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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愿女神  作者:东野圭吾

新月之夜两天后的上午,玲斗正在社务所内吃泡面,手机接到电话。是千舟打来的。他接起电话道了“早安”。昨晚有人祈念,因此他就睡在社务所内,幸好昨晚天气很好,祈念者也没有生病昏倒。

“都几点了,还说什么早安。我先说重点,等一下警察会去找你,他们想看樟树,你就带他们去看一下。”千舟一口气说道。

“警察?为什么要看樟树?”

“据说是为了查案。”

“查什么案?我可没做坏事。”

“我知道你没做坏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详细情况你可以直接问警察,那就交给你了。”

“喔。”玲斗不置可否地回应,电话就挂断了。他看着手机,歪着头纳闷,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

三十分钟后,玲斗正在打扫神社的院落时,一名身穿西装、四十多岁的男人走上石阶。黝黑的脸上神情严肃,眼神很犀利。他的身后有一群穿着相同衣服,戴着相同帽子的人。玲斗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猜想那些八成是鉴识小组的人。

男人用手帕擦着汗,直直向玲斗走来。虽然脸上堆着笑容,但看起来很虚伪。

“你是这里的人吗?”男人很不客气地问。

“对。”

“负责人在哪里?”

“我就是。”

“你吗?”男人收起笑容,以狐疑的眼神看向他。

玲斗不悦地瞪着对方问:“有什么事吗?”

“你真的是负责人吗?没有其他人吗?”

这个大叔的态度太恶劣了,到底会不会说话?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玲斗从皮夹中拿出名片,上头印着‘月乡神社 社务所管理主任 直井玲斗’。

男人看了名片,似乎终于接受这个事实,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我听柳泽女士提过,不过原以为会是更年长的人。”

男人从西装内侧口袋拿出东西,亮在玲斗面前。原来是警察证件。玲斗探头仔细打量,确认他的姓名。

“中里先生?”

“请多指教。”中里立刻把证件放回口袋。

“听说你们想看樟树。”

“对,可以请你带我们去看吗?”

“没问题。我可以请教一下理由吗?”

玲斗问,中里沉吟着。

“可不可以晚一点再谈?事情有点复杂,我们希望尽快开始作业。”

“什么作业?”

“鉴识作业。贵神社的樟树很可能和某起案子有关。”

“什么案子?”

“总之暂时先这样吧。”中里露出让人心里发毛的笑容。

玲斗发出叹息,但即使抱怨中里等于什么都没解释,恐怕也只是白费口舌。

“好。请跟我来。”

“谢谢,不好意思。”中里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表情完全不是如此。

玲斗带着中里等人走向樟树。来到祈念口时,中里要求鉴识班人员待命,独自跟着玲斗继续往前走。他可能不希望大批人马一下子涌入。

穿越两旁都是树丛的小径,樟树就在前方。中里发出“喔喔”的赞叹,“真是太壮观了,我第一次看到,完全超出想像。”

难怪他会惊讶。眼前的樟树树枝向四方伸展,树干很粗,超过五公尺,像大蛇般粗壮的树根在地面扭曲延伸。玲斗第一次看到时,被这棵樟树的庄严和威势震慑到颤抖。

“这棵樟树和哪件案子扯上了什么关系?”

中里有些犹豫,挖着右侧耳朵,然后吹吹挖耳朵的手指。

“三天前,发生了一起案件。昨天我们逮捕了嫌犯,但他在逃亡期间,似乎曾经躲在这棵樟树内。”

“什么时候?”

“前天深夜十二点左右。”

就是送坂上去医院的那天晚上。

“你是说半夜十二点左右吗?这样啊,那或许有可能。”

“什么意思?”

“因为那时候我有事离开这里。”

玲斗简要地将那晚的情况告诉中里。

中里沉思着,伸手摸着额头。

“也就是说,你在那天晚上十一点左右,一起搭救护车离开这里,到隔天早上七点左右,神社内都没有人。那么,有没有发现有人潜入的痕迹?”

“也许有人来过,但我并没有发现。如果有没见过的物品掉落,或许我会注意到,但并没有这种事。”

“嫌犯说,他清晨六点左右离开这里,刚好吻合。好,我了解了,那我们可以开始鉴识作业了吗?”

“可以是可以,但请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说的那起案件,就是被害人头部严重受伤的强盗案吗?”

中里的眼神顿时变得凌厉,但随即浮现令人不舒服的笑容,把食指放在嘴唇上。“不要随便告诉别人。”

“我保证。”玲斗说。


“中里先生,你不加入鉴识作业吗?”

玲斗把宝特瓶里的乌龙茶倒在杯子里,放在坐在椅子上的中里面前。他们都在社务所内,鉴识组的人员则在调查樟树和樟树周围的情况。

“谢谢,我正口渴呢。刚才走上石阶时,流了不少汗。今年夏天恐怕也会很热。”中里一脸享受地喝着乌龙茶,“俗话说,术业有专攻,鉴识作业还是交给专家,像我这种外行人在一旁多嘴,反而会挨骂。”

“中里先生比较少接触鉴识作业吗?”

