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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特

圈套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凯特抽出她在办公室里打印的其中一页文件、确认顶端列出的地址时,外面开始下起大雨。她望着大楼上方的门牌。内凹的门廊设有一块对讲机按钮面板。雨滴溅在纸页上,她折起文件,将它收到大衣口袋里。她在按下对讲机按钮的前一秒,手指顿住了。一旦按下去,就没有回头路了。

她几乎在无意识中按下了按钮。哔哔声响起,让她知道楼上公寓的住户已接收到通知。凯特抚平大衣,清了清喉咙,将几缕湿头发从脸上拨开。

“喂。”对讲机里的声音说。

“阿韦利诺小姐,我是利维、伯纳德与格罗夫联合事务所的凯特·布鲁克斯,我是被指派负责你案子的律师之一,我们在第一分局见过面。很抱歉打扰了,但情况紧急。你介意我们谈一谈吗?”

“上来吧。”对方回应。

凯特听到咔嗒一声。她拉开大门,找到电梯,摁了亚历山德拉·阿韦利诺公寓楼层的按钮。这座电梯的空间大概就有凯特公寓的一半大。电梯门打开,外面是典型的曼哈顿公寓走廊,整条走廊都装饰着有艺术风格的拱饰和挂灯。空气中弥漫着松果和肉桂的气味。她走到亚历山德拉的公寓前,敲门。亚历山德拉一定已经在等了,因为门马上就打开了。

亚历山德拉站在门口,凯特再次震慑于她的外貌。高挑、金发碧眼、素颜,身穿白色棉质浴袍。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是湿的。她仍然是凯特见过的与好莱坞明星和名人勾着手臂的那个美女。

“请进。”亚历山德拉说。

凯特进屋,亚历山德拉表示要替她挂起大衣。她递出大衣前先从口袋拿出潮湿的文件,并为大衣很湿而道歉。她匆忙离开办公室,没带伞也没用资料夹。

凯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从办公室带走了文件。她不该将案件中的任何资料带回家,更不该跑来这里。

“要喝点什么吗?”亚历山德拉问,“水,还是花草茶?”

“有茶就太好了。”凯特说。

亚历山德拉光着脚走进厨房开始泡茶,凯特跟了过去。

“外面好像真的下起大雨了。你要不要毛巾?”亚历山德拉问。

“不用,没关系。”凯特说,与此同时,一滴雨水坠到她衣领上,四溅开来。

“我帮你拿条毛巾。”亚历山德拉说。她离开厨房走进浴室。凯特环视厨房,以及她能看见的起居空间。这里很漂亮,能从很棒的视野欣赏城市景观。亚历山德拉的品位绝佳——整间公寓的配色精挑细选,也考虑到了与沙发和椅子的协调性。放眼望去毫无瑕疵,只有一张厨房椅子的椅背上披着一条黑色莱卡跑步裤。裤子下方的座位上摆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帽子底下是件折好的黑色上衣。前门旁边放着一些包装盒,有些已经拆封,纸箱就留在原地,箱口微微探出包装用的材料。

茶几上摆了一组象棋棋盘。从棋子的摆放来看,亚历山德拉似乎正在下一盘棋。

“抱歉,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下棋了?我不知道你有客人。”凯特说。

亚历山德拉拿着一条柔软的白毛巾回到厨房,将它递给凯特。

“不,没关系,我一个人在家。我现在并没有在下棋,那是一盘旧棋局。”她边说边朝棋盘点点头,“你刚才说有紧急状况?”

“对,我们最好坐下来谈。”

亚历山德拉在两个马克杯中倒入热水,将一杯递给凯特,她正用毛巾吸干头发上的水。她还没喝,洋甘菊的香味就已经让她整个人暖和起来。亚历山德拉在餐桌旁坐下,凯特坐在她对面。

“怎么了?检察官提出了另一个方案吗?测谎的事我还没拿定主意呢。利维先生说由我来决定。”

“我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凯特说,“我可以直接叫你亚历山德拉吗?”

她点头同意。

“我在利维、伯纳德与格罗夫联合事务所并没有工作很久,即使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我都必须对很多事装聋作哑,但我再也无法过这种日子了。利维先生会把测谎的决定权交给你,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测谎结果。他真正的目标是让你接受协商。”

“什么?”

