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秋月春风

青花  作者:陈舜臣

春风一度悄然过,这场狂热的缠绵,对于三十六岁的奈美而言,如同初尝禁果般甘甜。终于,奈美感到乏了,那男子的嘴唇感受到了她眼睑下的悸动,轻轻掀开了不知不觉间为她盖上的毯子。奈美滑到床边,起身走向浴室,那姿态像是要走进梦境一般。

奈美的脸颊上还存着余热,她静静地坐在浴缸里,让汗珠悄然融于水中。她的身体上还留着云雨后的感觉,她不忍心将它洗净,所以既没有冲澡,也没有用香皂。待到汗水都跑掉,她从浴缸里跨了出来。

奈美回到床上,钻进了林辉南的怀里。她在林辉南耳畔低语:“说点儿什么吧。”这是缠绵后她说的第一句话。

一小时的沉默被打破,奈美往林辉南身上靠近了些,思忖良多。她本以为林辉南会说些造作的情话,甚至都想好了要用哪些意味深长的言语回应,以此来作为他们新的开始。就在奈美决定放空思绪时,谁知林辉南竟毫无征兆地从嘴里蹦出一个人名:“话说有位三岛伴太郎……”

林辉南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奈美的耳旁。

“他是谁呀?”奈美问。

“爱美之人。”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

“也是,那三岛算是痴迷美好事物的人吧。”

奈美愣了一下,说:“你这样说太含糊了。”

“哎呀,这可不好形容了。这么跟你说吧,三岛是属于那种对美好的事物痴迷到病态的人。”

“意思说他执着于对美的追求,甚至到变态的程度?”

“这个跟通常意义上的变态又有点儿差别。”

“好吧,我懂了,简而言之他就是个怪人呗。怎么想起他了?”

“三岛是我上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在京都吗?”

“没错,而且是在我复读大学时。”

“这么说,是学艺术的时候了?”

“是的。”

“你们是同学吗?”

“不是。”

“那他是你学长?”

“也不是。”

“好了,你就别卖关子了。”

“他不是学生,当时他已经是个五十岁的中年大叔了。”

“那他要是还活着,岁数可是不小了。”

林辉南回答道:“老爷子还健在呢。”

“敢问高寿啊?”

“八十几了吧。”

“这人可不一般啊。”奈美此话并非是在感叹三岛的年纪。她与林辉南的关系更进了一步后,林辉南对她讲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人名,可见此人对林辉南而言也是非同小可的存在。

“的确不是一般人啊。”

“你接着说吧,我听着呢。”

林辉南接着讲起来:“我当时在京都租了一间房子。那时候虽然是走读,但万一有事儿耽搁晚了,回神户就很不方便。而且学校每周有一天是早课,前一日我都会住在京都的出租屋里。那地方很小,一室一厅,仅仅是用来睡觉也足够了,所以相应的房租也特别便宜。有次梅米特来做客,觉得我当时的居住环境实在是惨不忍睹,还劝我换个干净点儿的住处。但我倒是蛮中意那地方,我家境殷实,只是觉得一个小窝正好符合我的学生身份,环境差点儿不打紧,权当体验生活了,不过……”

奈美问道:“不过?”

“不过我没在那里住太长时间。学校附近有很多房间更多、面积更大的优质公寓可供租借,我还是选择了租学生公寓。”

“说到底还是想当一当穷书生。”

“没错,并且我租的地方比市面上同类型的大部分公寓条件都要差些。”

“你又不是每天住。”

“嗯,一周住个一两天吧。我那会儿估计看起来很寒酸吧,旁人见了都觉得心疼呢。”

“你总不能连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吧?”奈美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印象中的林辉南属于特别讲究的人,即便日子过得紧巴巴,也会把自己打扮得优雅得体。

“你还真说对了,我就是故意把破衣烂衫往身上套。我跟着父亲做贸易生意,见客户只能穿得规规矩矩的。但在京都不一样啊,我只当自己是个穷学生,蓬头垢面,怎么邋遢怎么来,装模作样玩得不亦乐乎。”

“想不到林先生还有这样一面。”奈美笑了笑。

“我当时伪装得很好,跟我住同一公寓的大叔还跑来问我,要不要做点儿兼职赚外快。”

“你租的不是学生公寓吗,怎么会有大叔?”