“虽然对鉴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在实务上就完全是门外汉。他们在作业时,就连警视总监也不会靠近现场。”

“和电视剧演的不一样。”

“电视剧里的刑警都很帅气,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中里说完,拿出一张照片问玲斗:“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玲斗瞥了照片一眼,大吃一惊。他不久之前才见过那个人。

“我认识他。”

中里的眼神变得严厉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久米田……我忘了他的名字。”

“你们很熟吗?”

“并没有,硬要说的话,就是我亲眼目睹他做案的犯罪现场,虽然被害人并不是我。”

“犯罪现场?这可不能当作没听到,你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玲斗把之前和久米田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中里。原本以为中里听了这种微不足道的事会失望,没想到中里认真看待。

“原来曾经有这种事。也就是说,久米田很可能并不是刚好逃来神社,而是之前就曾想过,遇到紧急状况时,可以来这里藏身。”

“强盗案遭到逮捕的人,就是那个大叔吧。”

他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玲斗心想。上次欠的两百圆,直到今天都没有来还钱。

中里耸耸肩,“目前是以涉嫌非法入侵民宅的罪名逮捕他。”

“不是强盗吗?被害人的头不是被打伤了吗?”

“嗯,虽然是这样……”中里吞吞吐吐地说着,打量着社务室。“这里有锁门吗?”

“什么?”

“就是来进行樟树仪式的人昏倒,你陪他一起去医院的时候。”

“喔……那时候我没有锁门,当时很仓促。”

“你回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异状吗?”

“应该没有。”

“这样啊。”中里点点头,再次观察周围。

“等他们调查完樟树后,可以调查一下这里吗?”

“这里也要?”玲斗惊讶地提高音量,“为什么?”

“久米田可能曾经来这里躲藏过。”

“那个大叔为什么要躲来这里?”

中里皱着眉头,抓着后脑勺。

“久米田虽然承认潜入被害人家中,但否认犯案,所以我们希望可以查获物证。”

玲斗听不懂中里的意思,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嗯,也许该告诉你实话。”

中里不甘不愿地提起案件细节。原来是以下的情况。

警察接获被害人森部俊彦的妻子报案后。立刻赶到现场。森部昏倒的客厅虽然有血迹,但并没有打斗的痕迹,而且放在客厅矮柜抽屉中的现金不翼而飞了。

客厅隔壁是专门放古董的房间,窗户的锁被打开,歹徒似乎从窗户逃走。进一步详细调查后,在二楼浴室窗户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森部的太太说,为了保持浴室通风,窗户几乎都开着,可能并没有锁好。

隔天早晨,侦查员才终于跟森部本人确认当时的情况。森部说,他当时开车回家拿工作上使用的资料,把车子停在车库后,从后门进入屋内。在客厅的矮柜内找东西时,察觉到背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发现一个高大的蒙面男子站在那里。他立刻想逃走,但对方从后方殴打他。他说不知道歹徒是谁。

警方在附近查访,清查监视器,有目击者证实,当天下午四点左右,有一名可疑男子向森部家张望。而设置在邻居家玄关的监视器中,也拍到一个男人的身影,根据服装研判是同一个人。森部看了影像后,他断言影像中的人是他认识多年的久米田康作。

几名侦查员立刻前往久米田家,但是久米田不在,只有他年迈的母亲在家。他的母亲似乎并不知道他的行踪,侦查员守在他家附近到天亮,但久米田没有回家。

但是,在上午八点左右,警察局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久米田已主动投案。守在久米田家的侦查员立刻前往派出所逮人。

久米田在接受侦讯时承认曾经潜入森部家,他潜入的目的是为了森部珍藏的古董。他在客厅隔壁的房间物色收藏品时,听到有人回家的动静。他从门缝中张望,发现是森部。他心想不妙,于是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从窗户逃走。他说没有偷任何东西,根本没时间下手。

“我们质问他,事情不可能像他说的那么简单,他不是打伤森部,然后偷走现金吗?他仍然坚称他没有动手,也没有拿走任何东西。但调查他的随身物品后,的确没有发现任何物证。于是又问他,在投案自首之后去了哪里,他装糊涂说,只是四处晃晃,并不记得去了哪里。于是我们调查他的手机定位资讯,终于发现他曾经躲在这里。久米田那家伙似乎并不知道手机上会留下这样的纪录。”

中里的话告一段落后,喝完乌龙茶润喉。

“所以,鉴识人员在调查……”

“正确地说,是在找久米田偷走的东西。他一定把从森部家偷走的现金藏在某个地方。”

“我想不可能放在樟树内。毕竟我昨天和今天都曾经打扫过。”

“那当然,他不可能放在会被轻易找到的地方,所以才希望可以让我们调查一下社务所;久米田很可能把手机放在樟树内,然后再溜进社务所内。”

“好吧。”

似乎有人打电话给中里,他接起电话,交谈两三句后结束通话,随后看着玲斗。“不好意思,可以请你跟我来一下吗?有东西想要请你看一下。”

“什么东西?”

