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牧师

魔鬼的代言人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你老家在这附近吗?”牧师问。

弗朗西斯·爱德华兹从老福特皮卡车的车窗望出去,看着路边模糊的树影,在月光下似乎散发着鬼魅的气息。

“我在金河镇长大。”弗朗西斯回答得很简洁。

“我知道那个地方,距离这里不远。 我记得那边高中的橄榄球队很厉害。”牧师说。 “你打球吗?”

“我? 当然。 我那时人高马大,动作迅速。 在金河镇只有两件事好做,打橄榄球跟追女生。”

最后三个字让他低下了头。

“跟我聊聊斯凯拉。”牧师说。 “偶尔把心里话说一说总是好的。 这里只有你跟我,我不会说出去。”

“我知道,基于你的工作什么的,这点我信任你。”

牧师点点头,持续盯着眼前的道路。 这里没有路灯,只有切入古老潮湿森林的柏油路。 他只看得到车灯照亮的地方,所以他故意开很慢。 这不是他的车,因此他格外小心,但他也很警惕车上载的“东西”。 如果出了什么意外,牧师担不起这辆车遭到搜索的风险。

牧师很有耐心,但他已经受够弗朗西斯一再逃避他的问题,谁管这些问题是不是难以回答,或者是否刺痛他悲恸的心。

“弗朗西斯,悲痛真实存在。 我觉得它就像气体。 如果内心充满痛楚,没有好好宣泄,最后你会爆炸,而那场面不怎么好看。”

弗朗西斯点头微笑,说:“我懂。 斯凯拉...... 她是我的全世界。 从她出生那天起,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跟艾丝特。 我知道我没有厉害到可以成为职业球员。 我很早就清楚这点。 不过,我的课业表现也不是很好,只能选择去化学厂工作,或是跟我爸一样开曳引机。 让我直说吧,当你在农场长大,你最不想要的就是过上农夫的生活。”

牧师点点头。 他长大的农场种植棉花与痛楚。 他背上的伤疤可以证明这点。

“我不是种田的料。 我喜欢开车,所以我找了运货的活。 这种生活还不错,宽敞的大马路、收音机、CD、可以吃各种不健康的食物。 我喜欢开我的卡车,但回想起过去这几个月,我很后悔。”

“后悔当卡车司机?”

“无比后悔。”弗朗西斯说。 “开车让我出门离家,有时一走就是两个礼拜。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改变这点,回到过去,再次享受那种时光。 这分钟,斯凯拉还咬我的手指磨牙,下一分钟,她就以第一名的身份毕业了。 还是舞会皇后,你能相信吗?”

“你肯定非常骄傲?”牧师说。

弗朗西斯打算开口,却用手指压在嘴巴上。 咽下庞大又锐利的情绪,他猛力眨起双眼。 他不想在牧师面前落泪。 弗朗西斯这种人会哭,这点无庸置疑。 不过,他最不想做的就是在另一个男人面前掉泪。 这样不对,太丢脸了。

“斯凯拉让我非常骄傲,但说真的...... 我根本不了解她。 到了某个年纪,孩子就不跟你沟通了。 而我待得不够久,没有注意到这点。 她是好孩子,聪明又善良。 她对那个男孩安迪也很好。 真希望那孩子现在死了,永远不认识我的女儿。”

牧师将目光从路上移开,仔细望过来,他一直等到弗朗西斯的第一滴泪水落下才望回路面。 这条笔直幽暗的道路让他们进入阿拉巴马州的树林与沼泽深处,周遭的树木越来越高、越来越深邃,小路则越来越窄。

“抱歉。”弗朗西斯用手腕抹起鼻子,大力吸起鼻涕。

“千万别担心这个。 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会哭。 别忘记这点,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肯定不清楚。”

“因为只有真正的男子汉才会用情至深,弗朗西斯,我们就是因为这样才落泪,因为爱。 千万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我没从这个角度想过。”

牧师点点头,又说:“我要在这里转弯。 如果你不介意,我要朝灌木开过去。 可能会有点颠簸,但你不用担心。 这样可以确保我们不会打瞌睡。”

“我知道你说你想出来兜兜风,也许聊一聊,但我们要去哪个特定的地方吗?”

“等等你就知道了。”

他们久久没有交谈。 皮卡车底盘架高,还有越野轮胎,所以开过草丛时并没有牧师想象中颠簸。 这辆皮卡车是他在网络上买的,车籍资料登记的是假证件,所以调查车牌跟车辆基本上查不到他。

当他们接近浓密的林木线时,牧师关掉了车灯。 几分钟后,他们只能盲目地缓慢前进,牧师的双眼也逐渐适应月光。 他放慢速度,然后停车熄火。

“驾驶手套看起来很高级。”弗朗西斯对着牧师摆在方向盘上的双手点点头。

“这不是驾驶手套。 我要你下车,关门尽量小声,然后跟我走。”

