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行测谎的当天早上，凯特坐在检测员办公室外的铁椅上，一心只希望自己能躲进一个没人找得到的洞里。她的左手无法控制地颤抖着，所以她把手塞到膝盖后面。

“你比我还紧张哎。”亚历山德拉说。

她的客户坐在她身旁，捧着2升的水瓶在喝水。凯特注意到她每次跟亚历山德拉见面，这个女人几乎都会随身携带一大瓶水，每隔5分钟就往喉咙里灌。她是凯特见过最常补充水分的人。亚历山德拉在喝水时，凯特发现自己客户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亚历山德拉靴子的鞋跟正在用三拍的节奏敲打着地板。

布洛赫靠在对面的墙上，冷静、漠然、警醒。没有任何事情能逃过布洛赫的眼睛，她就像机器，四周的一切都是必须吸收以及或许要记下的资料，永不遗忘。布洛赫轮番打量着凯特和亚历山德拉。

“保持冷静就好，实话实说。”布洛赫说。

亚历山德拉点点头，又喝了一口水。

凯特点点头，啃着右手指甲。

布洛赫犹如一尊石像。

凯特左侧的门打开，走出一名身穿西装的男人。他向她们打招呼，介绍自己是一名持有执照的测谎专家，名叫卡特·约翰逊，并请她们进去。

那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角落的桌子被台灯照亮，而台灯四周3米范围外一片漆黑。台灯旁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台式电脑，台式电脑上方架了三个屏幕，桌子旁有一把椅子，它面向房间，背对着墙壁。

约翰逊示意亚历山德拉坐进椅子，然后开始将监测器固定在她的拇指、手臂、额头和颈部。

“我只是来旁观的。”黑暗中有个嗓音说。

凯特锁定声音来源，看到卫斯理·德雷尔的半张脸被他手机屏幕的光线照亮。

“我并没有同意你待在这里。”凯特说。

“你也没说过不准我出席啊。我已经来了，我不会妨碍你们的，我会待在角落里，跟老鼠一样安静。”德雷尔说。

凯特渐渐习惯了昏暗的光线，现在她看出房间的角落里有一排椅子。凯特和布洛赫坐在一起，看着亚历山德拉让自己镇定下来，用鼻子深深吸气，再从嘴巴吐气，悠长缓慢，然后短而急促。她伸展脖子，闭上眼睛。

亚历山德拉准备好了。

检测员约翰逊向她说明，他将问她几个问题，得到的回应会作为判读的基准。

“你是亚历山德拉·阿韦利诺吗？”他问。

“是。”

“你是金发吗？”

“是。”

“你住在纽约吗？”

“是。”

她在回答问题时，眼睛直视前方，整个人尽可能保持静止。她唯一的动作是用手指抚摸一条手链，那是串在皮绳上的黑珍珠手链，还夹着几个金属小饰品。亚历山德拉并没有紧张不安地转动腕上的手链，她只是摩擦皮绳、滚动珍珠、捏着小饰品感觉它们，仿佛第一次探索它们的触感。

“希拉里·克林顿是现任美国总统吗？”

“不是。”

随着一道道问题累积，屏幕上快速画出线条，约翰逊边做笔记边按鼠标。这是新的技术。凯特觉得这和那种上面有针跳来跳去画出波纹，同时底下送出一长串纸张的机器已有了天壤之别。

“今天是星期三吗？”

“不是。”

“你进大楼时外面有没有下雪？”

“没有。”

“法兰克·阿韦利诺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

“法兰克·阿韦利诺是你妹妹杀的吗？”

“是。”

“你目前的作答有没有撒谎？”

“没有。”

约翰逊回头瞥了一眼德雷尔，并朝他点点头。德雷尔呼出一口气，对约翰逊比了个大拇指。约翰逊左手往下探，拎起一个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

“你是否用这把刀杀了法兰克·阿韦利诺？”

停顿。亚历山德拉盯着面前的东西，凯特则起身朝德雷尔发飙——每说一个字，她的音量和怒气都增添一分。

“这是偷袭。这场测试到此为止。我只答应让你的检测员问问题，并没有同意让你把凶器拿给我的客户看——这实在太过分了。你不感到羞耻吗？”

德雷尔举起双手安抚她。布洛赫大步走到亚历山德拉身边，她仍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她别开头不看刀子，还遮着眼睛。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布洛赫扯掉固定在她皮肤上的监测器。

“这种事我们不能接受。我们受够了，现在就要离开。我的客户是受害者，你怎么敢把杀她父亲的凶器送到她面前？什么病态的禽兽才做得出这种事来？”凯特问。

“除非陪审团的十二个人说她无罪，她才是受害者，布鲁克斯小姐。你心知肚明。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实际状况，都能在交互诘问时被提出来。跟你的客户说我不会被她的假眼泪唬住。”

