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克站在第十五街与主街的转角，扫视着对面的停车场。 铁丝网后面的停车场大概可以停五十辆车。 一边是看起来存在已久的邮局，另一侧则是看起来才开张五分钟的贝果店。 布洛克这一边的街上有座仓库，面对停车场的是一间糖果店。

早上十点零一分，她要见的对象迟到了一分钟。 她发现自己咬着牙，连忙松开。 她塞了一块果汁口味的口香糖进嘴里，叹起气来。

如果布洛克说她在某个时间会出现在某个地点，她就是会准时抵达那个地点，或提早到。 她无法容忍自己或其他人迟到。 该怎样就怎么样嘛。 她还在努力适应那些跟她不同调的人。

一辆林肯豪华 Navigator 休旅车开进对街的停车场。 轮胎在入口的一片小石子上发出沙沙声，接着车子开上光滑的混凝土地面。 车子倒车停进空格里，身着米色上衣、法兰绒居家裤、汉麻纤维便鞋的女人下了车。 她将一头咖啡色的头发扎起，脖子上挂着细细的金链，上头还有看起来像玉石的大坠子。 布洛克过了街，在女人走出停车场前向她打招呼。

“珍？”布洛克问。

“对，你肯定就是布洛克了。”女人说。 她闻起来有高档精油的味道，香甜又有钱。 布洛克想象珍吃着全素晚餐，听着经典爵士乐，翻阅起这礼拜的《纽约客》。 珍很有钱，她无需干些正经工作，可以将时间用在搞慈善事业上。 其中一个慈善活动是替定谳的死刑犯平反，珍是该组织的副主席。

布洛克点头回应。

“哎啊，事情就是在这里发生的。”珍说。 “我说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瑟昆藤先生遭到谋杀后，车行就关门了。 那边空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生意发展到这一区来，他们需要更多停车空间，于是这间停车场就开门了。 就这区来说，这边停车很便宜，一个小时才四块美金。”

布洛克对停车费高低没有兴趣。

“你有带档案来吗？”布洛克问。

珍双手抱胸，将重心移到一侧腰上，扭着头。

“可以请你解释你对这一切的兴趣是怎么回事吗？ 我在档案里查不到你的名字。”

“我替律师事务所工作。”布洛克说。

珍没有反应，没有继续追问。 她是想让布洛克知道这样不够，差得远了。

“我们替安迪·杜瓦辩护。”布洛克说。

“噢，我听说了那个案子。 明天开庭，对吗？ 那你问我达瑞斯·罗宾森的事干嘛？”

“我不是对达瑞斯·罗宾森感兴趣，我是觉得地方检察官有意思。”

“听着，别浪费时间了。 兰道·孔恩受到重重保护。 达瑞斯的案子里完全没有可以对付孔恩的素材。 孔恩很会掩饰足迹。 达瑞斯开庭的律师很烂，但上诉律师很厉害。 连寇帝·华伦都找不出对孔恩不利的证据。 抱歉。”珍说。

她双手放到身旁，退了一步。 她打算闪了。

“寇帝·华伦死了。”布洛克说。

“死了？”

“他的办公室经理也是，遭到行刑式谋杀，然后弃尸在安迪·杜瓦家外头的车上。”

“噢，我的天，那真是...... 太恐怖了。 可怜的人。 噢，我的老天，你觉得跟地方检察官有关吗？”

布洛克挑起一边眉毛。

珍惊吓了一下，布洛克没时间可以浪费。

“请让我看一下档案。”

“有什么意义？ 如果真有什么，寇帝早就注意到了。”

布洛克叹了口气。 她不喜欢讲话，对话不是她的强项，但为了看到档案，她不得不继续开口。

“如果档案里没有对我有利的信息，你也没有损失。 只要让我看半个小时就好。 要是找到什么，你就能用这点洗刷达瑞斯·罗宾森死后的名声。”

珍打住动作，上下打量起布洛克，说：“这个州最好的律师都看不出来的东西，你怎么觉得自己就找得到？”

布洛克用靴尖点了点石子地，说：“我就是干这个的。”

珍陷入沉默，然后说：“噢，我的天，你怎么可能半小时就看完这些档案？ 我后车厢里有两箱文件。”

布洛克的眉毛又扬了起来。

“那来吧。”珍说。

布洛克花了几天时间研究孔恩起诉的过去二十起死刑案。 其他地区的地方检察官将其中两起视为极刑谋杀，但孔恩起诉的手法将这两个案子升级到法律范围里最严重的程度，每次都寻求死刑。 二十起中，证据显示其中十位被告都有罪，虽然布洛克认为罪不致死，但就算她找到孔恩行为不当，也很难替这些人博得大众的同情。 另外十起案件里，九名年轻人不是智力有障碍，就是精神有问题。 他们的辩护进行得差强人意，但没有什么引起布洛克注意的地方。