“有学生,也有已经进入社会的普通人。不过,我住的地方可能就他一个人不是学生吧。”

奈美问:“普通人是指工薪族吗?”

“我刚说的普通人吗?”

“这就不记得了?”

“那我更正一下,确切来讲是失业人员。”

“环境是够糟糕的。”虽然林辉南没有明确描述学生公寓的模样,但奈美也大概能够想象得出来。无非是破旧的日式老宅,用木材搭建成的简易房子,年久失修,到处都透光。京都没遭受过空袭,说不定还保留着旧时那种旅客带米自炊的小旅店,这公寓保不齐就是那种旅店改造的。

“要给我介绍兼职的那位大叔,你知道是谁了吧?”林辉南的指尖轻抚着奈美的发丝。

“他不是失业了吗,怎么还能给你介绍兼职?”

“不,口误,他那不叫失业。打从一开始他就没上过班,确切地说他是个无业游民。”

“他要给你介绍什么活儿啊?帮他打杂?”

“没错。”

“又没个正经营生,帮他做什么呢?难不成他自己在做兼职赚口饭吃,手头上还有点儿富余的活计,于是想着让你也分一杯羹?”

“那倒不是,他手上没有现成的活儿可干。”

“到底是什么?”

“你知道我是在说三岛伴太郎吧?”

“啊?我这才反应过来……”奈美认不认识三岛不打紧,不过这名字今夜可是如雷贯耳了。

“三岛之所以对我感兴趣,是因为知道我专攻美术史。”

“他要让你做的事情与美术有关?”奈美猜测,三岛痴迷的美,多半与什么艺术作品相关。

“正是,三岛此前的人生都在跟艺术打交道。他完全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优秀的艺术作品就是他的精神养料。”

“精神上富足的人幸福感是很高的。”

“诚然如你所说,他是幸运的,但那也是过去式了。”

“此话怎讲?”奈美隐约觉得林辉南变得有些激动。

“他对美的理解已经走火入魔了。他还特别憎恶战争……”

“谁喜欢战争啊,白白葬送那么多人的性命。”

“三岛根本不在乎谁死谁活,他憎恨的是战争夺走了他心爱的作品。”

“都被战火烧干净了吧?”

“不全是,还有一部分无迹可寻。当时有个流行语叫‘没落贵族’,这些人靠着变卖身边的物品度日。战时战后都有不少人这样勉强维持生计,日子过得如剥笋衣,世道艰难也无可奈何。”

“即便是变卖了,今后有条件了照样可以赎回来呀,又不是被毁掉了。”

“不,对于三岛来说,他心中的那份美好已经被玷污了。一旦出售,那些艺术品便不再洁净,三岛就只当它们都被毁了。你说抱有如此执念之人能有幸福感吗?”

“执念?”奈美晃了晃脑袋,“这种执念类似于精神洁癖吧,照理说我也有,也不见得我不幸福啊?”

林辉南摸了摸她的头说:“这个问题很复杂。”

“那我换个问题,三岛具体让你帮忙做什么?”

林辉南笑道:“终于言归正传了。”他的手指从奈美的发间滑落。

“这样聊天真好,话题说着说着跑偏了,然后又给圆回来,好像永远也聊不完。”

“要是刻意往这路子走我倒不会了。”

“那你就讲慢点儿吧,越慢越好。”

“听你的。”林辉南轻轻拧了拧她的耳朵。

“三岛始终放不下他那些被毁掉的艺术品,于是想凭着印象把它们挨个儿复刻出来。三岛家从江户时代起就非常富裕,明治以后借着时代的东风也一路顺遂,因此三岛伴太郎的前半生是泡在蜜罐里过的。他十六岁到十九岁期间,还在英国接受了绅士教育。”林辉南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听到“英国”的字眼,奈美想起自己在伦敦时的经历。她脑海里浮现出在史密斯医生家会客厅的场景,那些画面是那样遥不可及,而现在拥她入怀的是林辉南。从前的事情已是过眼云烟,到底该散了。

