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凯特短暂的律师生涯中，她见识过几位法官。 从钱德勒法官的神情看来，她晓得今天下午不会太好过。

艾迪的其中一项秘诀：了解法官。 有些法官很公正，有些则偏袒男人、条子、企业，要避开这种法官主持你的案件，就跟移山一样难。 法学院不会告诉你，就算是赢面最大的案子，碰到不适任的法官也会输得一败涂地。 这点你得自己体会。 艾迪几乎不会在档案上做任何纪录，凯特则什么都有长篇笔记。 她有一本专门研究法官的笔记本，记录她交手过或听闻过的法官个人档案。 钱德勒在外头有些传言，有些是从网络上查到的，有些则是钱德勒送进监狱或死刑室的不满被告家属说词。 他们说法官与检察官过从甚密，说他痛恨辩护律师与他们的客户。

凯特完全相信这种说法。

检察官孔恩没有与她交谈。 他在检方席上鬼鬼祟祟的，仿佛一只大蜘蛛。 辩方席上有哈利，旁边是安迪，哈利柔声与男孩交谈，让他冷静下来，且解释起接下来法庭上会有哪些程序。

“昨天安迪·杜瓦的律师还不见人影，今天他就有了来自纽约的华丽团队。 布鲁克斯小姐，告诉我，你的客户中乐透头奖了吗？”钱德勒法官问。

“没有，法官大人。 我与我的客户依旧担心失踪的寇帝·华伦，我相信你也是。”凯特说。

钱德勒法官静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的眉毛高高扬起，宛如天线，判断这位律师是不是有两下子。

“布鲁克斯小姐，我读了你的声请。 保释？ 认真的？ 死刑案？”

“对，法官大人？ 我的客户没有护照，在此地社区有家人与稳固的连结。 在这次指控前，他没有遭到逮捕过，他也是一位脆弱的年轻人——”

“谁说他脆弱？”钱德勒打断她。

“就我看来，他年纪轻轻，对司法系统了解甚少，安迪·杜瓦的确很脆弱。”

“心理学家会来法庭为此作证吗？”

“必要时会的，法官大人。”凯特信心满满。

“直到专家来之前，你的意见放心里就好了，『亲爱的』。”法官说。 “我不在乎你怎么想，或相信什麽。 你只是律师，无法提供专家意见。 别在我的法庭上再提这种陈述。”

她感觉到哈利望着她。 哈利那双温柔的眼睛。 他是一个温暖的人，必要时，他能令她鼓起无比的勇气。 她不用望过去都知道哈利正用他那双棕色大眼睛要她冷静下来。

凯特在高跟鞋里扭动脚趾，扭得很大力。 这是艾迪传授的另一个诀窍。 别人看不见，却能减缓你的紧张与焦虑。 凯特发现扭脚趾也能平息怒火。 她的下颛立刻松弛下来，她的脚趾疯狂扭动，然后她回到手边的工作上。 让法官付出代价的最好方法就是替客户赢得辩护。

“法官大人，如上述所言，我的客户——”

“获得保释。”钱德勒向后靠在椅背上，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保证金五十万美元，现金。 在他离开法院前，就得全额送来法院。 因为指控严重，最低保释金只能这样。”

一百万也好，一万也罢，安迪连五块钱都拿不出来。 凯特向哈利点点头，他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排除证据的声请遭到否决。 他会说警长吓他、骗他，或以任何手段取得他的自白，我不感兴趣。 布鲁克斯小姐，在陪审团面前理论这件事吧。”

两项声请结束。 一项允许，但那么大笔钱根本弄不来。 凯特咽了咽口水，挺直腰杆，在异地审理及证据开示上，她比较有立足点。 特别是证据开示的声请，她绝对不可能输掉这一项。

“我看了你对异地审理的声请。 孔恩先生，为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钱德勒法官问。

“法官大人，我认为这项声请没有必要。 我可以将这条影片列入证据吗？”他一边说，一边向他的助理检察官比起手势。 “温菲尔德先生录下派契特州长今天的声明。 也许我们可以在法庭上播放？”

温菲尔德拿出一台笔电，摊开，点击，然后将屏幕停放在准备要播放的暂停画面上。 另一位助理推来高一点的桌子，就放在法院的律师席上，让法官和凯特看。 温菲尔德按下播放，回到座位。

画面看起来没有动静，是某座工厂外头拍摄的记者会场景。

“我今天在此是想要向巴克斯镇的居民、烈日郡的善良百姓保证，你们的地方检察官会不计一切代价，替斯凯拉·爱德华兹讨回正义。 她是镇上受人欢迎的年轻女性，毕业生代表，更是舞会皇后。 她在大一时就被迫离开了我们。 安迪·杜瓦会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我知道外头有许多关切的公民，因为这场令人发指的谋杀愤怒又恐慌，完全可以理解。 我只能说，不管怎么样，正义一定会得到伸张......”

