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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祈愿女神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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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斗在千舟面前提起岩本义则的第四天,他就来到了月乡神社。由于千舟事先通知玲斗,因此玲斗并没有感到吃惊,但在神社的院落迎接岩本律师时,还是忍不住感到紧张 。 “好久不见。” 岩本伸出右手。玲斗呆了几秒后,才意识到岩本要和他握手,他慌忙回答:“好久不见。” “看到你一切平安,真是太好了。”岩本好奇地看着玲斗身穿工作服的样子,“听说目前这家神社都交由你管理,柳泽女士的想法还是这么大胆。” “我还在学习。” “我听柳泽女士说了,你在读大学。” “只是函授大学,并不是考上的大学。” “这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能不能找到自己未来的路,而不是靠投硬币决定。”岩本做出了丢硬币的动作。 “那一次真的万分感谢,多亏有你帮忙。”玲斗再次道谢,深深鞠躬。 “我只是完成受委托的工作而已,如果要谢的话,就要谢谢你的阿姨。” “我几乎每天都在感谢,只是在心里感谢。” 哈哈哈。岩本笑了起来。他的瘦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头白发和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玲斗之前潜入工作的地方,因窃盗和入侵民宅被逮捕时,就是这位律师救了他。 “听说你接下替久米田辩护的工作,有办法顺利解决吗?” 岩本闻言一笑,但并没有回答,问玲斗:“我可以去看一下樟树吗?” “当然没问题,我带你去,请跟我来。” 玲斗说完便迈开步伐。 “昨天嫌犯又再次被逮捕,这次的犯罪嫌疑是窃盗。” “找到了他偷的现金吗?” “不,不是现金,你应该看过赃物。” “赃物?我吗?”玲斗突然想到一件事,停下脚步。“该不会是那个面罩?就是摔角选手的面罩?” 岩本苦笑着点头,“就是豹头面罩没错。” “久米田那家伙竟然偷了那种东西?” “当事人说,他只是拿回属于他的东西。” “什么意思?” “我们边走边聊。照理说不能告诉外人,但你应该不会到处宣扬。” “我可以保证。” 两个人一起走向通往樟树的祈念入口。 “久米田的朋友以前曾经是摔角选手‘豹头假面’的经纪人,”岩本慢条斯理地说道,“‘豹头假面’可能有好几个备用的面罩,由那名经纪人负责管理。久米田的朋友在辞去经纪人的工作后,发现还有一个面罩没有归还。在前经纪人打电话给‘豹头假面’时,‘豹头假面’说已经重新设计新的面罩,不需要旧款的了,于是前经纪人就把面罩留在手边,之后又转送给久米田。” “是喔,听起来满有可能的。” “三个月前,久米田和一起打麻将的牌友森部聊起这件事,森部很喜欢搜集古董,说想要看看那个面罩。后来久米田给他看了面罩之后,森部说愿意出两万圆购买。久米田听了,认为一定值更多钱,于是说要卖十万圆。森部说太贵,他可以出到三万。久米田又说太便宜,希望可以卖七万。他们讨价还价之后,最后决定以五万圆成交。” “所以久米田的面罩卖了五万圆吗?” 那种东西竟然可以卖五万圆。玲斗想起那个面罩,如果是自己,连五百圆也不想花。他无法理解收藏家的心理。 “最近,久米田看到电视上古董鉴定的节目后大吃一惊。因为鉴定师说,如果是‘豹头假面’实际使用过的面罩,至少值一百万圆。久米田觉得自己上当了。” “这样啊。”玲斗附和道。他大致明白了状况。 “久米田潜入森部家,就是为了拿回那个面罩吗?” “呵呵呵,”岩本笑道,“久米田说,他觉得如果和森部谈判,森部也不可能把面罩还给他,于是他就潜入森部家,打算把面罩拿回来,卖了钱之后,再把当初的五万圆还给森部。” “后半部分的内容绝对是说谎,说什么打算把五万圆还给森部。” “我想也是,因为这么一来,等于告诉森部,面罩是他偷的,反正目前当事人是这么说。” “所以他只是想要拿回被骗走的东西,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这时,岩本突然停下脚步,以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玲斗。 “看你的样子,似乎对久米田很有共鸣。” 真伤脑筋。玲斗摸摸头。 “被发现了吗?岩本律师,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老实说,我有点能够体会他的心情,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真的会很火大。” 玲斗之前被工厂随便开除,而且老板不愿意付离职金,所以决定潜入工厂,他只是想回去工厂,拿回原本应该属于自己的钱。 “但是,森部并没有从久米田手上骗走豹头假面的面罩。就算金额不符合行情,但当初是买家和卖家讨论后决定的,是正当合意的买卖,无论他找任何理由,窃盗就是窃盗,根本没有辩解的余地。” “我想也是。” 两个人再次迈开步伐。他们从祈念口穿越树丛,来到樟树前。 “喔喔,”岩本摸着黑框眼镜,发出惊叹。“好久没有看到了,果然很壮观,有一种能震撼人心的庄严感,难怪会出现这棵樟树具有神圣力量的传说。” “律师,你知道樟树祈念的事吗?” “以前曾经听别人说过,据说是将祖先传承下来的家训传给后世的仪式,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许愿可以成真的传说。” 岩本律师似乎并不知道祈念的正确作用,但是玲斗沉默不语,因为千舟曾经叮咛他,无论再熟识的人,都不能轻易透露。 岩本走进樟树的树洞中。 “喔,比我想像中更宽敞,如果要在这里待到天亮,也不至于会不舒服。” “久米田是怎么说他来这里的情况?” “他说有两个目的。”岩本竖起两根手指,走出樟树。“目的之一,就是打算把偷来的宝物藏起来。在行窃的隔天,他去了都心,打算卖掉那个面罩,但是他事先查好的那家店专门收购迪士尼和知名动画角色的周边商品,并没有收购职业摔角选手的相关商品,拒绝了他。他又去了几家古董店和当铺,但都被赶出来,最后并没有卖掉。所谓的古董,种类五花八门,如果不是该店家经营领域的物件,店家就不会收购。” “他可以拿去网路上拍卖。” “久米田曾经考虑过这个方法,但担心被森部先生发现。他无可奈何,晚上回到家,刚好发现有几个陌生的男人进进出出。虽然那些人没有穿警察制服,但久米田凭直觉知道,那些人是警察。他想到如果被警察发现他身上有豹头面罩就惨了,于是就选择躲来这里。” “原来是这样啊。”玲斗走向山毛榉说:“好像是埋在这附近。” 岩本擡头看着树木,点点头。 “完全符合他的供词,他说如果忘记自己埋在哪里就伤脑筋了,最后决定埋在很引人注目的树木旁。” “你刚才说,久米田来这里有两个目的,请问另一个目的是什么?” “他要思考之后要如何采取行动。如果警察发现他曾经潜入森部家,迟早会逮捕他。他下定决心要去自首,但打算好好思考,如何向警方说明,才能减轻自己的罪责。那天晚上天气不好,所以必须找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 “他躲在樟树内充分思考后想到的借口,就是他虽然偷偷溜进森部先生家,但什么也没偷,也没有攻击森部先生吗?” “就是这样,但是警方找到豹头面罩后,证明他说自己没偷任何东西是在说谎。” “找到现金了吗?警方连续两天来我们神社搜索。” “不,没有找到。我相信你已经听说了,警方曾去久米田家中搜索,但仍没有找到现金。” “被偷走的现金有什么特征吗?我听松子阿姨这么说,所以猜想是不是知道那些纸钞的流水号。” “如果是知道纸钞的流水号,就会扣押他家中所有的一万圆纸钞,带回警局比对。既然警方没有这么做,就代表被偷的现金有易于辨识的特征,但是在久米田家中并没有发现具有这种特征的纸钞。” “特征?一万圆的纸钞有特征?”他很快便想到了,“我知道了,是新钞。” “答对了。很多有钱人在家中放现金时,都会放带有封条的新钞。被偷的就是带有封条的钱砖。” “在久米田家并没有发现这样的纸钞吗?” “是啊,所以事情变得有点棘手。” “什么意思?” “久米田虽然承认自己潜入森部家并偷走面罩,但他坚称并没有偷钱,没有殴打森部先生。他跟我说,他说的绝对是实话,要我相信他。