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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愿女神  作者:东野圭吾

玲斗擡头看着发出白色光芒的满月,觉得今晚的受念者可能平时积了不少阴德。目前天空晴朗,万里无云,和上次天空布满雨云的新月之夜不同,明亮的月光让星星黯然失色。

他站在社务所前,有两盏灯光从鸟居的方向渐渐靠近。那是拿着手电筒的千舟和久米田松子。

玲斗等她们两人来到社务所前,向她们打招呼。“晚安。”

满脸不安的松子挤出笑容。

“虽然我听千舟说过了,但还是搞不太清楚。只知道向樟树祈愿,好像就可以知道康作的情况……”

“我觉得与其仔细解说,还不如妳直接祈念比较快。”

“我也这么想。”玲斗也同意千舟的话,他看着松子:

“那我们走吧,我带妳去入口。”

“好。”松子一脸正色地回答。

玲斗带着两名老妇人走向祈念口,宁静的夜晚甚至听不到虫鸣声,只听到走在泥土上的脚步声。

玲斗在祈念口前停下脚步。

“请妳独自走进去。”玲斗把手上的纸袋递给松子时说道,“里面有蜡烛和火柴,樟树内有烛台,把蜡烛放在烛台上点火,接下来就开始想妳儿子的事。”

“我要想他的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问题。”千舟回答,“关于康作的任何事都可以,可以是充满怀念的回忆,也可以是想要忘记的不愉快。最重要的是让樟树了解妳和妳儿子之间的血缘关系。”

松子皱起眉头说:“如果是不愉快的事,我可以想起很多。”

“那也没有关系,请妳好好回想。”

“好。”松子点点头,走进树丛深处。玲斗和千舟见状,走回社务所。今天的蜡烛可以点两个小时,现在是晚上十点多,可能要十二点之后才能完成。

“妳们是怎么来这里的?”玲斗问。

“我直接包车过来。现在正在下面等。”

“那就可以放心了,毕竟时间这么晚,都没有公车了。”

“你是不是在想,我这个没收入的人,包车过来太奢侈了?”

“我没这么想。”

“少骗人了,你老实说,是不是觉得我很奢侈?”

“……脑海中是有闪过这个念头。”

“看吧,我就知道。”千舟说完,发出叹息。“我也觉得很奢侈,年轻时都走路过来,曾经有一段时间像你一样骑脚踏车,没有公车不是什么大问题。松子她很惊讶,原本以为我只是叫普通的计程车,没想到我是包车。”

“虽然妳现在离开了第一线,但毕竟曾经是柳泽集团的高阶主管,这种程度的奢侈应该不为过。”

千舟泄气地把头转到一旁,摇摇手。

“别说这种话,你以为我听了这种奉承会开心吗?”

玲斗无法反驳,只能道歉:“对不起。”

“我只是很害怕。”千舟无精打采地幽幽说道。

“害怕?”

“我害怕自己会迷路。最近经常发生走在路上,却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的情况。车窗外的风景看起来很陌生,没有自信能够告诉司机要怎么走,所以还是包车算了,至少司机是熟人。”

“这样当然没问题啊,虽然现在没有收入,反正还有很多存款。”

千舟停下脚步,擡头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存款金额?”

“我并不知道,只是猜想……”

“如果你期待可以继承庞大的财产,那我先告诉你,我并没有太多存款,要让你失望了。”千舟迈开大步。她的背影似乎又重拾往日的刚毅,玲斗稍微安心了些;他不想看到千舟软弱的样子。

回到社务所,千舟泡了茶。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晚的时间一起出现在社务所了,上次他们一起在这里时,玲斗还在实习如何担任樟树守护人。

“松子阿姨之前似乎并不知道樟树祈念的事。”

“那当然啊,虽然我们一起长大,但樟树的事不可能轻易告诉她。”

“那妳这次是怎么跟她说的?”

