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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开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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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律师而言,每个案子都像一场赌局。 就刑事案件来说,赌局从逮捕开始,以裁决结束。赌局刚开始的时候,你无法掌控事态的变化,但你会拟出对策,采取一些行动。到了最后阶段,你得一个人站在陪审团面前。检察官不重要,你得忽略他们。就只有你和那十二个陪审员存在。一旦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件事就结束了。裁决结果应该不重要,你已经尽了身为律师的责任。 问题是裁决结果确实很重要。 裁决结果攸关一切。即使你过程中讲得再好都是屁,只有陪审团的决定才算数。那些赚得荷包满满、开着奔驰回到有九间卧室的豪宅与家人相聚的律师,并不在乎裁决结果对被告、被害者家属、社会以及社会上每一分子有什么意义。他们不在乎。 我身为律师最大的问题在于我希望有罪之人受到惩罚、无辜之人获得自由。但法律并不是这么运作的。从来不是,往后也绝不会是。 有时候我可以让天秤朝某一端倾斜,有时候却不行。重要的是我得努力。如果哪一天我也不在乎了,那就是我该转行的日子了。索菲亚·阿韦利诺需要我的帮助。现在断言我认为她姐姐杀了人,还言之过早。阿韦利诺两姐妹看起来都不像是能伤害别人的人,更别说是将自己的爸爸撕成碎片的凶手。就目前来说,我虽然接了案子,但我需要确定索菲亚说的是实话。在审讯室里,我很同情她,我觉得我能跟她建立联系,觉得她对我是开诚布公的。那是我的直觉,而我得确认自己的第一印象是否靠得住。 索菲亚在警局咬破自己的手腕后,由纽约市警察看守,在医院过夜。虽然当时她的手腕看起来很可怕,但其实并没有流太多血,这种伤看起来总是比实际上严重。她不需要输血,不过医生想确保不会发生低血容量性休克。他们给她注射了等张溶液[是指渗透压与红细胞张力相等的溶液。也就是,与细胞接触时,使细胞功能和结构保持正常的溶液。]和抗生素。她的伤口缝好了,各项数值也都稳定了,被判定可以出院。我在医院不能跟索菲亚交谈,但我找机会跟医生聊了一下。医生姓迪特里希,是名个子很矮的金发女人。她跟索菲亚谈过了,以她的判断,索菲亚这次的举动并不是想自杀,而是缘于失去父亲以及遭到逮捕所做出的极端反应。 她以谋杀罪名遭到起诉,于中午时分被带到法庭参加提审。保释不成问题。早在1个小时前利维就让亚历山德拉获得保释了,这替我省了不少工夫。检察官卫斯理·德雷尔提出同样一番反对保释的理由,但知道法官会给姐妹俩同样的保释条件——50万美金的保释金。有前例可循,何必另作新的决定?法官开出一样的保释条件时,德雷尔看起来垂头丧气。检察官是个年轻的男人,表情很认真。他身材瘦弱又矮小,打扮得干净清爽。他字斟句酌,放慢速度好让嗓音能有力地传出去。一名勤勉的检察官绝对是令人可畏的对手。 索菲亚付了保释金。 她出来了,但她一言不发。在保释听证会前的协商会时,她就没对我说任何话,只是点头。她拒绝认罪。等听证会结束,她回到拘留室中,让人带她去法院办公室等待保释金存进账户,然后她才能签字交保释金,获得释放。 我在中央大街中央刑事法院大楼的阴影中等待索菲亚,并趁机在莫里热狗摊吃了个午餐,热狗包装纸上印着我的名字和电话号码,但已经有点糊掉了。破烂的星条旗在我身后被微风吹得翻飞。 我好像听到了渡鸦的叫声,回头便看见了索菲亚。 索菲亚从法院大楼后侧的卸货区走了出来,避开外头的大批媒体。她穿着黑色毛衣、黑色牛仔裤和廉价的鞋子,这是我帮她买来然后请惩教部门的人转交给她的。警方昨晚收走她染血的衣物去进行鉴识了。我问她还好吗,她点头。我们默默走向我的车。我载她到她的公寓,一路上她都没说话。我停在公寓外,熄火,靠向椅背。 “索菲亚,我们来谈个条件吧。我会帮你辩护,但我需要你试着振作起来。我不知道审判会怎么发展,至少现在还无法判断。我们得等收到检方所有的证据后再说,我不希望你现在就担心那个。先回家休息吧。再过一两天,你就会想到一百万个问题要问我了,到时候我们再见面吧。现在我找了个朋友来帮你安顿下来,确保你没事。她叫哈珀。别担心,她不是律师。她协助我处理案子、照顾证人……做诸如此类的事情。” 哈珀坐在公寓外面的台阶上,身旁搁了个牛皮纸袋。她将目光从手机上移开,朝我的方向点头打招呼。 索菲亚转向我,我看到她满脸都是泪痕。她抹掉眼泪,苍白的手掠过惨白的皮肤。我想到了她姐姐亚历山德拉:高挑、小麦肤色、健康。感觉每缕阳光都被亚历山德拉接收了,而索菲亚一辈子都苍白饥饿地活在姐姐又长又冷的阴影中。 “我昨天晚上并不是想自杀。”她说。 我没说话。这是好几个小时以来,她对我说过最长的句子了。如果她想谈,那我愿意聆听。 “昨晚我也是这么告诉圣文森特的医生的。有时候压力会累积——在我脑子里,我得用某种方式把它释放出来。我没有自杀倾向。” 为了解释,她撩起袖子让我看她的两条手臂。 她的前臂内侧布满细细的疤痕。有的仍是粉红色,且微微肿起,还在蟹足肿[又称“巨痕症”,西医称“瘢痕疙瘩”。