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还没八点半，我们就抵达法院。 外头没有人抗议，我猜手持阿玛莱特十五型步枪跟美利坚联盟国国旗的男孩要到中午过后才会起床。 安迪、帕特里克、哈利及凯特鱼贯走进法庭，坐进座位。

我在外头走廊等待，双手扠口袋，走来走去。

孔恩会对陪审团开场，我必须做出相应的陈述。 我昨晚打了草稿，但不够好。 我沿着空荡的走廊来回踱步，脚步声回荡在石头地砖上。 移动有时能够协助我思考。

今早完全不管用。

我仰赖布洛克挖出失落的钻石。 加油站的监视器画面就在某处，至少我希望如此。 布洛克没有屏弃这项证据。 她只是点点头，说她会去找找看。

我没问她要去哪里找。

能够确定的只有一点，她不会实时带着证据赶回来，让我对陪审团进行有凭有据的开场陈述。

孔恩要定罪成功，十二位陪审员里，需要有十个人投下有罪裁决。 在纽约，要的是全体一致的结果，因此在我的律师生涯里，我只需要一位陪审员站在我这边即可。 但现在我需要两名，要是我搞砸，我的客户就会痛苦死去。

通常，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可以在开庭时告诉陪审团辩护的基础，开场陈述不该争论，只是指出我们会让陪审团看哪些证据。 这个案子，我还没有任何理论，还不完整，还很模糊。 在法庭外头踱步，我实在没有多少信息可以告诉陪审团。

杀害斯凯拉·爱德华兹的真凶另有其人，但我们不清楚凶手身份。

不要管鉴识证据——安迪的皮肤组织出现在受害者指甲里，他背上还有相应的抓痕。 不要听证人说斯凯拉失踪当晚，她与安迪吵了架。 无视安迪在警局的认罪自白，以及他后来对狱友讲的自白陈述。

这是要陪审团忽略很多东西啊。

办不到，就算是心胸开放、公正不带偏见的陪审团，要削弱这些证据的力道也非常困难。

我需要别的，能够撼动陪审团席上十二名灵魂的重要说法。

我继续踱步，身后有人持续走进法庭。 现在走廊里静悄悄的，我望向手表。

时间差不多。

这个案子，毫无头绪。

我决定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管那些对安迪不利的证据，将焦点转移到别的地方。

我要在人山人海的剧场里大喊失火了。

有时面对罪证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完全不要管它。

陪审团入座，我们身后的旁听席逐渐安静下来，孔恩起身，进行他的开场陈述。 辩方席很挤，没办法。 哈里跟凯特一左一右坐在安迪身边。 我坐在凯特旁边。 派翠西亚在旁听席第一排，安迪正后方，她只要靠上前就能碰触他。 在这场官司结束前，他很需要母亲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

孔恩缓缓起身，等着群众的交谈逐渐变成细细低语，然后是充满敬意的静默。

很厉害的表演，震摄人心。 这是他的主场，我们是不速之客。

“陪审团的各位先生女士，首先，我要感谢你们替烈日郡及斯凯拉·爱德华兹家人的贡献。 请看那边，在我的助理检察官温菲尔德先生后方那一排。”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起检方席后的旁听席座位。 五十几岁的红发男人脸部肿胀，泪流满面，那是弗朗西斯·爱德华兹。 法庭里座无虚席，只有辩方席后面这一排，也就是派翠西亚坐的地方，以及另一个位置，就在弗朗西斯旁边。

“斯凯拉·爱德华兹遭到被告杜瓦无情谋杀。 她的男朋友在她遇害当晚原本要向她求婚。 结果，被告安迪·杜瓦却让她与挚爱天人永隔。 斯凯拉的父亲弗朗西斯今天是来见证殴打、勒毙、埋葬他女儿之人伏法的。 法庭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无法减缓他的哀痛，他这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伤痛。 各位会发现斯凯拉的母亲不在现场，是因她无法接受失去女儿的痛苦，昨晚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令人唏嘘。”

几位陪审员点点头，他们肯定听说了，毕竟这个镇这么小。 其他人则出声惊叹。

“弗朗西斯今天是为了妻女而来。 陪审团的各位能够藉由判定安迪·杜瓦就是杀害斯凯拉的凶手，还给弗朗西斯尊严，让他带着这份哀伤继续活下去。 这就是正义，这是协助家属背上重担走下去的盾牌。 我无法提供这面盾牌，我无法还弗朗西斯公道。 相信我，我愿意竭尽所能让他得到短暂的平静，但我办不到，我没有这项权力。”