以前有位相熟的人总把自己战前去伦敦留学这事儿挂在嘴边炫耀,听得奈美耳朵都起茧子了,所以一谈到这个话题,她就条件反射似的附和对方:“在战前,留学是一般人家想都不敢想的啊。”

“三岛参加旧时的高中入学考试屡战屡败,他自己都丧失信心了……”

“现在的学生依然面临着入学考试这道难关。”

“他不爱学习,偏爱绘画,家人索性就成全他,把他送去伦敦接受系统的艺术教育。想必三岛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痴迷艺术的。”

听着林辉南的描述,奈美觉得自己也如三岛一般,似乎在某种情结里越陷越深。恍惚间,奈美听到林辉南提及“爱国之心”四个字,感到不明所以。

三岛在伦敦接触到不少从日本传来的艺术作品,这些向外输出的文化遗产,不仅有大英博物馆的藏品,还有很大一部分来自私人收藏。年少的三岛伴太郎竟妄想将这些作品买回去。三岛家家底厚,但也经不起这么挥霍,他家人自然不会应允。于是三岛暗自发誓,等将来由自己支配财产的时候,他一定要把所有钱都用于投资艺术。当然,三岛的想法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三岛在英国待了十年有余,接受着各类艺术的熏陶。渐渐地,他的眼光不再局限于日本的艺术作品,大英博物馆里海量的中国艺术品逐步成了他的心头挚爱。

1936年,中国故宫文物在伦敦展出引起了轰动。这场“中国古代艺术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奈美研究瓷器时,曾在文献中看到关于此展的描述。据说,当时中国国内有言论称,政府是要变卖老祖宗的文化遗产,为此还引起不小的骚动。后来,文物在被装船运回中国前,国民政府承诺会让国宝回家并且会在国内再开展会,谣言不攻自破,这才平息了这场风波。1936年正是日本全面侵华战争爆发的前一年,国民政府虽然没有兑现在国内展出文物的诺言,但总归是把老祖宗的宝贝都带回了家,唯独留下一尊石佛赠予大英博物馆作为纪念。如今大英博物馆里依旧陈列着这尊隋朝年间的巨型石佛,并且特别注明了此物是来自中方的馈赠,用以区别于其他掠夺而来的古董珍品。

众多有幸欣赏过此展的人都被古老的中国艺术所折服,三岛伴太郎也不例外。与此同时,三岛家开始走下坡路,三岛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三岛的父亲因为投资失败而背负巨额欠款,已经无力再负担三岛留学的开销。三岛被断了经济来源之后才知道家道中落,无奈之下只好回国。后来在战乱中,三岛家的事业有了些许起色,三岛伴太郎虽然不能像从前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但好歹也可以逍遥度日,不为生计所困。即便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三岛伴太郎仍然可以云游全国,继续寻找美的旅程。三岛家的社会知名度颇高,他自报家门之后,收藏家们大多不会让他吃闭门羹。在征得对方同意的情况下,三岛还会拿起相机对藏品进行拍照留念。日本国内有名的藏品,他基本上都鉴赏过了,并且哪件藏品是谁收藏的,他都如数家珍。而后,三岛父亲过世,三岛伴太郎成了一家之主。

林辉南评论道:“他从未体验过缺衣短食的苦,所以那游戏人间的性子一点儿也没变。”

“我看起来是否为生计所困呢?”

“怎么可能。”林辉南苦笑道。

三岛的父亲投资失败,变卖了相当数量的祖产,而剩下的不动产都是卖不出去的。一生只追求精神享受的三岛,明智地将遗产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若是像父亲一样拿一部分去投资,说不定会血本无归。后来地价飞涨,三岛家的不动产也跟着水涨船高。1955年,三岛伴太郎已身家过亿,但此时他依然没有出售不动产的打算。他将一部分土地租给大型企业,靠收租潇洒度日。不过物质上的充裕并不能弥补精神上的空虚,三岛终日郁郁寡欢,他想把曾经属于他的美好之物全数找回来,于是找到了林辉南,让他参与进自己的艺术品复原工作中。

三岛问他:“既然你是研究艺术史的,那应该认识不少画师吧?有没有擅长临摹的人给我介绍一个,我想要复原被烧毁的名画。临摹名家作品非同小可,你是学艺术史的,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分量吧。有一次,我请人临摹名画,结果还没画好,原作就被一把火给烧了,那幅临摹的法隆寺壁画可是精品,我还指着它流芳百世呢,所以这事儿十万火急,你明白吗?”

