索姆斯警探,你是否受到纽约市警局特勤小组指派,到现场进行调查?” “是的。”索姆斯说,“特勤小组控制住了房屋及现场的状况。由于两名住户身上都有血,而且两人都表示对方犯下了谋杀案,特勤小组警官便决定拘留两人。我抵达现场时,两名被告都被逮捕,警官也向她们宣读过权利,于是我跟两人都谈了一下。” 凯特的笔原本一直在纸页上移动,记下索姆斯警探提出的证词,现在她的笔突然停住。 先前索姆斯从未揭露过在现场与被告的对话内容,他的书面证词里也没有。这是全新的证据。她快速瞥了艾迪一眼,看到他绷紧下巴,下巴边缘的肌肉皱起。他也没防到有这一手。 两人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你先跟谁谈的?”德雷尔问道。 “我先跟亚历山德拉·阿韦利诺谈的。” “她说了什么?” 索姆斯转开头、在对陪审团说出答案之前,短暂地瞄了凯特一眼。凯特当下就知道大事不妙。 “我可以参考我的笔记吗?”索姆斯问。 法官和德雷尔点点头。索姆斯伸手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凯特没有收到这本笔记的复印件,她也不认为艾迪看过。 “亚历山德拉说——逮捕那个贱货。她杀了我爸。她会杀了我的。我记下了这些话,然后我才跟索菲亚·阿韦利诺谈的。” “索菲亚·阿韦利诺说了什么?” “她说——你得逮捕亚历山德拉,这是她干的。她很邪恶,她毁了我的生活。” 德雷尔点头。 这并不像凯特以为的那么糟。这些指控算是互相抵消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想法。 “我们继续讨论犯罪现场之前,我注意到你在现场与两名被告交谈时,亚历山德拉·阿韦利诺和索菲亚·阿韦利诺都没有询问她们父亲的状况。你有跟她们任何一人说他已经死了吗?” “我没有。” “而就你所知,不论在现场或在警局接受侦讯时,索菲亚·阿韦利诺或亚历山德拉·阿韦利诺是否曾在任何一刻,关心过她们父亲目前的健康状况?” “没有,先生,她们没有。我猜她们已经知道了,因为——” “反对,”凯特说,“这位警探的猜测不算是证据,他并不是在提供专家证词。” 凯特已经弯下膝盖准备坐回去,她的反对很清楚、精准且百分百正确,结果她却听到斯通法官说:“反对无效。” 凯特又站起来,“法官大人,证人是在臆测——” “布鲁克斯小姐,”斯通说,“我知道你对法庭的程序并不是十分熟悉,但你提出的反对已经被我驳回了。这是位经验非常丰富的重案组警探,在他长久而卓越的职业生涯中,他势必已亲历数百个重大犯罪现场,与现场数千名当事人谈过话。如果他愿意就此事提供意见,本庭愿意倾听。” 凯特感觉自己像5岁小孩。知道规则是什么,与期望真实世界中的法官会遵守规则,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她得很快从教训中学到这一点。 “抱歉,警探,你能复述你的回答吗?”德雷尔问。 “好的,根据我的经验,每当我们与被害者的家属谈话时,他们都只想知道被害者是否还活着。不管被害者看起来伤得有多重,这都是他们关心的第一件事。他们不放弃渺小的希望,希望所爱之人仍然能撑过来。在这个案子里,她们两人都没问法兰克是否还活着,这很不寻常,极为不寻常。我认为那是因为她们都知道他已经死了。” “在那两通报案电话中,她们说的是她们的父亲被攻击了,并没有说他死了,对吗?” “对。她们应该也知道每一通报案电话都有录音。” “她们在报案时有要求急救人员到场吗?” “有,两人都要求派救护车。” “然而警方与救护车赶到后,她们却没问起父亲的状况,这是为什么?” “她们知道他已经死了。”索姆斯说。 “你认为她们为什么知道他死了?” “其中一个原因是她们用30厘米长的刀子刺进了他的两只眼睛里,这样就会知道了。” 凯特提出反对,法官点点头。 “我们换下一问好了。请把编号E.3.8的照片展示在幕布上。”德雷尔说。幕布马上如他所愿,被如恐怖片一般的画面填满了。那是法兰克·阿韦利诺躺在床上被摧残过的尸体照片,不过跟之前那张相比,镜头拉得较远一些。 “警探,你能为我们描述这个现场吗?” “这是一间位于三楼的主卧,地址是死者在富兰克林街的家中。照片是从卧室门口拍摄的。巡警抵达时,这个房间没有开灯,他们看到床边地毯上的深色污渍时便把灯打开了。房间里可以看到很多枚鞋印,其中一枚是雅各布斯巡警留下的,他穿的是纽约市警局配发的靴子,鞋底纹路很清楚,所以在这类犯罪现场我们可以轻易认出它。雅各布斯巡警在被害者身上确认有无脉搏,发现被害者的脉搏已经停止。床周围其他组血脚印则属于亚历山德拉·阿韦利诺和索菲亚·阿韦利诺。” 