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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祈愿女神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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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神社的院落,沿着石阶而下,一辆白色厢型车停在小路旁。车身侧面写着‘巧屋本舖’几个字,壮贵坐在驾驶座上,穿着玲斗以前没看过的白色上衣。那似乎是他们公司的制服,胸前有公司的标志。 玲斗挥挥手代替问候,接着打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来。那我们出发吧。” 玲斗系好安全带,“好。” “我刚才看到有两个男人走上石阶,”壮贵面部肌肉略微扭曲,“其中一个人穿着运动服,另一个人穿西装。他们是在神社里吗?” “有吗?有好几个人在参拜,但我没有特别注意。” “穿运动服那个就是之前叫住我的刑警,我坐在车上,他似乎没有发现我。” “又是刑警吗?他们到底在查什么?还跑去家里。” “家里?你是说柳泽家吗?” “对啊,还问千舟阿姨一些奇怪的问题。” 玲斗简单提了前几天的事。 “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叫久米田的大叔曾经躲在月乡神社,所以能够理解刑警整天在神社打转,但是柳泽阿姨不是跟这件事完全无关吗?玲斗,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吗?”壮贵在操作方向盘的同时,语气强烈地质问。玲斗被他的气势吓到,一时答不上来。壮贵似乎察觉到不对劲,踩下煞车,把车子停在路肩。 “喂,玲斗!”壮贵拍打着方向盘,瞪着玲斗。“你该不会有事隐瞒我?” 玲斗垂下双眼,他无法对壮贵说,没有隐瞒他任何事。 “玲斗!” “对不起。”玲斗在脸前合起双手,“虽然我之前就觉得应该告诉你,但一直没有机会。” 壮贵重重叹息,“你到底隐瞒了什么?是关于案子的事吗?” “老实说,没错。” “你该不会要说,就是你干的?” “我不会这么说,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知道是谁干的。” 壮贵惊讶地瞪大眼睛,“是谁?” 玲斗无法立刻回答,壮贵左手伸过来,抓住玲斗的衣襟。“到底是谁?你赶快说。” “你可以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吗?” 壮贵双眼流露出困惑,“是我认识的人吗?” “你没见过,但是你知道那个人,我曾经跟你提过。” 壮贵停顿一下,点点头。“好,我保证不说。到底是谁?” “是佑纪奈。” “啊?”壮贵皱起眉头,“佑纪奈不就是写绘本的女高中生吗?” “没错。” “啊?等一下。”壮贵摸着头,“我们在聊哪一件事?不是在说强盗案吗?” “就是在说这件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女高中生犯下了那起强盗案?” “就是这样。” “真的假的?不是在开玩笑吧?” “在目前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和你开玩笑。虽然你可能无法相信,但这是事实,只是说来话长。” “再长也没有关系,你赶快说清楚。”壮贵说完,熄掉引擎。 玲斗无奈之下,只好把得知强盗案的来龙去脉告诉壮贵。由于必须说明千舟和久米田松子的关系、运用樟树力量之类的事,他无法说得条理清晰,中途又数次重复说明,但总算述说完来龙去脉。 壮贵听完之后,摸着额头,沉默片刻。内容太复杂了,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整理。 “是不是这样──”壮贵开口,“佑纪奈攻击了那个姓森部的大叔,偷走他的钱。久米田虽然知道真实情况,但是他什么都没说。然后,你伪造了久米田的感想信给佑纪奈看,接着你又花五万圆买下佑纪奈的诗集,佑纪奈洗心革面,连同她偷来的钱,用便利袋寄还给森部──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不愧是‘巧屋本舖’的继承人。” “我不是说了很多次,别这么叫我吗?