“他要你告诉检察官,说你和你妹妹联手杀了法兰克·阿韦利诺——说你只是从犯,索菲亚才是主谋。这样一来,等你出狱以后还可以重新做人。”

“但他知道我没杀我爸,我当面告诉他了,当时你也在场。”

“我知道。他会尽可能拖长庭审前的程序,用文书作业对检方疲劳轰炸,作为一种谈判策略,再设法为你谈到最好的协商条件。这种做法唯一的错误在于你必须承认你参与了谋杀。”

“不,我不能这么做。”

“如果他能让你全身而退呢?不用坐牢。这是他向地方检察官提出的最新条件。”

凯特拿出一份通信内容交给亚历山德拉。

凯特看着她在扫视页面时目光移动的样子。利维是个好律师,若是有必要的话他也会上法庭,但只要有条件可谈,哪怕折断客户的手臂他也要逼客户接受协商。

“这封信上说我会承认过失杀人罪,可是我没犯这个罪啊。他是被谋杀的,是索菲亚谋杀了他。”亚历山德拉说,“谁给他做出这种提案的权力?”

“是你。”凯特说。

“什么?何时?”

“当你签下委任契约书时,你就授权利维代表你去谈判了。在契约的细则里这么写的。”

“我不知道有这条内容,我没有仔细读。那时候我人在警局,我爸刚被谋杀,我哪有时间……”

“我知道。”凯特说,伸手轻触亚历山德拉的手。

“他无权这么做,我跟他说过我是清白的,天啊!”亚历山德拉提高了嗓门,胸口剧烈起伏,眼看恐慌症就要发作,“万一这消息传出去该怎么办?那我就毁了。我的名声、我的事业,天啊,我简直无法……”

“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凯特说,“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没有杀害你父亲。我不想要我的事务所去谈判。我认为有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能让你获判无罪。”

“你觉得你能保证让我获判无罪?”

“我愿意赌上我的毕生积蓄。”凯特说。亚历山德拉有所不知的是,凯特的毕生积蓄只有412美金,她存放在公寓内的一个饼干罐里以备不时之需。凯特将查德、布拉德和安德森写的笔记递给亚历山德拉,笔记上的第一步都是详细陈述分开审判的申请理由。

“我在警局见到你的那一晚,你很害怕。我并不会装作了解失去父亲是什么感觉,而且凶手还是自己的妹妹。我完全无法想象你是什么心情。我不只是要让你获判无罪,我还想确保你妹妹能因为她对你父亲做的事而付出代价。”

亚历山德拉手中的纸开始颤抖起来。

“你想怎么做?”她问。

“检方想让你和你妹妹在同一个陪审团面前一起受审。我读遍了关于你们家的所有资料,我知道你是清白的。我知道你妹妹非常病态——她很暴力又会自我伤害。我认为在陪审团同时看到你们两人时,也会看出这一点。基本上,利维想要协商,而我想要胜诉。”

凯特概述了她的计划——她要如何证明亚历山德拉不可能犯下这起罪行,并同时巩固检方对她妹妹的指控。

“这应该行得通。”亚历山德拉终于说。

“这话得跟事务所的其他人说才有用,你也看到他们的策略了。我觉得我的方法才是最好的。他们手上案件很多,对他们来说这只是一项普通的工作。对我来说,这是有私人情感在里面的。”

亚历山德拉倾身向前,她很认真地在听凯特说的每个字。凯特说她能胜诉是真心的,但事务所不肯采用她的策略是谎言,她说得很心虚。利维和斯科特会窃取她的点子,据为己有。凯特希望为亚历山德拉争取到最好的结果,而她有自信能赢。

“我妈不久前才去世——癌症。我从小到大家里都不是很有钱。她和我爸有两个选项:他们可以送我去读法学院,也可以买药来延长她的生命。而他们选择送我去读书。等她去世、我也毕业以后,我才知道这一切。我跟你说,我能体会失去父母并带着那种伤痛生活是什么感觉,尤其是你在那种情况下失去他……天啊,我不知道谁能承受这种事。我想帮你。我愿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回我妈,我也会做任何必要的事来送你妹妹进监狱。”

她们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凯特不敢打破沉默,她觉得现在自己与亚历山德拉产生了联系:这两个年轻女人的人生中都经历了超出她们承受范围的心痛。就算原本凯特对亚历山德拉是否清白还有任何疑虑,也在这几秒静默的心灵交流中消散无踪。

亚历山德拉抹了抹脸,叹口气说:“我该怎么做?”

“雇用我当你的律师。我刚从利维、伯纳德与格罗夫联合事务所辞职,你原本要付他们多少钱,只要付我一半就好。我会确保你们得到正义,你和你父亲都是。”

凯特在纸上写了一份授权书,授权将档案由利维、伯纳德与格罗夫联合事务所转移给律师凯特·布鲁克斯。这项授权也任命凯特成为亚历山德拉唯一的代表律师。她将纸页转了个方向,连同圆珠笔一起递给亚历山德拉。凯特知道若是亚历山德拉签名,这将是她事业的起点,也是她与老东家大战的开端。

“你是什么时候辞职的?”

