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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祈愿女神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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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那天中午过后,玲斗听说附近发生强盗伤害案。他打开手机,连上网路,想查一下天气预报,刚好看到那则新闻。 根据新闻内容,案件发生在昨天。被害人是住在本地的企业家森部俊彦,案发现场的春川町是这一带最高级的住宅区。森部太太在傍晚返家时,发现丈夫头部流血,倒在一楼客厅,于是急忙叫来救护车,并通报警方。家中的现金不翼而飞,警方认为是强盗致伤案件展开调查,幸好森部并没有生命危险。 没想到原来在这种乡下地方,也会发生这么可怕的案件,这点让玲斗很意外。 至于他关心的天气预报显示,目前虽然是晴天,但云层会渐渐聚集,晚上会下雨。不知道是否已经进入梅雨季节,这一阵子经常下雨。 希望晚上的雨不要下得太大。玲斗在擦烛台时想。今晚是新月,一位坂上先生预约了祈念。如果下起倾盆大雨,就算待在樟树内也仍然会被雨淋到,而且地上还会积水。 咚咚。玲斗听到有人敲窗户玻璃的声音,转头一看,身穿T恤的男孩探头张望着。他是佑纪奈的弟弟翔太。 玲斗打开门。 “你看收费箱应该就知道,很遗憾,一本都没卖出去。” “嗯,好像是这样。”翔太瞥了压克力箱一眼,但他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很沉重。“放在这种地方果然卖不出去。” “不好意思啊,这里不是你理想中的地方。难道你要责怪是因为地点不佳,才会导致诗集滞销吗?” “难道不是吗?” “偶尔有人会拿起来看一下,但都没有掏钱买下就放回去了。虽然我不愿意说这种话,但是没有人会花两百圆买这种诗集。我不是说内容不好,每一首诗都很棒,只不过太──该怎么说……” 翔太瞪着他说:“你是不是想说很粗糙?” “嗯,是啊,毕竟只是用钉书机把列印的纸钉起来而已。” “但是,只要方法正确,就有人会买。” “喔?是什么方法?” “最近姊姊都在车站附近这种人多的地方兜售,主动向感觉愿意买的人推销,每天可以卖出十本左右,甚至有时候可以卖二十本。” “真的假的?”玲斗说完后便改变想法,点点头。“的确有可能。遇到那么漂亮的女生上前兜售,恐怕很难拒绝。原来如此,可以主动兜售啊,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如果是这样,两百圆或许算是合理价,就像是募款。玲斗心想。 “所以,”翔太指着堆在贩售台上的诗集说,“我们觉得剩下的这些也可以用这种方式卖掉,我们之前做的几乎都卖光了,现在想来拿回去。” “你们总共做了几本?” “三百本。” 玲斗忍不住向后仰。 “几乎全卖光了吗?好厉害,既然这样,你就拿回去卖啊。” “你还特地费心为我们做了贩售台和收费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不用在意,反正原本就是废物利用。” 翔太抱起堆在贩售台上的诗集。总共有十八本。 “我给你一个纸袋,你装在纸袋里拿回去。” 走进社务所,翔太好奇地打量室内,然后指着桌上问:“这是什么?” “烛台,用来放蜡烛的。”玲斗在回答的同时,把纸袋交给男孩。 “什么时候使用?” “祈念的时候用,但你可能听不懂。就是在樟树内进行祈愿仪式时使用。” “我听姊姊说过,只要向月乡神社的樟树祈愿,愿望就会实现,但这是迷信吧?”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的确有这样的传说。” “学校的老师曾经说,传说就像是求签或是占卜,只要相信对自己有利的内容就好。但是,如果真的能够实现愿望,不知道该有多好,不管是樟树还是其他的东西,我都会努力祈求。”翔太把诗集放进纸袋时说。 “你要祈求什么?” “很多啊,首先要祈求妈妈身体好起来。” “妈妈生病了吗?” “嗯,脑脊髓液渗漏。” “你说什么?” “脑脊髓液渗漏。”翔太重复道。玲斗在手机上输入这几个字的读音,发现原来是脑脊髓液渗漏。 “上面写着主要症状是头痛和晕眩。” “嗯,妈妈经常说她头痛,如果站太久,就会头晕目眩,没办法工作了,她以前是护理师。” “那真的很辛苦。你爸爸呢?” “六年前工作时意外过世了。在工地现场的鹰架倒塌。但其实我记不太清楚了。” “那你家现在的收入来源呢?” “公司的赔偿金,还有爸爸的年金和保险,公所会发一些钱,可以勉强生活,但老实说很吃力,而且妈妈看病很花钱,所以我们决定制作这个卖钱。”翔太拍拍纸袋,“我们没钱请人印刷,只能自己动手做。附近有一家文具店老板人很好,用便宜的价格卖纸给我们。虽然我们知道看起来很粗糙,但已经尽力了。” 玲斗听到男孩的话后,感到胸口发闷。原本以为自己吃过不少苦,但和这几个孩子相比,自己的生活可说是丰衣足食。 “那我走了。”翔太拎起纸袋。 “等一下。”玲斗从皮夹里拿出一千圆,“你留五本下来。” 翔太眨了好几次眼睛后,眉开眼笑。 “谢谢,但是你不必同情我们,不需要这样。”说完,他从纸袋中拿出诗集。 “不是同情,是支持。加油。” “谢谢。”翔太接过了一千圆。 晚上十点过后,玲斗走出社务所,双手手心朝上,但是额头比手掌更早感受到水滴。最近的天气预报都很准。根据天气预报的详细内容,虽然雨不会下得很大,但会一直下到早上。 他擡头看着天空,发现天空中乌云密布,完全没有任何星星。 他走回屋檐下,看着昏暗的院落,发现有光影移动。有人撑着塑胶雨伞走来。是一个身材微胖的男人,男人拿着手电筒,虽然身穿西装,但没有系领带。 “你好。”男人走向玲斗,关掉手电筒,年纪大约六十多岁。 “请问是坂上先生吗?”玲斗问。 “是。” “我正在恭候大驾,请稍等一下。” 玲斗走进社务所,拿起放在桌上的纸袋,回到坂上面前。 “预约时说要准备两个小时用的蜡烛,没错吧?” “是的,没错。” “已经准备好了,里面有火柴,请千万小心火烛。”玲斗把纸袋递给坂上。 坂上打开手电筒,同时握着纸袋的提把。 “请问你知道樟树的地点和祈念的步骤吗?” “我知道,柳泽女士说明过了。” “我明白了,那就请你小心慢走,衷心期望樟树可以接收到你的心愿。” “谢谢。” 坂上点点头,迈开脚步。他的步伐没有丝毫的犹豫。玲斗放心地转过身。 樟树的祈念有两种,分别是寄念和受念。寄念要在新月的夜晚进行,走进樟树内,点亮蜡烛,一心想着自己想要传达的事,樟树就会吸收这些意念。受念就是接收樟树吸收的这些意念,必须在满月之夜进行。受念时,和寄念的人有亲近血缘关系的人在樟树内点亮蜡烛,想着寄念者,就可以接收意念。这种堪称为奇迹的现象并没有广为人知,由柳泽家进行严格管理,目前玲斗成为实质的负责人。 玲斗回到社务所,坐在笔电前,继续进行刚才中断的作业。他正在写报告,工程管理的题目很难,只写了一小段就改个不停,但还是写不好,最后只能整段删除,就这样重复着删删写写。 不太妙啊,期限快到了──玲斗斜眼看着月历。 他要将这份作业交给泰鹏大学函授教育部,他目前是经济系的学生。千舟强烈建议,完成学业一定会对他有帮助,他终于下定决心入学。 他皱起眉头,重新把手指放在键盘上时,手机响了。有人打电话来。他一看手机萤幕,发现萤幕上显示是‘千舟’来电。他急忙拿起来,接通电话。 “晚安,有什么事吗?” “玲斗,你赶快去樟树那里。” “啊?为什么?” “坂上先生刚才打电话给我。” “坂上先生就是目前在祈念的人吗?” “对,我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但好像在呻吟。” “呻吟?” “可能出事了,你赶快去看一下。” “好。这下糟了。” 挂上电话后,他把手机放在工作服内,拿着手电筒和雨伞,冲出社务所。 他小跑着前往院落右侧角落的树丛。写了‘樟树祈念口’的牌子旁,有一条通往树丛深处的小径,他沿着小径跑向深处。 他在中途看到有人倒在地上。似乎是坂上先生。 “坂上先生。”他大声喊着,跑向坂上。 他担心坂上已经死了,幸好坂上一息尚存。他抱起坂上时,发现坂上用力皱着眉头,额头流着冷汗。不妙。玲斗心想,从怀里拿出手机。 将近十分钟后,救护人员赶到现场。