陪审团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索姆斯身上,只有两三个人会偶尔快速地瞥一眼照片。 “你可以描述一下你抵达时,法兰克·阿韦利诺的尸体的状态吗?” 索姆斯清了一下喉咙,啜饮了一口水,然后才开口。仿佛他要先让自己镇定下来,才能面对接下来的事。 “我跟我的搭档伊塞亚·泰勒警探已经共事五年了,这期间我们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但从没见过这种事。泰勒看到尸体后不得不离开房间。现场的血腥味以及尸体的气味非常重,这我们倒是习以为常,但我们并不习惯看到被害者身上有这么大量的伤口。一开始我以为被害者被猎枪从近距离往身体中心射击。等我靠近之后,才发现那不是枪伤。那些是用长刀造成的独立伤口。多数是刺伤,我数到40刀左右时就数不下去了。也有些是用刀子划伤的。正如各位所见,被害者的鼻子被削去了一部分,喉咙以及……” 索姆斯停止说话,垂下目光,然后抬起眼皮继续说。 “……以及胸骨上都有平行的割伤。两个眼眶都被刺伤,眼球受到重创而造成严重的前房积血。在我看来,这些刀伤随便哪一刀都可能是致命伤。然而凶手仍在持续毁坏尸体。在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两处伤口特别重要。” “哪两处呢?” “胸口的一处刺伤,我看到伤口内伸出一根长头发。还有被害者胸部的一个齿印。” “先跟我们说说那个刺伤吧。”德雷尔说。 “我用镊子小心地夹起了那根头发,犯罪现场鉴识人员在旁边看着并拍照存证。那根头发深深卡在伤口里,从头发末端5厘米都染着血就看得出来。那根头发已放入证物袋密封起来,交由相关单位进一步进行检验。” “那齿印呢?” “拍照后交由专家分析。” 德雷尔翻着他桌上的笔记。 “以你作为纽约市警局重案组警探的身份,你认为这些伤口是由一个人造成的吗?” “这是无法判断的。可能只有一个攻击者,也可能有两三人。从外观上看,攻击者用的是同一把刀,也就是我们在床边的地上找到的那把刀。” “是这把刀吗?”德雷尔举起装在塑料袋里的料理刀。 “就是它。” “最后一个问题:被害者身上有没有防御性伤口?有没有迹象表明他曾与攻击者扭打,或试着自卫?” 索姆斯转头对着陪审团说:“没有。在用利刃攻击的案件中,我们有时会在当事人手上或前臂上看到伤口,但这名被害人身上完全没有。在他能采取防御动作前,他就已经遭到了突袭,或许已经受了致命伤。” “谢谢你,索姆斯警探。” 凯特迅速离开座位。有很多证据她不需要现在就去质疑,但有些她不能放它过关,必须立刻处理。 “警探,你在笔记本里写下亚历山德拉·阿韦利诺和索菲亚·阿韦利诺在现场的陈述,然而你在书面证词里却没提到这些,为什么呢?” “我的书面证词呈现的是我的调查过程,而两名被告的陈述在她们被登记接受拘留时,就已经纳入纪录了。既然那些陈述已经精确地纪录在中央拘留所,我就不需要在书面证词里提起。” 凯特一口气堵在胸口。她提问时搞砸了,问得太笼统了。她要求对方给个解释,结果她得到了,陪审团却听得一头雾水。她本来可以处理得更好的。她仔细思考下一个问题,在脑中构思,然后才开口。 “看着法兰克·阿韦利诺的那张照片,对深爱他的人而言,难道法兰克已经死了的事实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她问。 “这我不敢说。”索姆斯说。 “警探,他看起来已经死了,不是吗?” “他看起来身受重伤,没人能光用看到的就断言那些伤要了他的命。在报案电话中,两名被告都要求派急救人员到场。”索姆斯一板一眼地说。 “我的客户及索菲亚·阿韦利诺都曾接近他并触碰他,她们是否可能在那时候就发现了他已经死亡的事实?” “是有这个可能,但为什么后来她们报案时又要找急救人员到场呢?这不合理吧。” “如果她们抱着他,认为他因伤势过重而死,那就能解释亚历山德拉为什么没问你她父亲死了没有,不是吗?” “也许吧。” “就是这样,对不对?”凯特逼他给出更理想的答复。 “这是一种解释,但我不接受。”索姆斯说。 凯特觉得她顶多只能从他这里得到这样的回答了。 “另一种解释是你的客户知道法兰克已经死了,因为她花了些时间把他切成碎片。”索姆斯说。 凯特点点头。她走回被告席的途中,看到两三个陪审员好奇地望着亚历山德拉。那是惊奇中带着鄙夷的眼神,索姆斯害她失去了一些陪审员。这场仗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难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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