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贤上

墨子  作者:墨子

从这一篇开始,以下十一篇大都一篇而分为上中下三章,文意均同而措辞稍异,故各选一篇具有代表性者以见其意。

尚贤是墨子最为重要的思想之一,他认为这是“为政之本”,即把贤士的任用与国家的长治久安联系在一起,这不仅在当时,就是现在也有其现实意义。而且,墨子的尚贤是彻底的,他要求“举义不辟贫贱”、“举义不辟亲疏”、“举义不辟远近”,这事实上打破了封建社会的等级观念,唯贤是举。仅此而言,其思想之高远与宏达即已非其他周秦诸子所可同日而语者。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墨子在中国漫漫数千年的封建文化中,几乎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因为这一思想从根本上危及了统治者的地位。

在具体论述中,墨子严密的论证方式发挥了其逻辑力量,如“不义不富”一段,以上行下效为起点,以不同人的反应为线索,反复究诘,不厌其烦,从而使其树义极为坚固,无可辩驳。


子墨子言曰:今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然而不得富而得贫,不得众而得寡,不得治而得乱,则是本失其所欲,得其所恶,是其故何也?子墨子言曰:是在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不能以尚贤事能为政也 (1) 。是故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故大人之务,将在于众贤而已。

【注释】

(1) 事:使用。

【译文】

墨子说:现在朝廷中从政的王公大人,都希望国家富强,人口繁盛,刑法与政治都井井有条。但结果是不能富强反而贫困了,人口不能增加反而减少了,不能得到安定反而得到了混乱,也就是从根本上失去了所希望的,而得到了所厌恶的,这是什么原因呢?墨子说:原因在于朝廷里从政的王公大人们,不能用尊重贤士使用能人的办法来治理国家。因此,国家所拥有的贤良之士多,那么国家治理的根基就坚实;贤良之士少,那么国家治理的根基就薄弱。所以,掌权者的主要任务,就在于聚集贤良之士罢了。

曰:然则众贤之术将奈何哉?子墨子言曰:譬若欲众其国之善射御之士者,必将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后国之善射御之士,将可得而众也。况又有贤良之士厚乎德行、辩乎言谈、博乎道术者乎!此固国家之珍,而社稷之佐也。亦必且富之、贵之、敬之、誉之,然后国之良士,亦将可得而众也。是故古者圣王之为政也,言曰:不义不富,不义不贵,不义不亲,不义不近。是以国之富贵人闻之,皆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富贵也,今上举义不辟贫贱 (1) ,然则我不可不为义。亲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亲也,今上举义不辟亲疏,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近者闻之,亦退而谋曰,始我所恃者,近也,今上举义不辟远近,然则我不可不为义。远者闻之,亦退而谋曰,我始以远为无恃,今上举义不辟远近,然则我不可不为义。逮至远鄙郊外之臣、阙庭庶子、国中之众、四鄙之萌人闻之 (2) ,皆竞为义。是其故何也?曰:上之所以使下者,一物也;下之所以事上者,一术也。譬之富者,有高墙深宫,墙立既谨,上为凿一门,有盗人入,阖其自入而求之,盗其无自出。是其故何也?则上得要也。

【注释】

(1) 辟:即“避”。

(2) 阙庭庶子:在宫中侍卫的公族及卿大夫的庶子,因为其住在内外朝与门庭之间,所以称为“阙庭庶子”。国:指城邑。萌:同“氓”,黎民,百姓。

【译文】

有人问:那么,聚集贤良之士的办法是什么呢?墨子说:比如说想要聚集他们国家里善于射箭和驾车的人,一定要使他们富裕、使他们显贵、尊敬他们、赞誉他们,这样做之后,他们国家里善于射箭和驾车的人就会多起来。况且那些贤良之士又具有淳厚的德行,善辩的言谈,广博的学识呢!这本来就是国家的珍宝,社稷的良佐啊!也一定要使他们富裕、使他们显贵、尊敬他们、赞誉他们,然后全国的贤良之士也就可以多起来了。所以古代的圣王制定政令时说,不义的人不能让他富裕,不义的人不能让他显贵,不义的人不能给他信任,不义的人不使他接近。因此国中富贵的人听了,都私下里思量说,当初我所凭借的,是富贵,现在国君提拔仁义的人而不避贫贱,那么我不能不做仁义的事了。为国君所亲近的人听了,也私下思量说,当初我所凭借的是被亲近,现在国君提拔仁义的人而不避亲疏,那么我不能不做仁义的事了。在国君身边的人听了,也私下思量说,当初我所凭借的是处在国君身边,现在国君提拔仁义的人而不避远近,那么我不能不做仁义的事了。远离国君的人听了,也私下思量说,当初我远离国君,以为无所凭借,现在国君提拔仁义的人而不避远近,那么我不能不做仁义的事了。直到边疆郊外的臣子、宫中的侍卫、城中的民众、边境的百姓听了,也都争着做仁义的事。这个原因是什么呢?这是因为君主所凭借着驱使臣下的,只有尚贤一种方法;臣下用来侍奉君主的,也只有仁义一条途径。就好像有钱的人家,有很高的墙和很大的宫室,墙修得很完整了,墙上开一扇门,有盗贼进入,就关上他进来的那扇门再来搜他,盗贼就无从出去了。那么这个原因是什么呢,这是君主得到了用人的要领。