林辉南一听这话,立马想到了梅米特。

三岛严肃地说:“人一上年纪就健忘,趁我还记得原作的样子,赶紧把这件事完成了。你把画师给我找来,钱不是问题。”那股子较真的劲儿已然到了近乎癫狂的程度。

林辉南当时还不清楚三岛的身份,他觉得一个挤在廉价学生公寓的中年大叔竟有如此大的口气,莫非他是个隐藏的富豪?林辉南只觉得这人有趣,他想知道三岛这般偏执的念想到底从何而来,于是开口稳住他说:“给我点儿时间,你要的画师我应该能找到。”

第二周,林辉南回公寓时,三岛就抱着大把资料跟他进屋了。这堆资料里有图鉴,也有照片,图鉴大多是黑白的,偶尔能瞧见几张彩图。

林辉南对三岛说:“有彩图可供参考,复原工作也会轻松些吧。”

三岛一听,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并不是,恰恰就是不能参照彩图来着色,现在的艺术如此,古董就更加马虎不得。”

林辉南不解地问:“那要参照什么呢?要临摹总不能凭空想象吧?”

三岛指了指双目回答:“还要什么参考,凭我火眼金睛,哪儿不对我一看便知。”

三岛带来的资料中,夹杂着大量照片,且大部分是由他自己拍摄的,几乎清一色的黑白调,几张彩图还都是自己用颜料上的色。三岛解释说:“颜料随着时间流逝总会褪色,我上色权当做个记号,至于东西本来的颜色我是过目不忘的。”

林辉南试探性地问:“三岛先生言下之意是,画师得在你的指导下临摹了?”

三岛理所当然地答道:“正是。”

“每画一笔,都得听人指点,这对画师来说可是个苦差事啊。”

“所以我才说只要你能找着人,多少钱都不是问题嘛。”

林辉南一周就在公寓住个一两天,这些邻居姓甚名谁他都摸不太清,只不过三岛是学生公寓里唯一的中年人,林辉南才勉强对他留有印象。人家上来打招呼,他也能叫得出姓。其实像三岛这样不外出工作的人并不罕见,当时许多人做掮客,看着像赋闲在家,实则做着赚钱的买卖。林辉南听小道消息称,三岛就是干掮客的,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后来为了探三岛的底,林辉南咨询了房东大婶,一打听才知道,这三岛是大婶兄长公司的总经理给介绍来的。

大婶透露:“总经理说,有位客人准备在京都待上一年半载,问有没有空余的房间,他来做担保人。说实在的,哪儿还用得着总经理亲自担保,三岛先生一来就预付了一年的房租,是个爽快人。虽然他看着不修边幅,但我感觉得出来这人出身大户。有次我在附近的寺庙里看见他跟美军交谈,那英语也说得可好了。”大婶的语气里满是敬意。

这回林辉南知道了三岛是有经济实力的人,但他没料到的是三岛的财力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三岛想要复原的名作并不只中日两国的,还包括一部分西洋画。三岛表示:“西方名画要是毁在日本人手里,那简直是一个民族的耻辱。”

林辉南向三岛举荐了一位友人,说他是临摹油画的高手,且对中日两国的绘画艺术都有涉猎,应该能够胜任这份工作。三岛连忙说要见见此人,林辉南告诉他,这位朋友是土耳其人。

三岛有些意外,顿了顿说:“不打紧,哪国人都不重要,林先生是新加坡人,我们不照样谈得好好的。用英语交流我也没问题的。”

“语言上你不用担心,我那位朋友会日语。”

“那倒是省事儿了。”

如此,这兼职的差事就算成了。

林辉南对奈美讲道:“本来让梅米特来京都也行,但是我想让三岛先看看作品,实地观摩下梅米特作画的过程,也好让他心里有个谱,于是就领着三岛去神户了。可是,在半道上我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总感觉事情哪里有些不妙。”

“既然心里打鼓,那为什么不就此作罢?”奈美抚了抚林辉男的脸颊。

“我也没想那么多。预感这种东西不都是后知后觉的吗?”