“我也不太清楚,反正请过去看看。”

“那好吧。”

玲斗和中里一起走出社务所,走去樟树。发现鉴识小组的人都聚集在离樟树有一小段距离的树丛周围,旁边有一棵山毛榉。

看起来像是组长的人把装在塑胶袋内的一块黑布拿给中里看,不知道说了什么。

“直井,”中里向玲斗招招手,“你有看过这个吗?”

玲斗走过去,打量着塑胶袋,发现里面是一个黑色面罩,一看就知道是模仿豹头,而且他以前曾经在电视上看过。

“‘豹头假面’。”玲斗找回记忆,“知名的摔角选手曾经戴过这款面罩。”

“这我知道,那是我们小时候的英雄。总之,这个面罩就埋在这棵山毛榉下方。从泥土的松软程度研判,应该是最近埋下去的。你知道这件事吗?”

玲斗摇摇头,同时摇着手。“不知道,不是我埋的。”

“这样啊。”中里点头,和鉴识小组的组长窃窃私语。玲斗再次看向豹头面罩,中里刚才提到被害人被戴着面罩的男人殴打。

玲斗想像着久米田戴着面罩犯案的样子,拚命忍着才没有笑出声音。


这天晚上没有祈念的预约,玲斗在六点多就回到柳泽家,没想到客厅难得有访客。个子矮小、年纪大约七十岁左右的老妇人穿着淡紫色的开襟衫,和千舟面对面坐在桌子前。老妇人看到玲斗,点头打招呼,他也回礼:“妳好。”

“你回来得正好,我来介绍一下。”

玲斗听到千舟的话,在她身旁坐下。

“这位是久米田松子,是我的小学同学。”

“啊?”玲斗瞪大眼睛问:“妳就是久米田康作的妈妈?”

“怎么回事?你怎么直接叫人家的名字?”千舟皱起眉头。

“没关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松子安慰地说,“对不起,今天警察有过去找你吧?真的很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满头白发的她鞠躬说道。

“请问是怎么回事?”玲斗看看千舟,又看看松子。

“你应该知道警方逮捕康作了吧?今天警察去松子家搜索,松子听到警察说要去月乡神社搜索,所以就来致歉。”千舟说到这里,打开黄色记事本,然后问松子:“我没有说错吧?有没有遗漏什么?”

“没问题,妳说的大致正确。”松子看向玲斗,“神社那里有没有什么状况?”

“警察找到了奇怪的东西。”

玲斗告诉松子,警察在樟树附近找到摔角选手的面罩。松子不解地歪着头,她果然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之后,警察清查过神殿和社务所,但是最后并没有发现任何现金,因此明天还要继续搜索。”

“这样啊,警察在我们家也没找到任何东西,除了我儿子的房间,他们还搜索了其他房间。虽然家里有一点现金,但金额并不多,而且他们似乎知道那不是被偷走的那些钱。”

玲斗听到松子的话,猜想警察可能知道被偷走现金的流水号。

“听刑警说,久米田先生虽然承认潜入被害人家中,但主张没有偷任何东西,更没有攻击森部先生。”

松子闻言,表情微微扭曲。

“难道他以为警察会相信他说的话吗?早知道应该让他在年轻时吃点苦,我老公想说他是独生子,从小到大就一直宠着他,结果就变成这种没出息的东西。我完全搞不懂那个孩子在想什么,虽然我猜想他根本脑袋空空。”

玲斗听到松子把中年男子称为‘那个孩子’,就觉得在母亲眼中,儿子永远都是小孩子。

“那么,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千舟问松子。

“能有什么打算?只能且行且看了,而且我觉得干脆让他去坐牢,接受一点教训,吃一点苦头,也许反而比较好。”松子说话的语气并没有悲观,反而很干脆。果然是千舟的朋友,不仅很刚强,还很有气魄。

“我能够理解妳的心情。但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做。既然妳儿子说他是清白的,妳是不是该听听他的解释。”

“问题是我根本见不到他。”

“妳当然见不到他,但是有人可以见到他。那就是律师。”

“律师?”

“妳有没有认识的律师?可以帮忙的律师。”

“律师……”松子满面愁容。她可能没有人选。

“呃,千舟阿姨,”玲斗插嘴,“岩本律师怎么样?”

“岩本?”千舟皱起眉头。

“就是我之前出事的时候,去警察局保释我的律师。我听说他是妳学生时代的朋友。”

千舟惊讶地拿起黄色记事本,翻开后面的页数。那里可能记录着她的人际关系资料。

不一会儿,她擡起头,对玲斗点点头。

“原来是岩本律师,谢谢你。你让我想起一个理想的人选。”

“毕竟他是救过我的恩人嘛。”玲斗耸耸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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