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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愿女神  作者:东野圭吾

对两名青少年来说,星期六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早川佑纪奈和针生元哉约定在月乡神社的社务所见面,讨论创作绘本的事。佑纪奈分享自己构思的故事,元哉听了之后,当场画出简单的草图,然后在下次见面时画好正式的画,在开始讨论之前和佑纪奈分享。他们已经讨论了三次。

就和第一天一样,玲斗觉得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提供场地和准备饮料。但是在一旁听他们讨论很开心,他很佩服佑纪奈构思的故事,更对元哉能够即席创作的才华感到惊叹。

在他们两个人第三次讨论结束的隔天,也就是星期天时,针生冴子打电话给玲斗,说有重要的事,问玲斗是否有空见面。星期天晚上没有人预约祈念,玲斗原本没打算过去神社,但最后还是决定和冴子约在社务所见面。

“谢谢你每次都这么照顾我儿子。”冴子在社务所一见到玲斗,立刻深深地鞠躬,而且还递给他一个纸袋。“这是一点小心意。”纸袋上有高级糕饼店的商标。

玲斗不知所措,“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太谦虚了,”冴子摇着手,“你完成了之前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你带给元哉生存的动力。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这么充满活力。我原本都快要放弃,以为再也等不到那一天,我真心感谢你,你真的太厉害了。”

“没这回事,是他们两个人很厉害。”

玲斗感觉脸颊发烫。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称赞过他,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真的很感谢你,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冴子再次递上纸袋。

既然冴子这么说,继续推辞似乎有点奇怪,玲斗说声“谢谢”接过纸袋,然后说了声“请坐”,请冴子坐下。

冴子坐定后,对玲斗露出温和的笑容。

“元哉早晨醒来后,就会翻看日记。虽然他的记忆消失,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看日记,好像有某种预感吧,他知道只要看了日记之后,心情就会变得很愉快。他说看完日记之后,会觉得好像体验到日记中所写的内容,会知道该如何继续完成画到一半的画。”

“这样啊。”

玲斗完全无法想像元哉的心境,觉得只要他感到高兴就好。

“对了,请问妳要和我说什么事?”玲斗问。他不认为冴子此行只是为了向他道谢。

“下下个月就是元哉的生日,所以我想送他礼物奖励他。”

“要……奖励他吗?”

“元哉没有上学,没有学才艺,没有运动,因此完全没有祝贺或是称赞他的机会,但是,他现在有努力的目标,他的梦想是要完成绘本,我想要用实际行动支持鼓励他。”

“原来如此。”玲斗点点头,“我觉得很好。所以,妳想送礼物给他是吗?”

“问题就在这里。虽然我想鼓励他,但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做什么,最能让他开心。我从来没有听过他说想要什么,好像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今天来这里打扰,就是想来和你讨论一下。”

“这样啊,但是我认识元哉没多久,每次见面,都好像是初次见面,算不上很了解元哉。”

“但是元哉愿意对你敞开心房,这很难得……不,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我在想,他可能愿意跟你聊一些他很重视、在意的事……”

“但是我只和他聊了《星际大战》。如果要送他礼物,我只能想到《星际大战》的周边商品和公仔之类的东西。”

冴子似乎并不认为是好主意,微微歪着头。

“他已经有好几件周边商品了,再多一两件,可能也不会太高兴……我很想满足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当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康复,只不过我在这件事上无能为力。”

“……藏在内心深处的愿望吗?”

“他有没有提过类似的话题?”

玲斗在记忆中翻找。虽然每个星期六都会见面,但元哉最近都热衷于创作绘本,一开口就是谈绘本的事。

玲斗拚命思考着,冴子见状说道:

“对不起,突然这么问你,让你很困扰吧?我不知道儿子的心愿,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实在很丢脸。不好意思,请你忘了这件事吧,我还是自己慢慢思考比较好。”

“不,对不起,没帮上妳的忙。”

“不不不,”她摇着手,“是我思虑不周。知道元哉很崇拜你,我很高兴,就想着要跟你求助,这样真的不行。”冴子露出笑容,站了起来。“真的很抱歉,占用你宝贵的周日时间。这些点心请尽早吃完,希望合你的胃口。”她看着放在玲斗旁的纸袋说。

“我会和我阿姨一起享用。”

玲斗看着点心的外包装,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那我就告辞了。”冴子正准备走出社务所,玲斗从后方叫住她:“针生小姐。”

冴子转过头时,玲斗说道:

“元哉之前曾经聊过一件事,他说是他以前很爱吃的东西,很希望可以再吃一次。”

“想吃的东西?那是什么?”