话说回来,你怎么会被卷入这么麻烦的事,搞不好不是被卷入,而是你自找麻烦。” “那是因为事态的发展,让我没办法不管。” “无论是梅子大福,还是绘本,你每次都这样,但是听了你刚才说的情况,警察没有理由盯上你和柳泽阿姨啊。他们到底在想什么?”壮贵抱着双臂,歪着头思考。 “嗯,我认为警方会怀疑我也很合理。” “不,那倒未必。”壮贵露出警戒的眼神,“也许警察并不是在怀疑你,而是怀疑你可能认识犯案的歹徒,所以才会监视你。” “警察怎么会知道我认识做案的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无论如何,还是小心为妙。你不要再让佑纪奈出入社务所了。” “但是绘本的创作……” “这种事不是可以在其他地方进行吗?谁知道警察会因为什么契机注意到佑纪奈?相信我,你叫他们换一个地方。” “好,我会考虑看看。” “真搞不懂你,怎么会接二连三惹上麻烦!”壮贵看着前方,发动引擎。 “真的,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不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壮贵放下手煞车,踩向油门。 他们开车来到‘巧屋本舖’总店,和旁边的大场家一样,都是散发出江户时代风格的纯日式建筑,难怪店门前有很多人拿着手机在拍照。 壮贵一下车,就绕到店铺后方。那里是员工专用的出入口。 一走进店内,立刻闻到带着甜味的香气。穿越昏暗的走廊,前方是玻璃隔墙,玻璃内就是工厂。十几个身穿白色制服的员工正在作业台前默默地做和菓子。 “这里是手工和菓子专用的工厂,铜锣烧和最中饼之类的生产线在离这里有一小段距离的总公司工厂生产,还有羊羹。” “这样啊。” 玲斗曾经有在食品工厂工作的经验,只不过并没有任何愉快的回忆。在混入异物的事故发生时,他揹了黑锅,然后就被调去其他单位了。 壮贵走到隔壁房间前,招招手。房间的门打开一条缝。 “你偷偷看一下就好,不要出声,免得被他们发现。” 玲斗闻言,把脸凑到门缝前。 里面是厨房,有三个人穿著白色工作服。虽然他们戴着口罩,但玲斗立刻发现其中一人是针生冴子,另外两个男人之中,高个子的男人就是前几天刚认识的藤冈。 藤冈拿下口罩,把眼前容器中的东西放进嘴里,仔细品尝之后咽下,摇摇头。 “不行,完全不一样,刚才的味道还比较接近。甜味太强,完全盖过了梅子的味道。” “你刚才不是说,最好再加点甜味吗?” “我说的不是这种甜味,而是和梅子之间协调的感觉。我不是说了,不是砂糖分量的问题吗?” “那到底该怎么办?” “我正在想啊,妳不要乱出主意。” “我哪有乱出主意?我只是在表达意见而已。” 两个人说话的口气都很差,可能心情都很浮躁。 “好了好了,你们别激动,”另一个男人安抚他们,“我们只能逐一尝试,我昨天也说了,不能梦想一步登天,马上就找到答案,必须一步一步来。” “好,不好意思。”冴子和藤冈都开口道歉。 壮贵抓着玲斗的肩膀,似乎示意他赶快离开。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状况。”壮贵走向后门时说。 “比我想像中难度更高,外行人果然很难完成吗?”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这种话,而且我告诉你,最初的状况更惊人,无论是外皮的制作和内馅的搅拌都要从头教起。教他们的师傅干劲十足,简直就像是魔鬼教官。藤冈先生不是厨师吗?但那些师傅说,没想到他愿意放下自尊心,学习时很有耐心。” “原来是这样……” 来到户外,坐上车前,玲斗转头看着壮贵说: “壮贵,我还要再道谢一次,真的很感谢你。” 壮贵皱起鼻子。 “妈的,我才不需要你这种客套的感谢,我只是安排一下,说服公司的人没有花太多力气,更何况可以在开发新商品时带来灵感,我们没有任何损失。” “听你这么说,我松了一口气……” “最辛苦的还是他们两个人,如果只是要做出理想的和菓子,师傅可以提供很多意见,问题是重点并非如此,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元哉记忆中的味道,而且他们对于元哉渴望的味道是不是和自己相同完全没有自信。你刚才看到了,他们整天意见不合,我们看在眼里也会担心。” “是这样啊……你之前都没有和我提过,我还以为他们进展很顺利。” 