在等待救护人员期间,坂上呻吟不已,但玲斗也无能为力,只能撑起雨伞,避免他的身体被雨淋湿。 玲斗协助救护人员一起擡着担架,走下石阶。救护车在石阶下待命,救护人员要求他一起上车陪同,玲斗便一起上了救护车。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搭救护车,虽然明知道这么想有点缺乏同理心,但还是有点兴奋。 两名救护人员让坂上仰躺在车上,立刻开始测心电图,同时量了血压、脉搏和体温。是心肌梗塞。其中一名救护人员嘟哝着,然后他们似乎开始急救,但玲斗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只觉得坂上的状况似乎渐渐稳定下来。 前往医院的途中,发现路上有很多警车,两名救护人员在讨论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救护车很快抵达医院,医院前的马路上也有两辆警车。 玲斗目送坂上被送进急诊室后,走去急诊等候区,但那里禁止使用手机,于是他走出医院,拨打电话给千舟。 “为什么这么晚还打电话给我?发生什么事了吗?”电话中传来千舟不悦的声音,这通电话似乎吵醒她了。 玲斗很快意识到。千舟已经忘记她自己刚才打电话给玲斗,要求玲斗去确认坂上的情况。最近经常发生类似的事。 “千舟阿姨,妳看一下记事本。” 玲斗请她去看那本行动纪录笔记。 片刻之后,传来她拿起电话的声音。 “我了解了,没想到发生这种事,坂上先生目前怎么样?” 记事本上似乎记下了她打电话给玲斗的事。 玲斗简短说明事情经过,说希望联络坂上的家属。 “好,你等我一下。” 电话再次安静下来,玲斗有些不安。因为千舟偶尔会在找东西时,忘记自己到底要找什么,最后甚至忘记自己在找东西这件事。 幸好不一会儿,电话中就传来千舟的声音。“我找到他家的电话,坂上先生的太太和儿子应该在家。我现在告诉你,你记一下。” “等我一下。”玲斗说完之后,走到医院的玻璃墙边。他用手指摸摸积着薄薄灰尘的玻璃表面,发现留下痕迹,应该可以把数字写在上面。“好,请说。” 千舟念出号码。似乎是市内电话。 “谢谢,我会打电话给他的家属。” “麻烦你了。”千舟挂上电话。她应该会把和玲斗之间的这番对话写在记事本上。 玲斗看着写在玻璃墙上的数字,拨打电话到坂上家。目前已过午夜十二点,虽然他知道不该深夜打扰别人休息,但是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 电话接通后听到等待铃声,但很快转到答录机上。玲斗顿时不知所措。 “啊,呃,我姓直井,是月乡神社的管理员。坂上先生在神社昏倒了,听说是心肌梗塞,目前已经送到医院。” 玲斗留下医院名称和自己的手机号码,然后挂上电话。他不知道这样留言是否完整,他已经很久没有在答录机上留言了。 他走回急诊等候区,一名资深护理师立刻跑过来。 “你是刚才送来的那位心肌梗塞病人的家属吗?” “不,我不是家属。” 玲斗简单解释,告诉护理师,自己只是坂上发病时联络救护的人。 “我已经在他家的答录机上留言,他的家人听到后,应该会马上回电给我。” “这样啊。”护理师回答,但满面愁容,她可能想马上和家属联络。 这时,几名身穿制服的警察和身着西装的男人神色匆忙地走过他们身旁。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刚才看到外面有警车。”玲斗问护理师。 “是啊。”中年护理师欲言又止,但是打量周围后,把脸凑过来。 “你知道昨天发生的强盗案吗?” “啊!”玲斗惊呼一声。“妳是说春川町的案子吗?我在网路上有看到。” “不瞒你说,那起案件的被害人目前就住在这家医院?” “是吗?我看网路新闻上写,被害人头部出血。” 护理师一脸凝重,点点头。 “好像被痛殴得很惨,幸好没有生命危险,但今天早上之前都住在加护病房,没办法应付警方问话,后来总算恢复了,医生说短时间交谈没有问题,所以今天警察一直频繁进出。” “已经这么晚了……” “是啊,可能有什么进展。” 护理师的八卦欲大概得到满足了,向玲斗鞠躬后离开。 医院和警察都很辛苦。玲斗心想。毕竟无论是急救病患还是案件都不挑时间和场合,随时会发生。 他走去已经熄灯的入口大厅,发现这里可以使用手机。