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艾弗瑞关掉热水水龙头，仔细聆听。

真的。

有人轻轻敲起他家大门。

他抓起抹布擦干双手。 走出厨房前，他伸手到冰箱后方取枪。 他用钥匙圈上的钥匙打开手枪的上锁装置，把枪低低握在身体一侧，同时朝大门前进。 泰勒身高一般，有一头浅咖啡色的头发。 他是酪农，工时很长，且工作不轻松，因此身材精壮结实。

艾弗瑞农场距离最近的邻居家至少有一点六公里，对方也是一户酪农。 已经过了午夜，妻子与正值青少年的儿子都上楼睡觉了。 无论门口是谁，肯定都不是为了社交而来。 他没有猫眼，更没有任何保全系统。 此刻他的右手握的就是他的保安系统。 开了门，他看到一个高个子的人站在他家门廊上。 这人穿了一袭西装，远眺着土地，完全不在意谁会来开门。 门廊的灯在男人苍白的皮肤上照出黄色光晕。

“艾弗瑞先生？”男人开口。

泰勒对着黑暗瞇起双眼。 男人没有武器，双手交握在胸前，仿佛是要上教堂一样。 泰勒花了点时间，但他认出了门口的男人是谁。

“孔恩先生？ 是你吗？”

“正是。 你可以出来一下，我们谈谈？”

泰勒不需要手枪，但看到地方检察官出现在他家门口，他还是觉得有点担心。 他将枪重新上锁，放在门厅桌上，走去外头。 他比了比椅子，看着孔恩折叠自己高瘦的身子坐上去。 动作并不笨拙，但看起来孔恩好像对椅子这种东西不太熟一样。 大部分的物品似乎都不符合他的身高与身材。 他一坐下，就摊手比划着旁边的位置。

泰勒也坐了下来，过程里他察觉到空气中浮现的诡异气味，腐烂的味道。 椅子旁边的桌上有一本平装本的《梅冈城故事》，这是艾弗瑞最喜欢的小说。 他喜欢在每年夏天读这本书。 他还记得那天协助父亲忙完农活后，就坐在这座门廊上，身旁有一杯冰凉的柠檬茶，油灯照亮的是思葛的世界。 至少那时看来，思葛的故事跟他所处的世界感觉没有太大差异。

“抱歉此刻来访，我忙着准备庭审的工作。 你也许听说了，我要起诉杜瓦男孩，他是杀害斯凯拉·爱德华兹的人。”

泰勒点点头。 “当然，全镇都听说了，报纸也有报。 可怜的女孩。”

然后，泰勒打住。 他晓得孔恩来访的目的。 他咽了咽口水，要自己讲话注意点。

“艾弗瑞先生，我知道你收到了陪审团的传票。 你毕竟住在镇外，没有读过命案的报道，没有看过相关的新闻，你很有可能成为本案的陪审员。”

泰勒读了很多文章报导，也看了很多相关的新闻画面。 他基本上两秒钟前才讲过这件事。 他只能点点头，没有回话。

“你们家族拥有这座农场好久了，我听说有五代这么久。”孔恩说。

“没错，我们非常幸运，经营农场不简单，始终如此，未来只会更艰难。”泰勒说，他觉得相较于命案官司，农场应该是比较安全的话题。

“你知道，我对这个郡的法律有责任，但我也注意到行政事务上的问题。 听说有间赌场要买镇上的土地，盖购物中心、电影院什么的，你听说过这件事吗？”

泰勒点点头。 大公司曾通过两间独立律师事务所的名义提议向他买地，进行商业冒险。 他两家都拒绝了。 虽然价格开得不错，可以让他的家族继续过上两到三代的好日子，但事实是，他根本完全没有考虑过卖地这个选项。

这是艾弗瑞家族的土地，有几处麦田，放养了牛只。 除了牛奶，还有剩余的麦子可以贩售。 他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 他的父亲一辈子都在这块土地上打拼，他的爷爷也是，泰勒也打算继续下去。

“你瞧瞧，如果某个商业开发案对郡里有好处，那他们就可以采取法律手段收购土地。 他们可以向法院申请强制令，你跟你的家人就得被迫搬家。 这种强制令通常都意味着你不会得到卖地收入的完整市场价，也许只有五分之一的价格，甚至更少。”

泰勒忽然觉得很冷，但今晚明明很热。

“你知道，我是有影响力的人。”孔恩说。

“我猜也是。”泰勒说。

“用不着猜，信我就是了。 我可以让这种强制令消失，我可以让赌场走开，我也可以加速申请过程，冬天之前就让你从这块农地上。 也许在你裁决杜瓦一案时，你会记得这点。 这附近的人都敬重你，我会说，很公正。 而其他陪审员肯定也会跟随你的领导。 你不觉得吗？”

“有可能。”泰勒·艾弗瑞说。

“我觉得他们会的。 你说服其他陪审员安迪有罪，你的孙子在你这年纪就能继续在那座棚屋挤牛奶。 如果你质疑我的判断，哎啊，那样就不妙了。 你能继续使用这片土地是我的恩惠。 此刻，我让你保留这份恩惠，但如果得不到回报，恩惠也是可以回收的。”

孔恩靠向前，泰勒又闻到了那个味道。 他因此想到有次在屋子底下发现一只死的。

“如果陪审团让杜瓦消遥法外，那就是扭曲司法。”孔恩说。

泰勒很清楚对方对他有何种期待。 对于这起案件，他只知道新闻报道的状况。 他们说鉴识证据让安迪·杜瓦与命案脱不了关系。 不过呢，他很清楚孔恩不该来这里，他也不喜欢遭人威胁。 某些乡下人的脑袋非常清楚，比任何街头骗子都敏锐。 也许是与生俱来的智慧吧。

泰勒点点头，没有开口。

“艾弗瑞先生，我相信我们有了共识。”孔恩伸出细长苍白的手。

泰勒与他握手，惊讶发现孔恩的皮肤触感，像是冲过冰水一样。

“晚安罗。”孔恩说。

泰勒目送他离开，他上了车，默默开走。 他不认识安迪·杜瓦、斯凯拉·爱德华兹与她的家人。 陪审团传票送达时，他暗自祈祷自己不要当上陪审员，因为那就意味着，出庭时，他得找人来农场帮忙。 如果他入选，他会依据《圣经》的誓言与法律，行使他的义务。 泰勒很重视这种事，每个礼拜天都带着家人上教堂，一周都没有缺席过。 他不喜欢孔恩，遭到威胁之前就不喜欢这个人。 这个男人不太对劲。 泰勒在他眼里短暂注意到一抹而逝的古怪光彩，这眼神让泰勒后背感觉到寒颤。

跟他的土地一样重要的就是他的名声。

艾弗瑞家族是土地的一部分，他们世世代代用血汗灌溉作物，牛只也世世代代在这片农地上放牧。 艾弗瑞家族还清债务，尽力救济穷人。 现在代表法律的人要泰勒若是入选，就要背叛他的誓言与他的名声。

他在门廊颤抖不已，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因为孔恩离开后，身体实际的解放。 他迫不及待要逃离孔恩的恶臭。 保护艾弗瑞土地是他这辈子的志业，他在想自己该准备怎么做才能留住这块地。

他坐在椅子上，拿起那本《梅冈城故事》，摆在大腿上。 他心不在焉地翻起书页，思索自己面前的选项。 他很快就得在自己的好名声与农场之间做抉择。 他似乎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他十四岁的儿子在楼上睡觉，躺在泰勒小时候的房间里。 这片土地是他儿子与生俱来的权利，他告诉自己，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保住这块土地，他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