壮贵皱起眉头。 “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虽然迟迟没有进展,但在持续试错的过程中,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开始慢慢有共识。那些师傅认为,他们应该感受到正在往相同的方向努力,再加把劲,应该就可以看到终点了。因为听到师傅这么说,我今天才找你过来。”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 “我们也很期待梦幻的梅子大福完成的那天。”壮贵笑笑,打开车门。 玲斗也坐上副驾驶座。回月乡神社的路上,他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回想起藤冈跟着冴子来受念那一天晚上的情景。 那天晚上,藤冈从樟树回到社务所前,表情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他的脸颊僵硬,红着双眼。 “我完全明白妳带我来这里的理由了,”藤冈对冴子说,“起初我接收到意念时惊讶不已,因为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元哉的内心世界,那是我以前所不知道,也完全无法想像的事。我觉得那是奇迹,但是很快就发现,那不是重点,我必须了解元哉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活着。没想到竟然──” 藤冈突然停下来,向玲斗鞠躬。 “很抱歉,可以让我们两个人单独谈一谈吗?” “喔,好……” 玲斗想要走进社务所,但冴子叫住他。 “请等一下。不行,直井先生也要一起听。” “但是……” “是直井先生替我们安排了这样的机会,而且,我接下来打算做的事,还需要请直井先生帮忙。” 藤冈用力皱起眉头,沉默片刻后点头。“既然妳这么说……” 冴子转头看向玲斗。 “我儿子知道,他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啊?剩下的时间是指……” “就是剩余的寿命。手术后,医生说,他的余命可能不会超过两年。我传讯息告诉他爸爸,元哉似乎看到了讯息。那时候他还没有出现记忆障碍,所以至今仍然记得这件事。” 玲斗相当错愕。从元哉在他面前表现的开朗态度,完全无法想像他内心有这样的烦恼。 “对现在的元哉来说,创作绘本是他生命的意义,他积极投入,想留下自己曾经活着的证明。我们很希望能够为那个孩子做些什么。”冴子注视着藤冈问:“你知道梅子大福所代表的意义了吧?知道为什么会成为他充满回忆的食物了吧?” “我知道,”藤冈点点头,“对他来说,那是幸福的象征,虽然曾经带他去过很多更好玩的地方,像是夏威夷或是东京迪士尼,但是没想到他最快乐的时光,竟然是在那家不起眼小店吃到的大福……” “那是因为当时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对他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事。” “看来是这样。”藤冈垂下双眼说,“他和我见面时,完全都不说这些。” “不是不说,而是说不出口,他很贴心。” “是啊。” “那个……”玲斗迟疑地开口,“听元哉说,他和爸爸见面的日子,并不会把你们见面的事写在日记上,他说很可能是因为并不愉快,真的是这样吗?” “不,应该不可能……”藤冈结结巴巴地说。 “这也是他的贴心。他难得见到父亲,应该打从心里高兴,只要看到他回家时的表情就知道了──对不对?”冴子向前夫确认。 “以我看来是这样。”藤冈委婉地回答。 “那孩子是顾虑到我的心情,他觉得只要写在日记上,我以后就可能会看到,于是就不写了。我是在受念之后,才知道这件事。孩子都已经生病了,还要这样顾虑我的心情,我这个当母亲的真的很没出息。”冴子泫然欲泣,然后看着藤冈。“我决定做梅子大福给元哉,无论如何,都要重新做出那款大福,要让那孩子吃到,你当然要一起参加。” 藤冈直视着前妻的双眼,坚定地回答:“那就一起努力。” 玲斗觉得这对曾经的夫妻,在那个瞬间建立了羁绊。 扺达月乡神社后,壮贵没有下车,直接回去公司。玲斗目送轻型厢型车离去,心想等梅子大福完成之后,必须再次请他吃饭,到时候皮夹里要多放点钱,无论壮贵点几杯‘村尾’,都不必担心没钱结帐。 