布洛赫陪亚历山德拉走到门口，凯特跟着她们出了门。到了走廊上，凯特撞上布洛赫的背。布洛赫站着不动，直直盯着前方。要不是凯特站在她们后面，她肯定不会注意到布洛赫抬起手，牢牢抓住了亚历山德拉的右手臂。

凯特往旁边跨了一步，看向前方。

走廊另一头是布洛赫停下脚步的理由。艾迪·弗林、哈利·福特和哈珀正陪着他们的客户索菲亚朝这里走来。

凯特迅速转回身子，看到德雷尔走出检测室。他走到她们前方，然后停住。她们若想离开大楼，就得先经过德雷尔，再经过另外那支辩护团队。

凯特不希望亚历山德拉这么快就得面对这一刻。

亚历山德拉的恐惧之一就是与妹妹置身同一空间。与杀父凶手面对面是一回事，但是当凶手是你妹妹时，痛苦就会加倍。

“亚历山德拉，眼睛看地上，跟我一起走。别看她，别跟她说话。”布洛赫说。

她们开始走。

“这是你设的局。”她们经过德雷尔时，凯特恶狠狠地对他说。

他一言不发。亚历山德拉的保释条件跟索菲亚一样，两人都不能与案件证人或彼此有任何直接或间接的接触。

“只要你对她说一个字，德雷尔就会逮捕你，要求法院撤销你的保释令。别跟她说话，别看她，头低下。”凯特说。

看起来艾迪·弗林也在对他的客户说着同样的话。他找到一扇门，跨了进去，哈珀也把索菲亚拉进门。

他们只相隔3米了，索菲亚巴着门框，艾迪挡着她不让走廊上的人看见。索菲亚在对他们说：“不、不、不……”她们经过时，凯特看到索菲亚从艾迪身体旁探出来偷看。凯特永远不会忘记她的表情。

索菲亚目光如炬，眼周泛红，眼中闪着泪光、憎恨以及悲哀。她们经过时，索菲亚没再说什么。哈利·福特贴向墙壁，凯特点头致意。他点头回应，然后望向凯特的客户。

亚历山德拉遮着眼睛，好像她妹妹是日食，光是直视她都会弄瞎自己的眼睛。

姐妹俩都没开口。凯特一手按着亚历山德拉的背，轻轻催促她加快脚步。凯特感觉到一股紧绷的气氛，仿佛有一团毒雾从那道门飘了出来。

她们平安无事地通过了，绕过转角，走向出口。

布洛赫替她们拉开门，然后带头走向亚历山德拉停在停车场的SUV车。亚历山德拉在包包里翻弄一阵后，把车钥匙掉在地上。凯特捡起钥匙，打开车门，让亚历山德拉坐进驾驶座。车门仍开着，凯特陪伴着哭出来的亚历山德拉。

“我不知道要怎么撑过这一切。”亚历山德拉说。

“我们会在你身边，陪你走过每一步。你比你自认为的要更坚强。”凯特说。

亚历山德拉发出一阵神经质的笑声，说：“我简直一团糟。明知道索菲亚做了什么——我不能跟她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我就是不能。”

“你能，你也要这么做。”布洛赫说。

一时间没人说话。亚历山德拉点点头，用餐巾纸擤鼻子，向布洛赫和凯特道谢。凯特说她一会儿会用电子邮件寄出检查犯罪现场的视频，看亚历山德拉能否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凯特关上车门，看着亚历山德拉开走。

“德雷尔想看她的反应，包括对刀子，还有见到妹妹时的反应。很聪明。”布洛赫说。

“他不确定是哪一个杀了法兰克·阿韦利诺，他在评估她们。我觉得他是刻意要扰乱她们的心智。他希望姐妹俩互相厮杀，然后他就能坐收渔翁之利，将两个人都定罪。希望索菲亚的测谎结果比亚历山德拉糟得多。”凯特说。

当天晚上，凯特和布洛赫按照规定的时间准时抵达富兰克林街去看犯罪现场，亚历山德拉没去。她们不希望亚历山德拉和索菲亚再有更多的接触。

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派的录像人员在大门口跟她们会合，有一位年轻的身穿纽约市警局制服的警察开门让她们进屋。

凯特原本期望见到房屋内部能给她更多的辩护灵感，以为她能看出什么有助于证明亚历山德拉无罪，或者说，证明索菲亚有罪的东西。

她们拍了照片，也拍了自己的视频。

1个小时后她们离开房屋时，两人都很失望，因为她们没能发现什么打赢官司的制胜点。不过两人确实都更了解房屋的格局以及它到底有多大，所以倒也不能说完全白来这一趟。

等凯特回到家，检察官已将双方的视频都寄来了。凯特点进电子邮件，将它转寄给亚历山德拉。

也许她会看出凯特没发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