“在你打开大门让我进来的时候。我放弃了在本市数一数二的事务所的梦幻工作,我这么做是为了你,也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让利维打输这场官司,或更糟的是,若是他强迫你接受检方的认罪协商,我应该会受不了。相信我,我们可以合力办到。在这案子结束前,你会是我唯一的客户。我保证会不眠不休地为你工作,为你父亲尽力。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亚历山德拉花了一些时间仔细阅读授权书。她放下纸张,盯着凯特,然后她拿起笔签名,并越过桌面朝凯特伸出手。

“你让我想起……嗯,我自己,五年前的我。”亚历山德拉说,“我们都失去了母亲,都在对抗那种痛楚,我知道你会用它来战斗,因为我就是这么做的。我觉得你既聪明又热情,我正需要这样的人来替我辩护。我们一起打这一仗吧。”

她们握手,两个女人都露出某种安心又兴奋的笑容。接下来的10分钟里,凯特滔滔不绝——进一步说明了她的策略,告诉亚历山德拉下一步要做什么。她的客户认真地听着,凯特从亚历山德拉的表情里知道她很满意。

“我做过很多慈善工作,帮助游民还有一些动物收容所。我该去申请一些证明吗?或者找人以品格证人的身份出庭作证?我爸认识很多好人——前市长、国会议员、他的昔日竞选总干事哈尔·科恩?”

“把这些细节都寄给我。品格证人对己方有利,因此他们必须是有良好声望之人,要能经得起交互诘问。”凯特说。

“我可能有合适的人选。”亚历山德拉说。

她们又讨论了一会儿。凯特发现自己很喜欢和亚历山德拉相处的感觉,她亲切、果断又积极,凯特很怀疑若是自己处于亚历山德拉的境况下,是否能维持同样的态度。谈完之后,凯特喝了一大口茶,继续把头发擦干,亚历山德拉则聊起父亲的为人,以及在她成长过程中他是个多么好的爸爸。

“我妹妹就像家族中的瘟疫,很久以前就伤透了爸爸的心。她是个疯子,在我们小时候我就发现了。她跟我认识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很冷漠,也很怪。”

“你们两人已经不交谈了,对吗?”

亚历山德拉越过凯特凝视着窗外,遥望曼哈顿那些钢铁和玻璃材质的大楼——凯特知道她并不是在欣赏风景。她的心远在千里之外,迷失在几十年前的思绪和心情中。

“妈妈去世后我们就没说过话了。那是一场可怕的意外,在楼梯上……”

“我有读到。”凯特说,“当时你几岁?”

“11岁还是12岁?我不确定。有一部分的我自那天起就封闭起来了。我无法确切地想起妈妈的脸,我描绘不出来,没有清晰的记忆。她现在跟爸爸在一起了,他们终于回归正常状态,又在一起了。”

“你跟你母亲很亲近吗?”

“是又不是。我妈并不慈祥和蔼,不太算,她用不同的方式表达爱。如果我赢了象棋比赛,她会给我买礼物,或带我去吃好吃的。除非有利于她的目的,她是不会表现出爱的。她心里有爱,但她鲜少让它流露出来。”

“这点我能体会到。”凯特说。

这几天来,凯特已经数不清她在网络上看过多少次亚历山德拉的照片了。这个活跃、新崛起的曼哈顿名媛,有财富、美貌和某种程度的名气。然而现在看着她,凯特并没有看到那些东西。她只看到一个痛苦的年轻女人,因为家庭问题备受折磨,也怀有悲伤与愤怒。亚历山德拉不是个令人眼红的人,或许从来就不是。悲伤在她的脸上突显出来,仔细凝视她的眼神就看得出来。

一开始,凯特抢走利维的头号客户主要是出于个人的报复心。凯特想借这个案子开启她的职业生涯,并对利维竖起两根中指。可是当她坐在亚历山德拉的公寓里听她说话时,她的动机改变了。

亚历山德拉是清白的,凯特立马就知道了,她不光是为了自己、为了事业想打赢这场官司,她还想帮助亚历山德拉。她必须救她,以及将杀人犯送进监狱,让她一辈子都不能出来。

“索菲亚毁了我的生活,她从根本上就有问题。我从小就讨厌她,现在更加痛恨她。很抱歉,我不喜欢谈她的事。我希望你能揭发她就是杀害我爸的凶手,她很早就该被关起来了。”

凯特起身准备告辞,说:“我保证会为你父亲,还有你,讨回公道。今晚太感谢了,茶很好喝。哦,我来把这条毛巾放回浴室吧?”

亚历山德拉温柔但坚定地从凯特手里拿走毛巾,说:“你还是别进去的好,你来的时候我刚冲完澡,里面还有点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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