走到社务所时,玲斗吓了一跳。中里竟然在社务所。 “中里先生……你在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工作,并不是来玩。” 玲斗看着元哉和佑纪奈,发现佑纪奈的脸色似乎有点难看。 “你找他们干嘛?” “不必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中里苦笑,“只是请他们协助侦查,已经结束了,我要走了。” “协助?协助什么?” “你问他们就知道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用不着担心,先不说这些,这个太厉害了。”中里指着贴在墙上的画,他的手上戴著白色手套。“他们在创作绘本,真令人惊讶。” “全拜年轻的才华所赐,等到完成之后,要不要送你一本?” “不,不敢当,我会自己去买。”中里拿下白色手套,放进西装内侧口袋。他对元哉和佑纪奈说:“谢谢你们,很有参考价值。”然后就走出社务所。 玲斗目送中里的背影离去后,问元哉和佑纪奈:“他问了什么?” 他们两个人互看一眼。 元哉先开口回答:“他问我们在这里做什么,我回答说,我们在创作绘本。” “还有呢?” “他拿了平板电脑给我,给我看了很多人的照片,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人。” 中里也问了千舟相同的问题。 “你怎么回答?” “我说可能见过,但因为生病,全都忘记了,给我看这些照片也没用。没想到那个大叔说没关系,反正先看看再说,于是我就看了,当然全都是不认识的人。我这么回答,那个大叔看起来好像无所谓,但心里应该很失望。”元哉看起来很愉快。 玲斗将视线移向佑纪奈,“他也给妳看了那些照片吧?” “是的,在元哉看的时候,他给了我另一台平板电脑,问我相同的问题。” “另一台平板电脑?中里先生带来两台平板电脑吗?” “是啊……” 玲斗想起中里的白色手套。他知道刑警随时带着手套的理由──为了避免在碰触证物时,留下自己的指纹。 “怎么了?”佑纪奈的眼神不安地飘忽着。 “不,没事。”玲斗努力挤出笑容掩饰。 之后,他们一起度过一如往常的周六时间,玲斗送元哉和佑纪奈离开后,打扫完神社,踏上归途。 回到家后,发现千舟正在看什么广告单。 “我回来了。”玲斗向她打招呼。 “喔喔,你回来了。”千舟拿下老花眼镜,开始收拾那些小册子。“我来准备晚餐,你去换衣服。今天晚上吃味噌鲭鱼。” “这是什么的广告单?”玲斗走向桌旁问。 “没什么。”千舟冷冷地回答,然后吐出一口气,转头看着玲斗。“好吧,也许你看一下比较好。” “到底是什么?” 千舟把广告单放在玲斗面前。原来有好几种不同的广告简介。 玲斗看了最上面的广告单,心中一惊。那是有照护人员的老人安养院。 “你是因为听了中里副警部的话感到担心吗?他提到他妈妈住在养老院。” 千舟苦笑着摇摇头。 “我之前就在想这件事,难道你以为我完全没有考虑自己以后的事吗?” “这个、我想应该不会……” “老人有老人的自尊心,在余生尽可能避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其中之一。等到我完全失智,到时候伤脑筋的就是你。我不想让你因为我太辛苦,我再说一次,这是我自尊心的问题。” 千舟说话有条不紊,完全不像是有轻度认知功能障碍的人。玲斗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拿起广告单,看着第一页的内容。照片上有漂亮的房子和周围绿树成荫的环境,介绍文中写着‘院内附设医疗机构,可以在享受医疗照护的同时,享受自由的时间’,重度失智症患者仍可以入住。 食堂宽敞明亮,居室空间超过三十平方公尺,有厕所和浴室,而且每个房间都有储藏室。 玲斗觉得如果千舟住在这种地方,应该可以很放心。 “这家养老院是不是很不错?”千舟问,“还有客房,即使有访客,也可以留宿。” “很棒啊。” “但是,费用是个大问题。” 玲斗将视线移向费用栏,忍不住眨眨眼睛──入住费用要‘四千万圆到七千五百万圆’,而且每个月月费还要二十万圆以上。 “有点贵呢。” “对吧?所以不考虑。”千舟又拿起另一张广告单,“这里似乎在我能力范围内。” 玲斗接过那张广告单,打开后先确认费用。虽然每个月同样要支付二十万圆左右,但入住时不需要任何费用。 只不过提供的服务内容和刚才那家相去甚远。