故古者圣王之为政,列德而尚贤。虽在农与工肆之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任之以事,断予之令。曰:爵位不高,则民弗敬;蓄禄不厚,则民不信;政令不断,则民不畏。举三者授之贤者,非为贤赐也,欲其事之成。故当是时,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劳殿赏 (1) ,量功而分禄。故官无常贵,而民无终贱。有能则举之,无能则下之。举公义,辟私怨,此若言之谓也。

【注释】

(1) 殿:评定。

【译文】

所以古代圣王处理政事,依照德行给予位次,崇尚贤人。即使是农民或工匠中的人,只要有能力就提拔他。封他很高的爵位,给他很重的俸禄,任用他来做事情,给他决断的权力。说如果爵位不高,那么人民就不敬重他;如果俸禄不重,那么人民就不会信任他;如果在理事时没有决断权,那么人民就不会畏惧他。把这三种东西授予贤人,并不是要赏赐贤人,而是希望他做事能成功。所以在那个时候,依德行来排列位次,按官职来处理政事,按照劳绩来决定赏赐,衡量功勋而分给俸禄。因此,官员并不永远富贵,平民也并不一直贫贱。有能力就提拔他,没有能力就罢免他。出以公心,抛开私怨,就是这个意思。

故古者尧举舜于服泽之阳 (1) ,授之政,天下平。禹举益于阴方之中 (2) ,授之政,九州成。汤举伊尹于庖厨之中 (3) ,授之政,其谋得。文王举闳夭、泰颠于罝罔之中 (4) ,授之政,西土服。故当是时,虽在于厚禄尊位之臣,莫不敬惧而施 (5) ;虽在农与工肆之人,莫不竞劝而尚意 (6) 。故士者,所以为辅相承嗣也。故得士则谋不困,体不劳,名立而功成,美章而恶不生,则由得士也。是故子墨子言曰:得意,贤士不可不举;不得意,贤士不可不举。尚欲祖述尧、舜、禹、汤之道 (7) ,将不可以不尚贤。夫尚贤者,政之本也。

【注释】

(1) 服泽之阳:服泽,古地名,即濩泽,在今山西。阳,山之南、水之北为阳。

(2) 阴方:古地名,不详所在。

(3) 汤举伊尹于庖(páo)厨之中:据说伊尹本是汤的奴隶,善于烹调,他用烹调的道理来说汤以治国之道,从而得到任用。庖厨,厨房。

(4) 闳(hóng)夭、泰颠:都是周文王的贤臣。罝(jū):捕兔的网。罔:捕鱼的网。

(5) 施:当作“不施”。施,即“弛”。

(6) 意:当为“惪”,即“德”字。

(7) 尚:犹“傥”,倘若。

【译文】

所以古时候尧在服泽的北边提拔了舜,交给他政事,天下太平。大禹在阴方之中提拔了伯益,交给他政事,九州统一。商汤从厨房里提拔了伊尹,交给他政事,他的治国谋略得到成功。周文王在渔猎者中提拔了闳夭和泰颠,交给他们政事,西方的诸侯为之臣服。所以在那个时候,即使是有优厚俸禄和尊贵地位的大臣,也没有不兢兢业业的,并且都不敢松弛懈怠;即使农民与工匠,也没有一个不竞相劝勉而崇尚德行的。所以说贤士是国家辅佐大臣的接替者。因此,得到了贤士的辅佐,君主谋划国事就不困难,身体就不劳累,功成名就,美善彰显而丑恶杜绝,这是得到了贤士的缘故啊。所以墨子说,国家太平的时候,不可以不选拔贤士;国家不太平的时候,也不可不选拔贤士。如果想继承尧、舜、禹、汤的治国之道,就不能不崇尚贤士。崇尚贤士,是政治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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