“后知后觉那就不叫预感了。当时顶多能说你觉察出了不好的苗头。”

“也是。其实人都有个第六感之类的,我年轻时老觉得自己像是有预见能力似的。”

“那你说说看都预见到什么了?”

“梅米特跟三岛着实太像了,两人对于美的追求都同样执着。”

“两人志趣相投不是很好吗?”

“也好,也坏。”

奈美歪着头问:“是吗?”其实她或多或少能明白林辉南的言下之意,太相像的两人未必能合得来。

“像不像的这点倒还好说,关键是这事儿如果有北原掺和进来,那成分就复杂了。我当时年纪虽轻,但好歹还算是个明眼人,这利害关系我还是懂的。”

“事实证明你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对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我知道了,三岛只是想传承经典,而北原却在合计怎么靠这些仿制品赚钱。”

“没错,同样的东西,若是被心怀不轨的人拿去利用,那就沦为了赚钱的工具。”

“人心的天平倾斜不得,踏错一步便是深渊。”

“况且那时候梅米特正为钱所困,我真的怕他一个不小心就被拖下水。”林辉南说着抱紧了奈美,像是怕眼前的人儿也一不留神就丢了。

梅米特应三岛的要求,埋头把不见踪迹的名作,以及三岛认为不存于世的名画都一一复制,三岛给他的报酬自然不低,但于梅米特而言是远远不够的。复刻名画本身并无过错,但把复刻的东西当真迹售卖便是犯罪。北原趁机向梅米特提议,他来负责销售,梅米特只管专心出成品,钱就会大把大把地送上门来。梅米特被北原诱导,就这样一步步走上贼船,从复刻的天才变为造假的名人。

这世上有众多艺术品难辨其真伪,甚至经过权威专家鉴定,由国家出资收藏于国立博物馆中的作品里竟然也掺杂了赝品,据说此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在书画古董界,不管是商人还是收藏家似乎都有个共识:赝品谁买了谁倒霉。大家都默认一条行规,就是东西出手,概不退换。所以许多买家就算鉴定出所买之物是赝品,也只能哑巴吃黄连,生怕被人知道是自己不识货,根本不敢声张要退货。

梅米特的画作都是通过北原代为销售,唯独有一次,买画的美国人直接找上了梅米特本人。那个美国人声称,他知道画都是出自梅米特之手,况且梅米特的英语比北原强多了,于是他跳过北原这个中间人,直接来找梅米特交易。北原又没说过梅米特不能碰销售,因此梅米特便自作主张接了这一单生意,结果刚开张就出了事,原来那美国人把梅米特造假的事告诉了警察。

林辉南解释道:“这话可能说出来不体面,我就想着把此事暗中了结,为了不让梅米特获罪,我可没少费心思。”

欺诈罪的定义是,通过欺诈行为使他人蒙受物质上的损失。这个案件的突破点在于,梅米特到底有没有过欺诈行为。林辉南提议让梅米特录口供时这样说:“我复刻艺术品,同时也对外售卖,我的作品大多都是被三岛伴太郎收走了,北原也是买家之一,从北原处买画的美国人自然也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林辉南将法律知识学以致用,让梅米特坚持说自己卖的就是复刻品,而非以假乱真蓄意欺诈,是那美国人自己错把复刻品当成真迹。这官司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且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梅米特有欺诈之实,是北原在中间口口声声说那些作品都是真迹。美国人把梅米特往法庭上一告,北原便假借出差之名,第一时间溜去美国了。骗人的是北原,买家一上钩,他便拍拍屁股走人了,剩下的烂摊子全落在了梅米特一人身上。

最终梅米特无罪释放,表面上是轻松赢了官司,可若没有林辉南在背后动用大笔资金请对方撤诉,事情绝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摆平。事后,梅米特听从林辉南的建议,带着妻子哈利露回了土耳其。

沉默持续了良久。

奈美勉强挤出一句话:“这就是你和梅米特的故事对吧……”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梦呓。

“是啊,不过我现在不想聊那些了。”林辉南的嗓子有些沙哑。

奈美迷迷糊糊地问:“为什么?”

“我只是想找点儿话说。今天别的东西我都不想管了,只想专心抱着我的枕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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