如此一来,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曾经动手打人,就是强盗致伤,刑责超过六年,但如果没有打人,就只有非法侵入民宅罪和窃盗罪。如果像你上次一样,能够和被害人和解,有可能不起诉。只不过有点令人难以相信。” 玲斗想起中里的话。 “被害人说,歹徒戴着面罩。难道久米田戴上刚刚偷的‘豹头假面’面罩吗?” “从当时的状况来看,如果是久米田犯案,应该就是这样,只不过他坚决否认。他说他并没戴上面罩,因为那是很珍贵的宝物,不能弄脏,因此他根本没有从塑胶袋里拿出来。” “如果他想卖给别人,应该真的是这样。被害人不是看到歹徒了吗?不知道是否记得是什么样的面罩。” “森部可能没有明确的记忆,如果是豹头面罩,他应该一开始就会说,负责侦讯的刑警不可能不问久米田这件事。” “但如果久米田所说的话是事实,就代表小偷和强盗接连闯入同一栋房子。真的会有这种事吗?”玲斗抱着双臂。 “我必须以这么荒诞无稽的论调为武器,在法庭上替他辩护。只要想到这件事,我就开始头痛。但是──”岩本露齿一笑,“也不能断定他在说谎,因为警方并没有找到现金,而且无法证明他曾经动手攻击被害人。” 玲斗眨眨眼睛,看着年迈的律师。“没有证据吗?” “虽然负责侦办这起案子的刑警没有明确告诉我这件事,但我猜想他们手上应该没有明确的证据。你有没有从刑警口中听说,歹徒是用了什么凶器打伤被害人的头部?” “凶器吗?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并没有听说凶器的事。” “我想也是,我也没有听说。警方当然故意不对外公开。如此一来,只要久米田在供词中提到凶器,就成为只有强盗才知道的情况,到时候就可以成为证据。这就是所谓的‘秘密揭露’[指在刑事案件等审讯期间,被疑者自白只有真正的犯人才可能知道的事项。]。警方会隐瞒真相,十之八九是基于这个理由。” “原来是这样……” “但是,这次的案子中,这并不是只有歹徒才知道的事。我拜访了负责将被害人送医的救护人员,问了当时的情况。据救护人员说,现场有一个沾满血迹的烟灰缸,是水晶大烟灰缸,八成是原本就在被害人家中。” “就是有钱人家里常见的烟灰缸。” “但是久米田说他在犯案时有戴手套,就是那种有防滑橡胶的棉手套,他戴了手套,从二楼的浴室窗户潜入室内,然后去一楼收藏古董的房间偷走豹头面罩。在逃走之前,都没有拿下手套,警方从来没有提起指纹的事。在被害人家中找到的几根头发,成为证明久米田曾经潜入的证据。这些毛发和久米田的毛发一致,而且在收藏室的架子和抽屉上,发现了棉手套触碰的痕迹,称为手套痕。再说回烟灰缸的事,如果在烟灰缸上有找到手套痕,警察一定会追问久米田。问题是警方完全没问,为什么?” 玲斗没有多想,就知道了答案。 “烟灰缸上并没有发现手套痕。” “我认为就是这样,而且犯人戴的应该也不是那个面罩。” “面罩?不是那个?” “警方绝对会详细调查豹头面罩,如果久米田曾经戴过,一定会留下痕迹。只要使用目前的技术,从些微的皮脂就可以验出DNA。一旦证明久米田曾经戴过那个面罩,就有可能成为一项物证,问题是警察也没有进行相关侦讯,因此我认为面罩上并没有他戴过的痕迹。” “久米田是不是戴了其他面罩?” “警方接下来应该会怀疑这种可能性,但是目前应该没有任何发现。听久米田说,刑警在连续多日的侦讯中,都一直重复相同的问题,然后说服他要说实话。我认为刑警无法从他的供词中找到矛盾点,束手无策。我提醒他,如果真的没有做那些事,就绝对不要被刑警的花言巧语骗了。” 侦讯室那个空间很独特。玲斗想起自己接受侦讯时的状况。为了早日重获自由,就会有问必答,如果还犯下其他罪行,恐怕也会不加思索地交代清楚。 岩本看了一眼手表。 “我差不多该告辞了。谢谢你带我参观。” “你相信久米田说的话吗?” 岩本微微耸耸肩。 “我是他的律师,必须在认为嫌犯的供词是事实的前提下进行辩护。” “我问的是你相不相信他。” “我认为必须相信久米田告诉我的情况,可惜没有人能够保证,他已经说出了所有的事实。” “你觉得久米田可能隐瞒了某些事吗?” “如果委托人能够实话实说,那我们的工作就太轻松了,如果可以,真希望可以看看委托人的脑袋里。那我就告辞了。” 岩本说完转身离开。 看看委托人的脑袋吗? 玲斗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他转过头,仰望着樟树。 