是指人体在受到外伤或者是开刀手术后的位置,伤口愈合后所遗留下来的“疤痕”组织在皮肤上出现高出皮面而且坚实的瘢痕,形如蟹足,就称为蟹足肿,属于皮肤纤维增生性疾病或真皮纤维化疾病的范畴。]的状态,其他的则比较旧,比她的肤色还苍白。印记是横过手臂的,位置从手肘以下一直蔓延到手腕。两条手臂都有,加起来有几百道割痕,其中两三道看起来特别深。她手腕上包扎的纱布遮住了一些伤疤。 “我不是要吓你。对不起。谢谢你帮我。”她说。 然后她倾向前,越过我望向哈珀。 “她是你的女朋友吗?”索菲亚问。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菲亚像小孩一样直接,从不说一句废话,她会直接告诉你她在想什么。 “啊,不是,我们只是朋友。”我说,突然感觉脸颊涨红。 我们是朋友,但我不时会惊觉自己凝望着哈珀的眼睛,或是刻意让她的气味萦绕在鼻腔里。我们以朋友的身份拥抱时,她用双臂搂住我,我却有种异样的感受。我的前妻克莉丝汀已经在发展新恋情了,而从我女儿艾米透露的零碎线索判断,恋情进展得很顺利。克莉丝汀跟凯文在一起很开心,她处于我永远给不了她的满足状态。 我迷失在思绪中,开车门的声音让我瞬间回到现实。索菲亚关上车门,绕过车头,哈珀站起来跟她打招呼。我下车,试着帮忙介绍,但我动作太慢了。 “这位是——” “我们已经搞定这一步了,艾迪。”哈珀说完又把注意力转回索菲亚身上,“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的。我这里有奇多[美国知名膨化食品品牌。]、糖果、冷冻比萨和汽水,午餐不成问题。” “还好我最近没有特别注重健康饮食。”索菲亚说。 “哦,那些垃圾食物是我要吃的。我帮你准备了芹菜和无脂鹰嘴豆泥。”哈珀忍着笑意说。索菲亚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然后她露出紧张的笑容,渐渐地笑得更愉快了。 索菲亚似乎马上就放松了。她原本紧绷耸起的肩膀垂了下来,表情变得柔和,眼睛稍微睁大,眼神也更明亮了。 “你先把东西拿上去,我们等一下去楼上找你。我得先跟这家伙讲几句话。”哈珀说。 索菲亚听命照办。哈珀和我一同望着她走进公寓。 “她很痛苦。”哈珀说。 “她刚失去父亲。” “我要让她先静静待几个小时,确保她没事。既然她会自残,想必是承受着某种心灵上的创伤。” “在她出院之前,有个精神科医生为她作了完整评估。他们不认为她会危害自己,我要你也确保她不会伤害自己。别挖得太深,不过试着了解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需要知道她能否撑过庭审过程。” “我会尽可能引导她开口。干脆就趁着这段等待检察官搞清楚状况的时间,抢点进度好了。” “我同意,不过不用着急。纽约市警局至少还要再过一周才会开放犯罪现场。看看你对她有什么感想。她说她是清白的,目前我是相信她的。” 哈珀挑起一眉,“我还不会下这种结论。我会告诉你我的想法。” “对她温和一点就是了。吃点东西,聊聊天,让她住一晚,然后你就可以离开了。” 哈珀是联邦调查局最优秀的探员之一。事实上,她有点太聪明了。她与她的搭档乔·华盛顿离开联邦调查局后转入私营部门,现在只要我需要私家侦探时,她就是不二人选。我们一同经历了许多事,我相信她的判断。我们一起往公寓里走,搭电梯去索菲亚住的楼层。她那间公寓的门微敞着,哈珀敲敲门,然后将门整个推开。 这是一间以米白色为主色调的公寓,比我能够负担得起的房子要大得多。杂货袋放在厨房台面上,而索菲亚站在茶几旁,低头盯着棋盘。 “我不下棋。”哈珀说。 “其实我也是,已经不下了。听我说,我不会做傻事的。” “很好,哈珀想跟你稍微聊一聊,只是了解一些背景信息。既然我们要替你辩护,我们就需要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这样才能把你的本质呈现在陪审团面前。”我说。 索菲亚点点头,说:“我超爱糖果和黑白老电影。” “加一。”哈珀说完,轻轻把我赶向门口。 我放在西装外套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我看了一下来电号码,是地方检察官办公室。 “抱歉,我得接这通电话。我们明天晚上在哈利的派对上见吧,过会儿打给我,告诉我状况如何。” 哈珀说好,说她一会儿会打给我。 于是我转向索菲亚,说:“努力保持镇定,一切都会没事的。媒体可能会跑来,或打给你,别跟他们说任何话。” “我不会的。一会儿我可能会出门,我会戴棒球帽,穿连帽衫,保持低调。谢了,弗林先生。” “叫我艾迪就好。”我边说边走出公寓。 出了公寓,我接起电话。 “弗林先生?”一个女性嗓音问。 “是我,如果这是关于停车罚单的事——” “您说什么?嗯,不是,跟那无关。” 我知道跟停车罚单无关,但我就是不可能不耍一下检察官,我忍不住。身为辩护律师,我花了很多时间追在检察官屁股后面,想要讨论我的案子。只有遇上重大案件且发生重大问题时,他们才会打给我。 电话另一端的人清了清喉咙,说:“我是德雷尔先生的秘书,他希望约你明天见个面,谈谈阿韦利诺一案。” “具体而言,是阿韦利诺案的哪方面?” “他有个提案想与你讨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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