凯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州长这是在电视转播上指控安迪·杜瓦有罪，而她晓得至少在一、两天内，每一间报社、地区新闻与电台都会一再重播这则发言。 整个陪审团都遭到污染。 她望向孔恩，看到检察官脸上浮现类似微笑的诡异神情。

她猜州长讲这种话可能有检察官在幕后纵。 这招高明也狠毒，但在这个法院里，他完全不会受到处罚。

“布鲁克斯小姐，我无法容忍州长的发言，但我相信由我向陪审团提出明确指令，不要观看任何媒体的声明就够了。 现在看来，你提出巴克斯镇陪审员团不公的争论现在已经适用到整个阿拉巴马州。 小姑娘，我们不会把这个案子移到纽约去审。 异地审理的声请遭到否决。”法官说。

“法官大人，我想知道开记者会的时间。 显然记者会对地方检察官相当有利。 我要求法庭正式谴责州长及地方检察官，至少让本案不要在受害者的家乡审理？”

“拒绝。 不过你的证据开示声请又是另一回事了。”

凯特感觉到胃里七上八下的。

这项声请的证据非常充分。 就算地方检察官控制得了钱德勒法官，他也无法随便推诿。 无论监视器拍到什么，都能证实安迪是无辜的，要是能够说服法官，地方检察官没有提交这项物证，法官就别无选择，只能撤销对安迪的所有指控。 现在是重要时刻，凯特感觉到压力，也很欢迎这样的压力出现。 她过往受的训练就是为了这一刻存在。

“这项声请可以立刻拒绝。”钱德勒法官将注意力转移到孔恩身上。

“孔恩先生，你们地检署或警长办公室有本案提到的五月十四日或十五日监视器画面吗？”

孔恩起身，看着凯特，说：“法官大人，没有。”

“哎啊，那好，布鲁克斯小姐，这就是你要的答案。 你的声请——”

“法官大人，且慢。”凯特大声打断，主张一点威严。 “我有一份戴米恩·格林先生的切结书，他是加油站商店员工，他声明警长办公室取得了那晚的监视器画面，存入随身碟。 他进一步断言警方复制档案后，随即将原本的画面删除。 我们相信地方检察官握有证明被告无罪的证据。 我们要求取得这份物证，不然法院就该撤销对我们客户的指控，制裁检察官。 戴米恩·格林先生是没有偏见的证人，他的切结书在任何法庭上都举足轻重。”

孔恩张望起来。 他在旁听席看到安迪他妈帕特里克·杜瓦。 凯特只有与她短暂交谈过，说她会尽力，但请这位母亲不要太期待安迪能够回家。 孔恩对一位助理喊了一声，派翠西亚在座位上吓了一跳。

法庭大门开了，罗麦斯警长走进。 凯特想像他可能在外头旁听过程。 等着孔恩的指令，就跟洛威拿犬听命摆出攻击姿态一样。 罗麦斯身后跟着一位副警长与一位犯人。 这位犯人年纪轻轻，上衣被扯破，他的右眼有亮紫色的瘀青，肿到打不开。 手铐铐在身前。 副警长扯着手铐将人犯往前拉，示意要他坐进旁听席的座位上。

“法官大人，这是你要审的下一个案子，也许先短暂说明一下也好。 这位是戴米恩·格林先生，也就是布鲁克斯小姐口中提供影像证据切结书的人。 法官大人，格林先生被控持有且贩售非法药物甲基安非他命。 我晓得他会在这些指控上认罪。”

凯特见过对手使出的肮脏手段，但没这么龌龊的。 他们肯定一看到格林的名字出现在切结书上，就跑去逮捕他。 孔恩从中阻扰她的声请。 从这么远的距离看不太出来，但格林皮肤不错，也没饿着肚子，除了扯破的上衣外，整个人干干净净。 加上过去三年都在加油站工作。 在 OK 便利店当店员虽赚不到多少钱，但毒贩跟毒虫也不会是多优秀的员工。 就凯特从与他简短的互动感觉起来，他就是个乖乖工作的老实人，早上九点开始值班，晚上九点下班，做他份内的事，赚心安理得的钱。 他也非常害怕。 他眼睛那样，警长肯定狠狠揍过他。 若要凯特猜，她会说格林持有的毒品大概是从警长后车厢拿出来的。

“布鲁克斯小姐，他现在大概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证人了吧？”法官说。

“法官大人，我可以暂停一下，跟格林谈谈吗？”

“不要！ 我不想跟她谈。 她捏造事实，她后面那个男人说我一定得签名！”格林从长椅上高喊。 他正望着哈利。

“最后的陈述可以不计，但布鲁克斯小姐，他看起来并不想跟你谈。”钱德勒法官说。

凯特的紧张与压力全消，支持她继续站在原地的是她握在身后的拳头。 握得紧紧的，指甲皮肤之中。 孔恩望过来，跟蚯蚓一样细的嘴唇扭成得意的奸笑。

“状况似乎急转直下。”凯特说。

“证据开示的声请遭到否决。 明天一早就要选陪审团，我们这个法院的风格就是顶多一天就要结束。 我很期待。 噢，记得让我知道，你的客户有没有五十万保释金。 保释办公室十五分钟后就关门。 记住，全额，现金。 休庭。”

“去拘留室陪安迪。 跟他们说，你要与他进行咨商。 争取一点时间。 我来联络艾迪。”哈利的手机已经抓在手里。

凯特挽着安迪的手臂，确保法警不会分开他们。 她决定不让他与那些男人独处。 接着上来的是戴米恩·格林，叫他名字时，他眼神充满恐惧。 他因为协助他们，遭到诬陷还挨了揍。 这个镇腐败至极，为了拯救安迪，凯特做好准备，要将这个镇燃烧殆尽。

“怎么了？”安迪问。

“没事。”凯特说。 “我不会离开你。 我们要回拘留室谈谈，就这样。 一切都会没事的，我不会让他们带你走。”

罗麦斯从皮带上抽出警棍，朝安迪走来。

“咱们带你回拘留室。”警长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