千舟停下正在吃饭的手,露出严厉的视线看向玲斗。“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玲斗注视着阿姨的双眼,“请松子阿姨受念。” 千舟皱起眉头问:“为什么这么做,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 “不,说解决所有问题可能言过其实了,但至少可以确认久米田是不是说了实话。” “为什么?” “我刚才提过,他在樟树内过夜,而且左思右想,思考对策。那天晚上是新月,刚好是坂上先生昏倒的那一天,樟树内放了蜡烛,久米田一定会点亮蜡烛,在那样的状态下思考,会发生什么结果?” 千舟放下筷子,轻轻叹气。 “樟树可能……接收到康作的意念。” “樟树可以接收到所有的意念,接下来就换松子阿姨出场,她在受念之后,就会知道久米田思考些什么,可以搞清楚他是否真的只有偷走豹头面罩,还是有动手殴打森部先生,并且抢走现金。” 千舟微微扬起头,以冷冽的眼神看着玲斗。 “但这并不是祈念,没有申请正式的手续,而且当事人没有意识到自己寄存意念,既然这样,怎么可以轻易窥探他内心的想法?不可以做这种事,你有这种想法,违反了身为樟树守护人的职责。” “但是,这样也许对当事人有帮助。如果他说的是实话,却不设法帮他,他就会被冤枉。” “啊哟。”千舟神色变得更加冷漠,“这番言论听起来像是优等生啊。帮助?你之前不是很看不起康作,怎么突然支持他了?你赶快说实话,这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你的目的是想要戳破康作的谎言,就是想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已。怎么样?我说错了吗?” 千舟一针见血,玲斗无言以对。 “我就知道。”千舟无奈地说。 “但这不是一样吗?只要了解真相,就可以帮助岩本律师。” “你别异想天开了,难道你认为樟树的意念可以成为法庭上的证据吗?更何况要怎么跟岩本律师说?难道要说透过樟树的意念,知道久米田康作说的是实话吗?你认为他会相信吗?” 玲斗垂头丧气地问:“无论如何都不行吗?” “不行,这件事到此为止。快吃饭吧。” 玲斗叹着气,拿起筷子。今晚的主菜是红烧翎鲳,但他在吃鱼之前擡起头。 “我认为对松子阿姨也有帮助。” “你有完没完啊。我刚才已经说到此为止了。”千舟头也不擡,冷冷地说。 玲斗垂下脑袋,用筷子夹起红烧鱼。鱼肉像往常一样好吃,但他无法细细品尝。 千舟突然问:“为什么对松子也有帮助?” 玲斗放下筷子,坐直身体。“我觉得这是个可以了解的机会。” “了解?了解什么?” “松子阿姨在提到久米田时不是曾经说,完全不清楚她儿子在想什么吗?听岩本律师说,如果以强盗致伤的罪名起诉,并被判决有罪的话,至少要坐六年牢。虽然坐牢期间,松子阿姨可以去探监,但我相信会有很多限制,而且短时间见面聊几句,很难理解她儿子的想法。更何况刑期可能超过六年,虽然这样说有点那个,但松子阿姨已经不年轻了,剩下的时间──” “不要再说了!” 听到千舟语气严厉的声音,玲斗忍不住缩起身体。 “你这个人啊,如果我不阻止你,不知道要说多少不经大脑思考的话。” “对不起,我只是想要表达,对松子阿姨来说,这是绝佳的机会。儿子的意念──虽然他并不是主动这么做,但是把内心的想法寄托给了樟树,如果松子阿姨知道身为母亲的自己,或许可以接收到这些意念,一定很希望受念。既然妳是松子阿姨的朋友,难道不想完成她的心愿吗?” 千舟叹了一口气,注视着玲斗。“你这张嘴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对不起,希望妳能够理解……” 千舟闻言,顿时全身放松。 “我已经清楚知道,你提出这样的建议,并不是单纯基于好奇心。” “我必须坦承,好奇心占了很大一部分。我还是很好奇,但也觉得松子阿姨很可怜,这是真心话。” “松子……很可怜。” 千舟低着头,沉默片刻之后,看着玲斗。 “你查一下这次的满月之夜,有没有预约祈念。” “我马上来查。”玲斗拿起手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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