照护人员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常驻在安养院内,医疗服务也是和其他医院合作,最令人在意的是,室内的居住空间不到十五平方公尺,虽然有厕所,但室内并没有浴室。 “这会不会太小了?”玲斗歪着头,“而且医疗体制不够完善,还是这家‘光寿之乡’比较理想。”他指着第一份广告单说。 “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不考虑那里吗?” “是吗?虽然的确有点贵,但是并不至于无力负担。妳不是有足够的存款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存款金额──”千舟皱着眉头,“我记得我们之前曾经有过类似的谈话,是我的错觉吗?” “并不是妳的错觉,虽然我当时装糊涂,但我知道妳存款的大致金额,只是现在可能比那时候少了一些。” “那时候?”千舟稍微思考后,恍然大悟地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你接收到我的意念,但是我没想到连存款的金额也传达给你了。” “虽然说这种话有点奇怪,但我认为很难在传达柳泽家的理念时,完全不去想到财产的事。” “似乎是这样,既然如此,你更应该清楚,我没有能力入住这么奢侈的安养院。” “为什么?每个月支付二十万圆,一年就是两百四十万圆,假设妳再活二十年,就是四千八百万圆。” “虽然我并不打算活那么久,但假设真的活了那么久,你再加上入住费算一下。” “假设妳入住五千万圆的房间,总共将近一亿圆,那不是绰绰有余吗?” “哪里绰绰有余?你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即使我住进安养院,仍然需要维持管理这个家和月乡神社,所有的费用加起来,我还没死,钱就已经花光了。之后要怎么办?” “不能到时候再说吗?” “当然不行,你该不会打算卖掉这栋房子?” “这……”玲斗无言以对。千舟说对了。 “我就知道。”千舟瞪着他,“不行。我不同意你卖掉这栋房子,而且我在遗嘱上交代清楚了,你趁早死心吧。” “啊?”玲斗瞪大眼睛,“妳什么时候写了这种东西……” “等到我完全失智就来不及了。” “好吧,我不会卖这栋房子,我会想办法,妳真的可以放心入住‘光寿之乡’。” “你会想办法?难道我要指望这种毫无根据的话吗?中里副警部也提过,必须慎选安养院。好,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千舟收起广告单。 “说到中里副警部,我想拜托妳一件事。” “什么事?” “可以让我听一下你们当时的谈话吗?妳不是有录音吗?” “虽然我有录音,但你为什么要听?” “中里副警部可能发现了案件的真相,我想确认一下。” “真相?”千舟纳闷地问:“什么真相?” “就是犯下强盗案的人是佑纪奈。” “佑纪奈?” “就是和元哉一起创作绘本的女高中生。” “那个女高中生是强盗吗?” “是啊……”玲斗越说越小声,他发现千舟似乎已经忘了这些事。 千舟自己也察觉到了。她沉默不语,拿起放在桌上的录音笔,递给玲斗。 “我听了没问题吗?” “虽然可能会有麻烦,但你晚一点再告诉我前因后果,我也会去看一下记事本。” “好。”玲斗接过录音笔。 走回自己房间后,他来不及换衣服,就把录音笔接到电脑上。 他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确认的那段谈话。内容如下: (请问妳都用什么方式支付薪水给直井玲斗?是透过银行汇款吗?还是给他现金?) (薪水……他并没有薪水,别看他人高马大,他还是学生,只不过是念函授学校。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并没有特别的理由,我只是在想,你们虽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是经济上应该各自独立,如果妳认为不方便,可以不回答。) (谈不上不方便,我通常都是每隔几个月,给他一整笔钱,这样可以减少彼此的麻烦。) (请问妳最近一次给他钱是什么时候?) (我不记得了……可能三个月前。) (那时候是给他新钞吗?) (是啊,就像给压岁钱或是红包一样,我觉得还是必须用新钞。) (原来是这样,很抱歉,问了妳这些无聊的问题。非常感谢妳的协助,那我就告辞了。) (不好意思,都没有好好招待你。) 玲斗操作电脑,停止继续播放。 