“这次的情况有点复杂,所以我拿了你的演说来用。”

“什么演说?”

千舟操作自己的手机后放在桌上。不一会儿,就听到手机发出声音。

(但至少可以确认久米田是不是说了实话。)

说话的声音不是别人,正是玲斗,然后听到千舟问为什么。

(我刚才提过,他在樟树内过夜,而且左思右想,思考对策。那天晚上是新月,刚好是坂上先生昏倒的那一天,樟树内放了蜡烛,久米田一定会点亮蜡烛,在那样的状态下思考,会发生什么结果?)

(樟树可能……接收到康作的意念。)

(樟树可以接收到所有的意念,接下来就换松子阿姨出场,她在受念之后,就会知道久米田思考些什么。)

千舟伸手碰触手机,关掉录音。

“我还让松子听了我们之后的对话,就是你努力说服这是在帮助松子的部分。”

“我不知道妳有录音。”

“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可以道歉,但这也是我的备忘录。”千舟从皮包里拿出原子笔说:“这不是普通的原子笔,是录音笔。在讨论重要的事之后,我都会立刻写在记事本上,但有时候还是会马上忘记谈话的内容,所以现在都会用录音笔。”

“原来是这样,真是好主意。”

“在听完之后,我也不会删除,而是作为档案保存在电脑中。”

千舟似乎把那份录音档又传到手机上。

“真厉害,妳的脑筋还很好啊。”

“我不是说过吗,不需要拍马屁。话说回来,这支录音笔的确帮了很大的忙,有录音笔之后,和别人鸡同鸭讲的情况少多了。”

玲斗确实感受到效果,因此发自内心地说:“真是太好了。”

“这种方法解决了很多靠耳朵听到的资讯的问题,接下来就是眼睛看到的资讯,过目就忘真的很伤脑筋,但是用相机拍下所有看到的东西又太辛苦了。”

玲斗打了一个响指。

“那要不要试试GoPro?”

“GoPro?那是什么?”

“那是运动摄影机,可以穿戴在身上,可以拍下眼前所有的东西,防手震效果很棒。即使在活动时,影像也不会震动。滑雪的人都用这款摄影机,把摄影机装在安全头盔上,就像这样。”玲斗把拳头放在头顶上,“从前面看,有点像古代大名的发髻。”

“你要我戴上装了摄影机的头盔?”

“戴上之后,就可以把妳看到的所有东西都录下来,就算忘记昨天晚上吃过什么,只要看影片就知道了。妳觉得怎么样?”

千舟注视着半空,嘀咕着“发髻”,做出把东西戴在头上的动作。

“对不起。”玲斗道歉,“我只是在开玩笑。”

“开玩笑?”

“当然不可能戴着这种东西生活,啊哈哈。”

千舟生气地瞪着他,“不要开这种会让人误会的玩笑!”

“对不起。”玲斗再次道歉,但很纳闷,心想这会让人误会吗?

一看手表,发现已经超过三十分钟了。

“不知道松子阿姨有没有顺利受念。”

“不知道。”千舟双手捧着茶杯,“虽然康作在新月夜晚进入樟树内,但他并没有想要寄念,所以不知道樟树能够接收到多少他内心的想法。”

“至少希望可以知道久米田的供词是真是假。”

“我还是要多嘴提醒你一下,不要问松子受念的情况怎么样。樟树守护人──”

“我知道,樟树守护人不能干预祈念内容。”

“我不打算问她,由松子自己决定要如何处理受念的内容。”

“我说了,我知道。”玲斗喝着茶说,“对了,不知道岩本律师那里的情况如何。”

“听松子说,警方至今没有找到康作殴打被害人的证据,目前是以涉嫌非法入侵民宅和窃盗的罪名拘留他,在拘留期间结束之后,很可能会以伤害罪的名义再次逮捕他。一旦变成这种情况,虽然没有物证,到时候仍然可能会以强盗致伤罪起诉他。”千舟毕竟是法学系毕业的,虽然有轻度认知功能障碍,仍然能够轻松说出复杂的法律用语。

“久米田会被判有罪吗?”