“是……大福。”玲斗稍稍犹豫,元哉之前曾经要求,希望玲斗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妈妈。

“大福……”

“正式的名称是梅子大福,不是普通的大福,而是内馅中加入梅子甘露煮。他说以前在住家附近的甘味处吃过这种大福。”

冴子似乎立刻就想起来了,她兴奋地说:“是‘山田’的大福。”

“应该没错。妳还记得吗?”

“我们经常去那家店,元哉从小就爱吃甜食,而且是个奇怪的小孩,比起加了鲜奶油的西点,他更喜欢豆沙馅的和菓子。这样啊,那里的大福……他的确每次都点那个。”

“听说那家店已经歇业,不可能再吃到,但他说很想在死之前,能够再吃一次,似乎对那款大福有很深的感情。”

“他想吃那个……”冴子沉吟时,笑容渐渐退去。她低下头几秒钟,当她再次擡起头时,已经恢复笑容。“我想我知道其中的理由。对他来说,那应该是为数不多的愉快回忆。因为当时我们都是全家一起去。”

玲斗吃了一惊。当时元哉提到大福后,就想起父亲外遇的事。原来对他来说,大福是以前家庭幸福圆满时代的象征。

“针生小姐,妳也吃过那家店的大福吗?”

冴子的嘴角浮现寂寞的笑容说:

“吃过几次,很好吃。”

“那要不要来做这种大福呢?听元哉说,那家店也是手工制作的。”

冴子闻言相当意外。

“做大福?我吗?”她抚着胸口,然后摇摇头。“没办法,虽然做菜难不倒我,但从来没有做过和菓子。”

“别担心,请问妳知道专门做和菓子的‘巧屋本舖’吗?我朋友在那里上班,只要我向他说明情况,他或许愿意帮忙。”

“我当然知道‘巧屋本舖’,但是那家店很有名,我不能给人家添麻烦。虽然你的提议很棒,我很有兴趣,但我还是办不到。”

“为什么?只要能够重现梅子大福,元哉一定会很高兴。”

“但是,”冴子苦笑,“真的没办法。我记得‘山田’的大福很好吃,但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味道。最后一次吃到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可是听元哉的语气,他似乎清楚记得,他还说,他吃过其他店的大福,但味道完全不一样。”

“他也许记得很清楚,他有记忆味道的能力。我想应该是遗传。”冴子叹了一口气,“他爸爸是厨师,目前在东京都内经营法国餐厅。”

“喔,原来是这样……”

“他的厨艺是很精湛没错……”冴子眼神茫然地看向远方,可能觉得前夫的花心是致命伤。

玲斗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不过,原来……”冴子沉吟,“元哉很想吃那家的大福。既然这样,很希望可以满足他的愿望。只不过我不记得大福的味道,那就没辙了。早知道会成为他这么重要的回忆,当时就不应该漫不经心,而是要好好品尝,记住味道……”

玲斗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脑海中浮现一个想法,但是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直井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事。”冴子见玲斗沉默不语,鞠了一躬。“我今天第一次知道大福的事,我会作为参考,重新好好思考。”

玲斗发现她打算告辞,着急起来。如果她现在回去,可能不会再有机会了。

“那个……针生小姐,有一个方法。”玲斗在犹豫之后开口。

“方法?什么方法?”

“就是……可以知道元哉记忆中大福的味道的方法。”玲斗舔舔干涩的嘴唇后续道,“可以请妳保证,不会把我接下来对妳说的话告诉别人吗?如果妳愿意保证,元哉的愿望应该可以实现。”


针生冴子为了元哉生日来和玲斗讨论的三天后,正好是新月。玲斗穿着工作服,在社务所前等待。

晚上十一点多,有两盏小灯光从神社的院落远处慢慢靠近。他们似乎各拿了一个手电筒。

玲斗站起身,等着他们走过来。

冴子和元哉的身影终于越来越清楚,他们来到社务所前时,玲斗恭敬地鞠躬。“我正在恭候两位。”

“你好。”冴子打招呼后,元哉也打了招呼,但表情很僵硬。

“请问妳有没有向元哉说明今天晚上的事?”玲斗问冴子。

“说是说了,”她很没有自信,“只是不知道说得清不清楚。”

玲斗意识到,冴子本身可能多少有点半信半疑。这也难怪,如果没有亲身体验,就无法感受到樟树的力量。

玲斗看着元哉问:“你知道我是谁吧?”

男孩点了一下头。

“你是直井玲斗哥哥,我看了日记,你似乎很照顾我,谢谢你。”不知道是否因为紧张,他的语气有点生硬。

“你可能不记得了,你以前曾经向我提过大福的事,就是在‘甘味处山田’吃的,豆沙馅中加了梅子的大福,你说,希望在死之前可以再吃一次。你现在仍然有同样的想法吗?”