直到她注意到达瑞斯·罗宾森一案。 他是因为阿拉巴马州的共犯法而定罪，意即若你参与犯罪事件，你就得替整件罪行负责，就算你只参与了小部分也一样。 达瑞斯的罪名是抢劫杀人。 他接应了前重刑犯波特，波特去二手车行抢劫，过程中枪杀车行老板。 达瑞斯一直说自己不知道波特有枪，他以为只是载对方去取车。 波特跑回车上时，一手握着一袋子现金，另一只手持枪威胁达瑞斯，立刻开车，不然他就开枪。

波特后来被警察击毙，两名路人指认出达瑞斯的车牌，警方循线追踪到了他。

就是这点引起布洛克关注。

如果你要进行持枪抢劫，开自己的车去肯定是个烂主意。 事实上，肯定是蠢到家了。 达瑞斯·罗宾森看起来不是笨蛋。

珍打开林肯休旅车的后车厢，布洛克抓起一箱文件前往后座，坐了进去，接着开始翻阅起纸张。 一箱十分钟搞定，珍把第二箱文件交给她。

十九分钟后，布洛克从第二箱里抽出一张纸，说：“好了，跟我来。”

她们下了车，珍跟着布洛克走出停车场，穿越街道，前往糖果店。

“我们跟老板桃乐丝·梅泽谈过了，她证实了她告诉警方的说法。 她什么也没有听见，更没有看到任何异状。 她耳朵很背。”珍说。

糖果店的门打开时，门框上方的门铃响了一声。

几乎是立刻反应，一名女子从柜台后头的工作室走了出来，她的白色衬衫外头是一件蓝色围裙。 她脸颊上有糖粉，手跟围裙上也有。 她移动时，身边似乎笼罩了一层甜腻的雾气。 她头发花白，实在看不出里头卡了多少糖粉。

“早安。”这位老太太说。

“早。”布洛克说。 “我是地检署的人。 我想跟桃乐丝·梅泽谈谈达瑞斯·罗宾森的案件。”

“噢，好，我就是桃乐丝。 我以为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他...... 是不是......”

“他去年执行死刑了。”布洛克说。 “我们只是想在结案前确认几个细节，希望你不介意。”

桃乐丝挥挥手，说：“完全不会，有什麽需要帮忙的？”

布洛克将她的声明交给对方。 桃乐丝在档案里只有出现这么一次，还是负责替罗宾森上诉的律师准备的说词。

“你在声明里对这些律师说，你那天什么也没听见。”

她接下纸张，看了一眼。 上头只有短短几句，说明桃乐丝的身份、地址，以及她因为听力不好，没有听到枪声，更是什么也没看见。

“对，我记得签署过这个。 我没听到枪声，所以没理由出去查看状况。”她说，但她忍不住望向布洛克身后的门铃。

布洛克跟珍进门时，桃乐丝听到了门铃声。

“好。”布洛克说。 “所以你没有告诉他们，你的确听到枪声，你还去外头看到事发经过。”

桃乐丝面露微笑，但没有先前那么热络了，她说：“再讲一次，你是哪个单位的？”

“地检署。 女士，没关系的，你可以畅所欲言。”

桃乐丝沉默了一会儿，她拿起抹布擦拭柜台，同时思考起这个问题。

“谁告诉你我听到枪声的？”她问。

“女士，显而易见啊。 你前门的小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差不多四十分贝。 一秒钟燃烧一加仑燃料的喷射引擎是140分贝。 波特用的是贝瑞塔手枪，发射出九毫米的帕拉贝伦中空弹。 他在外头开枪，距离你45米。 随之而来的音爆会在160分贝时打破音障。 你刚刚能够听到小门铃响，所以你肯定也听到了枪声。”

“如我告诉警长的一样，听到声音后，我就去外头，看到拿着袋子的人。 他站在街上，用枪指着车子的驾驶，高喊如果他不开门，他就会杀了他。 我也跟罗麦斯这么说。 他说这件事我自己知道就好。 他没有要我签署什么文件，这样没问题吧？”

“女士，没问题。 你跟地方检察官有类似的对话吗？”

“不，我只有跟警长谈。 我做错了什么吗？”

“别担心，谢谢你的配合。 如果我们还有什么需要，会再来找你。”

布洛克走出店铺，门铃在她头上响了起来，珍跟在后头，嘴巴完全合不拢。

“噢，我的老天。”珍说。

她似乎动不动就把老天挂嘴边。 布洛克从外套口袋掏出手机，中止录音。 存好档案，寄给凯特。

“之前都没有人注意到这点，你是怎么办到的？”珍问。

“我说过，我就是干这个的。”布洛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