“可能吧。他潜入别人家,偷了东西。不知道法官会不会采信并不是他攻击被害人的说词。”

“是啊,如果是我就不会相信。”

“但是岩本律师对松子说,也许可以相信康作说的话。”

“为什么?”

“假设被判有罪,是否承认罪行,量刑会大不相同。如果持续否认,就会被认为犯后态度不佳,没有反省之意。如果真的犯案,老实交代,表现出反省的态度,在法庭上对自己比较有利。警方在侦讯时,也用这番说词说服他。”

“但是,久米田始终没有承认,这意味着……”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听到警察这样劝说,就会产生动摇,但是康作持续坚决否认。岩本律师认为,他并不是那种意志坚强的人,态度这么坚定,也许可以认为他并没有说谎。”

玲斗认为这很像是岩本律师的见解,并不是因为他信任委托人,而是在做任何判断时,都会随时考虑到对方的人性。

之后,玲斗独自等在社务所门外,看到松子走回来。他打开社务所的门,对正在里面休息的千舟说道:“好像结束了。”

松子回到社务所后,玲斗说道:“辛苦了。”

久米田松子明显很紧张,甚至有点茫然。不知道是被樟树的威力震慑,还是因为接收到的意念带给她冲击。也许两者皆是,这是第一次祈念的人共同的反应。

“妳还好吗?”千舟问。

“嗯嗯,我没事。”松子在回答时,声音微微发抖。

“那我们回家吧,我送妳回家。”

“好。”松子虽然这么回答,但她的眼神仍然涣散。

玲斗整理完祈念的用品,换好衣服,揹起装着笔电和教科书的背包走出社务所。他的交通工具是一辆旧脚踏车,停在石阶下方的空地上。车很破旧,完全不担心被人偷走。

回到家时,发现千舟租用的黑色高级轿车仍然停在门口,司机坐在车上,但后车座上没有人。如果千舟先送松子回家后再回来这里,就可以让司机回去了,看来松子显然还在柳泽家。

玲斗从大门旁的小门进入屋内,打开玄关门的门锁进屋后,脱下球鞋,沿着走廊走去里面。

“这么说,妳并不打算告诉岩本律师。”

客厅传来千舟的声音,玲斗忍不住停下脚步。

“妳并不是因为岩本不可能相信真相才不说,而是决定直接隐瞒这件事。”

“是啊,我相信这是我那个傻儿子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的事,所以我也要下定决心。”松子的声音很有精神,和刚才走出樟树时判若两人。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如果遭到起诉,最后被判有罪,就必须去坐牢。”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那就到时候再说,到底要我说几次?”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有轻度认知功能障碍,马上就会忘记。”

“这种病真方便,我是不是也可以使用这一招?遇到对我不利的状况就说,对不起,我有轻度认知功能障碍,我忘记了。”

“妳不需要假装,很快就真的有了。”

“我想也是,搞不好现在已经有了。”

两位老妇人发出轻快、平静的笑声后,松子说:“我差不多该回家了。”

玲斗急忙蹑手蹑脚地回到玄关,当他再次转身面对走廊时,客厅的门打开,千舟走出来。

“啊哟,是玲斗啊,你回来了,刚到家吗?”

“我回来了。”

松子也从千舟身后走出来,向玲斗鞠躬。“今天晚上给你添麻烦了。”

“希望能够帮上忙。”

“我送松子上车,”千舟说,“马上就回来,玄关的门不用锁。”

“好的。”

两名老妇人走出去后,玲斗沿着走廊快步前进,走进客厅。黄色记事本和原子笔就放在桌上。他拿起原子笔,转动笔盖,把笔盖拆下来,上面有耳机插头和USB接头。

玲斗放下身上的背包,拿出笔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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