他们下了车,两人都低调关门。 牧师朝约莫六公尺外的树林前进,还示意要弗朗西斯跟上。

“我们要去——”弗朗西斯正想开口,但牧师用手指挡在唇前打断对方。 他们缓缓穿过树木。 夏天的苔藓让地面柔软又潮湿,牧师每走一步就踏出甜腻的腐烂气味,他深深吸起这种味道。 他的童年少不了这股味道。 他差不多以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在夜里离开农场,跑进附近的树林之中。 他的计划是打造一栋树屋,住在里头。 第二天晚父亲就会逮到他,毕竟他的父亲样样在行,追踪定位更是娴熟。 无论牧师多努力掩饰自己的足迹,无论他到底躲在树林何处,他蜷缩在林土层的落叶与断枝之间时,一定会听到父亲的声音。 然后会听到父亲引用经文,这是最糟糕的。 跟蜈蚣、蜘蛛、臭虫一起躲在空心的树干里,听着父亲细数起天谴,或是旧约《圣经》里的那些愿意用儿子献祭给上帝的人父。 最后是无尽的等待,等待父亲的大手最后无可避免地扯住他的脚踝,将他从安全的藏身处往外拖。 那是永远比家更安全的黑暗潮湿树洞。

牧师停下脚步,一手挥向弗朗西斯,要他跟上来看。 他们面前的土地陷落,有石头、枯树与下方的车痕。 差不多笔直下陷了九米。

“看到远处那栋房子没?”牧师说。

弗朗西斯点点头。

“那是安迪·杜瓦的家。 他在那里安稳入眠。 你知道他今天得到保释了,对吗?”

“听说了。”弗朗西斯说。

“这消息让你作何感想? 杀害你宝贝女儿的男孩此刻在自己家,躺在自己床上,一肚子炸鸡跟玉米面包。 你倒是说说,这样对吗?”

“不对,当然不对。 他在毒针下,不,更适合上电椅。 只希望他们能让我跟他在上锁的房间里独处十分钟。”

牧师赞许地点点头,问:“然后呢? 你有什么打算? 跟我说说。”

“我会让他生不如死。”弗朗西斯说。

“哎啊,好,再看看房子。 那里是小径的起点,从那边一路延伸下去,有辆运动型多功能休旅车,看到没?”

“差点就错过了。 完全没有灯光。”

“在那台雪佛兰里坐着的是替安迪·杜瓦打官司的某位律师,你想想,他们想让他恢复自由身。 我不能容许那种事情发生。”

“你能怎么办?”弗朗西斯问。

“跟过来看看。”他说。

牧师朝左侧走去,这里的落差没有那么大,他低调地朝运动型多功能休旅车前进。 弗朗西斯保持一段距离,跟在后头。 牧师从车后的树林出去,等着弗朗西斯跟上。 他示意要弗朗西斯在小径旁边等着,在距离车辆差不多九米的位置。 接下来几分钟相当关键,这是转折点。 他一旦踏出下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他大概晓得弗朗西斯会有什么反应,他只希望自己料对了。 要是他猜错,弗朗西斯反应不对,他可能就要杀了这个人。 那样也太令人失望了。

牧师将注意力放回运动型多功能休旅车。 车上有一个人,驾驶座上的男人。 唯一看得清楚的就是他的一头白发。 他低着头,仿佛熟睡。

简直易如反掌。

牧师从后方口袋里拿出弹簧刀,翻了开来。 戴手套时,象牙刀柄总是有点握不住,打滑。 这不是用来切割的刀子,这把刀的设计只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使用目的。 刀尖是锐利、加强过的硬钢材。 稍微弯曲的刀刃不会影响下刀的强度。 这把刀是用来捅刺的。 多年以前,它还是早期弹簧折叠刀的原型时,就是用来捅刺。 刀把底端有凸起的花朵图案。

那是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这把刀原本属于建立组织的元老成员,牧师一看到这把刀就知道自己非得到不可。 据说这把武器曾经谋杀了路易斯安纳州的立法议员,只因这人反对奴隶制度。 刀刃直直他的眼睛里。 牧师花了好几万元才透过行事谨慎的卖家取得这把刀,这位卖家也经手纳粹及三 K 党的珍贵物品。 就跟所有的文物一样,来源都难以考究,但牧师却在一握到这把刀时,就晓得这是真品。 不知怎么着,他就是感觉得到舔舐过鲜血的刀刃。

牧师蹲在运动型多功能休旅车驾驶座门外,仔细聆听,确保周围没有别人。 然后,他伸手放在门把上,握紧,准备好随时猛然开门。

弗朗西斯在一旁观看。 他双拳紧握,双唇紧抿,瞇起眼来。

牧师笑了笑。 弗朗西斯内心的怒火非常纯粹,只有悲痛的家长能够燃起这种怒火。

他现在必须动作快。 他以流畅的动作拉开运动型多功能休旅车的驾驶座车门,迅速站立,扭转身躯。 年少时的下田生活让他体魄强壮,上健身房又让他力量大增。 他用肩膀与核心肌群的力气,以突如其来的动作,挥起手臂。 肌肉迅速扭转出力。 像是低头躲闪过攻击的职业拳击手,直接来了一记右钏拳。 流畅利落的动作,开门到这一刺之间不过是半秒钟的事。

刀子老人脖子里。 刀刃消失进骨肉之中,只留刀柄在外。

这时,他才看到弗朗西斯的眼神。 现在没有时间可以浪费。

牧师要他过去。

他们站在那里好几秒,看着老人死在驾驶座里。 刀子从他头部一侧插出来。

“弗朗西斯,今晚我们成为真正的兄弟,不能回头。 我们会为你赴汤蹈火,至死不渝,我们期待你也用这种态度对待我们。 告诉我你愿意发誓。”

他脸上满是汗水,随着肾上腺素跟滚烫的机油一样打进他体内,他呼吸急促,对牧师伸出手,说:“我发誓。”

牧师一边关上驾驶座的车门,一边说:“好,非常好。 现在帮我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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