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等待坂上家的人和他联络。 话说回来,刚才太失策了。忙着救坂上,却忘记锁好社务所的门。虽然应该不会有人进去社务所,但等这里告一段落之后,还是马上回神社比较好。正在写大学作业的笔电也还放在桌上。 他怔怔地想着这些事,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关了静音的手机震动起来,显示有来电。玲斗身体一震,慌忙想要接起电话时,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你好,我是直井。” “啊,我是坂上的太太,刚才接到你的通知。”电话中的声音听起来呼吸很急促。 “啊,太好了,请问妳现在人在哪里?” “我还在家里,目前正要出门。请问我要去医院的哪里找你?” “有急诊专用的入口,急诊有候诊区,我就在候诊区。” “我知道了,那就一会儿见。” 挂上电话后,玲斗看看时间,发现已经凌晨三点多。这么晚的时间,坂上太太竟然会发现答录机有留言。 三十分钟后,坂上太太赶到医院。她身材娇小,神色紧张。她说玲斗打电话去家里时,她已经上床睡觉,半夜上厕所,发现答录机有留言。她一向觉得如果发生紧急状况,亲朋好友会打她的手机,因此家里的电话铃声都设定得很小声。 刚才那位资深的护理师刚好也在,于是玲斗请坂上太太一起过去。护理师松了一口气,不知道带坂上太太去了哪里。 玲斗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于是先坐下来。虽然觉得已经没自己的事,但又觉得好像不能这样不告而别,更何况现在没有交通工具,搭计程车回去又太奢侈。 不一会儿,坂上太太回来,神色和缓不少。 “多亏你,才避免了最不乐见的状况。我先生睡着了,听医生说,已经不需要担心,这次真的太感谢你。”她客气地频频鞠躬。 “太好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是一点心意。”她在说话的同时,递给玲斗一个信封。 “不,妳不必客气,我不能收。” “请你一定要收下,否则我先生会怪我。” “……这样啊,那我就不客气了。”玲斗抓着头,另一只手接过信封。 “请问,”坂上太太开口,“我先生之前说,昨晚是去和朋友聚餐,他为什么会跑去神社?” 坂上似乎并没有把祈念的事告诉他太太。也许他打算在樟树内留下遗言。 “请妳问妳先生,这我不方便说。” “这样啊。” “不好意思。”玲斗鞠了一躬。 玲斗走出入口大厅,再次坐在角落的座位。一看手表,已经凌晨四点多。他躺下来,打算在头班车发车之前小睡一下。他在闭上眼睛之前,打开刚才拿到的信封看看。发现里面装了一万圆,和祈念费的金额相同。 这么说并没有白忙一场。他忍不住偷笑起来。 小睡片刻后,走去医院附近的公车站,搭乘第一班公车回家。清晨七点多回到月乡神社,雨已经停了,他准备走进社务所之前,想起还没有清理樟树。 他走去樟树旁,发现被昨晚的雨淋湿的树叶在朝阳下发着光。玲斗走进巨大的树干中。 他看到祭坛的烛台,顿时大吃一惊。因为蜡烛已经烧完了。 他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坂上在这里只停留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而昨晚给坂上的是两小时用的蜡烛,这意味着,蜡烛的火没有吹熄,在无人的状态下持续烧了一个半小时。如果一阵强风吹进树干,点燃的蜡烛倒下,从烛台上掉落── 太可怕了。玲斗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昨晚等待救护车期间,应该来樟树内检查一下,如此一来,就会注意到蜡烛的火没有熄灭。 如果跟千舟报告这件事,一定会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玲斗决定不告诉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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