他叹了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啊。 中里拿出平板电脑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确认照片,而是采集指纹。 强盗攻击森部时,使用的凶器是玻璃烟灰缸,烟灰缸上应该有留下指纹。警察试图比对指纹,找出强盗。 警方为什么会盯上千舟、元哉和佑纪奈?这三个人的共同点,就是都和玲斗有关。警察来到月乡神社,并不是因为久米田曾经在这里躲藏的关系,而是因为玲斗在月乡神社。 为什么没有采集玲斗的指纹?理由很明确──警方已经有玲斗的指纹。之前玲斗被逮捕时,留下了指纹,警方已经确认,他的指纹和烟灰缸上的指纹并不相符。 但是,警方确信,强盗就在玲斗周围。为什么? 原因就在于玲斗之前给佑纪奈的万圆纸钞── “这是怎么回事?你从头再说一次。”千舟拿着记事本问道。 “我是说,”玲斗舔舔嘴唇,重新开始说明。“我花了五万圆跟佑纪奈买下诗集;而她,虽然没有动用从现场拿走的一百万圆,但已经用掉森部那天给她的两万圆打工费,于是她就从我给她的五万圆诗集费用中拿走两万圆,连同那叠一百万圆,一起用便利袋寄给森部。” “这我都知道,记事本上都有记录这些过程,警方也因为这样才释放康作。” “照理说,事情就到此圆满落幕,但是警察并没有放弃。他们不仅没有放弃,而且还掌握了重要的证据。那就是和一百万圆一起收到的两张一万圆纸钞。警察一定分析过纸钞上的指纹。那些是新钞,很容易验出指纹。” “你是说,我不该给你新钞吗?” “并不是这样,只要运用目前的科学技术办案,即使是旧钞,也能验出前科犯的指纹。” “前科犯?” “就是我。只不过如果是旧钞,有可能是我之前碰过的纸钞,结果又辗转刚好寄回给森部;但因为是新钞,留在上面的指纹很少,而且上面应该还有和从凶器的烟灰缸上采集到的相同指纹,所以警察就开始监视月乡神社,锁定我周围的人。” 千舟用指尖按着太阳穴,看着记事本。 晚饭后,千舟要玲斗继续解释刚才的事,但是情况很复杂,说明起来并不容易。 她还是无法理解吗?玲斗感到不安时,千舟开口。 “所以警方发现,只有三个人碰过一万圆纸钞,其中一个人是直井玲斗。那么,另外两个人是谁呢?” “不,我想警察应该无法断定只有三个人。拿纸钞时,至少要用两根手指,而且也可能碰好几次。” 千舟摇摇头。 “最新的科学办案结合人体工学,会分析人在拿东西时的动作,从纸钞上的指纹推测出三个人并不是困难的事,而且警方已经有直井玲斗的十个指纹,剩下的只要用减法就可以搞定。” 原来是这样。玲斗恍然大悟。没想到千舟有轻度认知功能障碍,却可以表达这样的意见。千舟的脑袋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可以,真想好好见识一下。 千舟摸着脸颊。 “看来警方迟早会注意到佑纪奈。” “我也这么想,请问该怎么办呢?” 千舟坐直身体,闭上眼睛,好像开始冥想。 不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点了一下头。 “先按兵不动。” “按兵……不动吗?” “你不是还有很多其他的事要思考吗?像是梅子大福,还有绘本的事。” “虽然是这样……” “就算警方问你案子的事,你自始至终都要说自己毫不知情。一旦你成为破口,就会全军覆没。” “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千舟竖起食指,“你不要再说自己是前科犯,你并没有被起诉,没有留下前科。你反省自己曾经犯下的愚蠢行为这完全没有问题,但千万不要觉得擡不起头。没有被起诉的人的指纹还留在警方资料库内没有删除,这是很不合理的事,照理说,你必须感到愤怒。你之所以不生气,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擡不起头。你要记得一件事,屈从、自卑是缺乏担当,你是不是觉得反正自己就是不行?如果这么想就会很轻松没错,问题是这个世界并没有这么好混,不允许你逃避,更何况你是樟树守护人。” 千舟一口气说完,玲斗茫然地注视着她。好久没有听到阿姨这么慷慨激昂地说话了,但这才是真正的她。 “我会牢记在心。”玲斗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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