元哉眼中流露出困惑。

“原来我跟你说过大福的事。我原本打算不告诉任何人……是的,我想吃大福。”

“但是那家店已经歇业了,让你吃到的唯一方法,就是制作味道相同的大福,只不过问题在于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的大福,这就是今晚请你过来的原因。你还记得大福的味道吧?”

“对,我记得。”元哉的回答很坚定。

“真的吗?如果只是隐约记得,那就没办法,必须能够回想起吃大福时的口感和风味。”

“没问题,”元哉非常肯定,“我现在仍然可以清楚地回想起来。”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玲斗把刚才放在椅子上的纸袋交给元哉说:“这个给你。”

元哉接过纸袋后看了一下,纳闷地眨眨眼睛。“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是蜡烛和火柴。你跟我来,我会告诉你怎么做。”

玲斗拿着手电筒,照着前方的路迈开脚步。

沿着院落右侧角落走了一段路,刚好是树丛之间的空地,那里竖着一块写着‘樟树祈念口’的牌子。

“元哉,你继续往前走。小径很窄,不过只有一条,不必担心迷路。然后前方有一棵很高大的樟树,树干中有一个空洞,里面有烛台,你把蜡烛插在烛台上后点火,接下来才是重点──”玲斗看着元哉,竖起食指。“你点亮蜡烛之后,就开始想那个大福的事。口感、甜味和香气等,尽可能详细回想所有的细节。只要你可以把大福的记忆传达给樟树,就有可能重现大福的味道。”

元哉纳闷地歪着头。

“妈妈也这样说,但真的会有这种事吗?”

“你现在可能还不相信,但是请你先按照我说的方法进行,这都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

“老实说,”冴子开口,“妈妈也有点半信半疑,不太相信是否真的有办法做到这种事,但是,我想要相信,如果不相信,奇迹就不会发生。元哉,希望你可以相信,反正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元哉还是不太能理解,但似乎决定放手一搏。他点点头,“好,我试试看。”

“请务必小心火烛。”

“好。”元哉听了玲斗的叮咛后回答,走向小径。

在元哉的祈念结束之前,冴子在社务所等待。

“希望可以顺利。”冴子很不安。她刚才说自己仍然半信半疑应该是事实。三天前,玲斗告诉她樟树的力量时,她似乎难以理解。

“不知道,”玲斗回答,“樟树的确可以传达意念,但这是第一次以这种方式运用祈念,我无法预料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算元哉能够把大福味道的记忆传达给樟树,但如果妳无法接收到,就失去了意义。”

“下次要由我向樟树祈念吗?”冴子紧张起来。

“请妳在两个星期后的满月之夜来这里。”

“我有办法接收到吗?”她不安地问,然后皱起眉头。“你也不知道结果,对吧?对不起,我一直问相同的问题……”

“大家都会不安,这很正常。”

玲斗在说这番话的同时,觉得自己太自大了,事实上他并没有完全了解樟树的情况。

让元哉进入樟树内,将大福的味道寄托给樟树,然后再由冴子受念,然后由冴子重现元哉记忆中的味道──玲斗在想到这个方法时,觉得是绝佳的妙计,但是之后越想越觉得障碍重重。虽然设法再次做出元哉记忆中的大福,但是到底该如何进行?原本打算请壮贵帮忙,但壮贵未必会点头答应,而且并不确定樟树是否能够正确传达味道的记忆。

玲斗没有和千舟讨论这件事。千舟一定会说,不可以用祈念来做这种事,因此玲斗今晚用虚构的名字预约祈念。

一看时钟,发现接近一小时了。刚才交给元哉的蜡烛应该就快烧完。他和冴子一起走出社务所,走向祈念口。

他们很快就看到元哉从相反的方向走过来。元哉也发现他们,轻轻向他们挥手。他脸上的紧张已经消失了。

“怎么样?”冴子问。

“嗯,”元哉点点头,“我已经尽力了,有一种怀念的感觉。”

“怀念?为什么?”

“那是因为……我想起了以前的事,以前吃那个大福时的事。”

“嗯嗯。”冴子表情很复杂。那是他们的家庭还很幸福圆满的时候。

“今晚辛苦了。”玲斗对他们说,“下次满月的时候,请妈妈一个人来。另外,请元哉不要把今晚的事写在日记上。”

“为什么?”

“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你也不希望抱有期待,最后失望吧?”

元哉瞪大眼睛后,叹了一口气。

“也许吧,那我就不写了。”

“你接下来只要专心创作绘本就好,星期六在这里等你。”

“好。”元哉很有精神地回答。

玲斗站在社务所前,目送他们母子离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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