他停顿，目光移到弗朗西斯·爱德华兹悲痛扭曲的脸。 陪审团跟着望过去。 他盯着弗朗西斯，然后望向陪审员。 他让弗朗西斯成为全场焦点，他希望陪审团感受到那股锥心之痛。 弗朗西斯的悲痛让陪审团坐立难安。 这是人类天性，我们与生俱来就愿意协助有需要的人。 他挖掘人类善良的本能，加以扭曲，符合他的目的。

这不算什么很夸张的表演方式。 如果只看表面，连我都会信孔恩的话。 不过，有我掌握的信息，我可以看透那张面具。 利用一位父亲的痛苦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是天底下最低级的招数。 他才不在乎弗朗西斯与他过世的妻子，大概也不在乎斯凯拉。 他只想要赢，为此若需生吞活剥这些人，他也在所不惜。

“只有各位，陪审团的先生女士，只有你们有权力协助这个人。 为此，各位必须仔细听取本案的证据。”

终于，勾人情绪的部分结束，现在要转到物证上了。

“被告安迪·杜瓦坦承了罪行，两次。 一次是向狱友约翰·劳森诉说，另一次则是警方的认罪自白书。 没错，他向烈日郡警局彻底坦承了他的罪行。 各位会亲眼看到自白书。 如今他似乎改弦易辙。 他要放弃那份认罪书，法官拒绝了他的声请。 各位会亲眼见到声请遭拒，并认清他的自白是否属实。 他那来自纽约市的华丽法律团队会试图告诉各位，杜瓦是被迫认罪。 各位也要决定这点是否为真。”

“好，除了对于命案的彻底认罪之外，还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被告就是这骇人听闻命案的凶手？ 多得很。 斯凯拉·爱德华兹遇害当晚，证人指出，被告是最后一个与她接触的人。 被告的血出现在受害人的指甲上。 被告背上有抓痕，符合受害者挣扎，想从他手下逃脱时留下的痕迹。”

一名陪审员是穿着米黄色针织衫的女人，里头是米黄色的衬衫，她米黄色的脸对我不满，也困惑地噘起嘴。 她实在不理解，我们干嘛开庭。 肯定已经有结论了，拜托，凶手都认罪了。

陪审团上不只有她给我这种不解又不满的神情。 身穿素色衬衫的高大男人瞪了我一眼，这是用来面对陌生推销电话及保险业务员的神情。 我们只是在浪费他们的时间。

“我要各位听取检方提供的证据，记住我所说的话。 不过，更重要的是，别忘了斯凯拉的父亲。 别因辩方毫无根据的理论分心。 弗林先生与他了不起的纽约法律事务所会争论，艾丝特·爱德华兹是否杀害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因为受不了内心的谴责，在昨晚自杀。 他真的打算将责任推到受害者的母亲身上，这位母亲甚至还没下葬呢。 他还在这位太太悲痛的丈夫面前讲这种话。 请用反感的情绪面对这样的指控。”

陪审团全体望了过来，每一个人都盯着我们看。

哈利靠上来低语：“陪审团打算让我们替安迪陪葬。”

“各位先生女士。”孔恩继续：“正义就掌握在你们手中。 由各位决定是否要让弗朗西斯·爱德华兹得到这份正义。 各位要做的就是将被告送进死刑室，各位要做的就是听取证据，而不要听信被告华丽律师的口若悬河。”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视陪审团。 他的眼睛只是眉毛下的两道黑色开口，我却确定那双眼睛盯着每一张脸。 他让静默累积许久，然后转头面对法官，点点头，拖着脚步回到座位上。

钱德勒法官对孔恩露出敬佩的目光，望向我时，这个表情扭曲成诧异的不满。 我仿佛是他在鞋底看到的脏东西一样。

“弗林先生，你要进行开场陈述吗？”

听起来不像邀请，更像威胁。

我起身回答：“法官大人，我会进行开场陈述，但可以给我五分钟去一下洗手间吗？”

“快点回来。”他说。

休庭几分钟。 我直接前往男厕，走进隔间，锁上门。 我解开西装外套钮扣，拉着衬衫胸部口袋用力扯，直到口袋一侧扯破，稍微露出底下的皮肤。 我拉好外套，解开衬衫最上头的钮扣，将领带扯松一点。

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