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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艾迪魔鬼的代言人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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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八点左右抵达莫比尔机场,提好行李,我用公司信用卡去租车。 租车公司送我跟哈利前往偌大停车场尽头,停在一辆状况曾经好过的 Prius 油电混合车旁。 哈利从高尔夫球车上下来,看着 Prius,眼神仿佛是在看自家儿子有哈佛不读,跑去编草篮一样。 “我以为我们租的是一辆车。”他说。 “这是一辆车。”我说。 “不,才不是,这是有轮子的电池,加上玩具车引擎。 根本没灵魂。” “你也没有。 把东西放进后车厢,快去巴克斯镇吧。 我开车。” “不,我来开。 这样我就有理由抱怨这辆车,你也有理由抱怨我的驾驶技术,我们都会称心如意。” 车上的卫星导航似乎是以占星学与期待运作,而不是真正的 GPS 系统,等到我们找到高速公路时,再走一下就到烈日郡了。 哈利一直踩油门,抱怨车坏了。 “车没坏,这是混合车。” “跟什麽混合? 骡子? 我告诉你这玩意儿就是坏了。” 巴克斯镇的交流道告示牌上有三个弹孔,边缘都生锈了。 三个洞口都打在巴克斯镇(Buckstown)的 O 上。 我们抵达一条两线道笔直柏油路,两旁都是树。 没多久,树木敞开,出现的是一片低雾笼罩的田野。 然后雾气动了起来,逐渐起伏,仿佛土地中藏了千只鬼魂一样。 那不是雾气,是我没见过的东西。 “棉花田。”哈里说。 “在月光下看起来特别诡异,对吗?” “毛毛的。”我说。 “我曾祖父在阿拉巴马州摘过棉花,很累人的工作。 只不过,那不算真正的工作,因为他没有获得任何酬劳。” 他的声音变得无力低沉,他说:“这片土地上洒过太多鲜血,这个地方感觉...... 好像有毒。 我的父亲在整个阿拉巴马州传过教。 我们在这里待了五年。 实在不能说我想念这里。” 一阵冷颤爬过我的后背。 “这个案子一结束,我们就立刻闪人,再也不回来。”我说。 田地朝四面八方延伸好几公里,直到我们抵达一处山脊,面前是一片树林。 道路沿着巨大的橡树、柳树蜿蜒,树上挂着松萝菠萝。 树枝有如哥德风格的面罩,延伸到柏油路上。 道路一旁有旧时的木屋,单层楼建筑。 每栋都没有像样的屋顶,更不是稳稳直立的。 似乎遭到遗弃,或至少看起来如此。 几栋房子里居然还有灯亮。 某些房子没有窗户玻璃,只糊了防水纸,后方的光线透照出来,看起来诡异也美丽。 “档案文件你都看完了?”哈利问。 “对,你怎么看?” “如果他说他是无辜的,那我们就有大山要爬了,大概错不了。 你遇过棘手的案件,我也碰过,但没有这么棘手的。 我们甚至还没开始,就有两份自白扔出来。 一是狱友,一是那个警长。”哈里说。 “我们得跟他谈谈。 如果他说是警方的认罪自白是被迫签署的,那我们也需要证据。 另一份自白来自监狱告密仔,应该比较好解决。” “我觉得这孩子没有杀害那可怜的女孩。”哈利直截了当地说。 “你怎么这么确定?”我说。 “这整件事感觉不对劲。 我看过警察在站不住脚的案件上加料,垫些伪造的证据,但没有这么离谱的。 他们在受害者指甲上找到安迪的血跟 DNA,孩子肩上还有抓痕。 那为什么不只一份,还搞了两份虚假的认罪自白? 这样不对。” “不对的是过几天我们就要面对死刑官司。 我们没报酬,跑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客户还坦白行凶两次。 这整件事哪里对了?” “全都乱了套。 受害者是案件关键,我们得了解她的一切,档案里没提多少。” 汽油站标示着小镇到了。 哈利沿着 GPS 所显示的主街前进。 除了一间酒吧跟一间 7-11 便利商店,整个地方都打烊了。 建筑物稀稀疏疏。 街道外缘最后一栋房舍外头停了三辆郡警巡逻车,那里就是警局。 长长的两层楼砖造建筑跟个大屁股一样凸出来。 二楼漆成白色,底部则是半露出来的砖块。 主街中段有一个十字路口,巴克街与主街仿佛步枪的十字准线。 我上网查过了,镇上唯二两间旅馆都在巴克街上。 没有网站可以线上预约,我早先打电话时,他们也不接电话。 我们只能临场发挥。 哈利喜欢我们看到的第一间旅馆,鸡油菌旅社,然后把车停在外头。 那顶多只是间大一点的殖民风格房屋,白漆已经褪色,门廊上有一张翼背椅。 窗上的招牌写着有空房。 我一打开车门,阿拉巴马州的天气就喷得我满脸汗。 湿度百分之八十九,还热得要死。 在纽约待过夏天,湿热我习惯了,但这里的天气完全不一样。 这里的空气潮湿又凝重,完全没有微风带动,宛如朽烂墓穴里的空气。 而且到处都有虫。 我跟着哈利穿过前门,抵达桃花心木的接待柜台,柜台人员也呈现同样的色调。 她蓝色洋装上的名牌说明她叫克莱拉,曾是白人,但经过六十几年的日晒、抽骆驼牌香烟,她的肤色跟家具相差不远。 桌面看起来更年轻、更干净呢。 “大名?”她用死气沉沉的声音开口。 她的金色发尾卷卷的,仿佛是不想接触到皮肤一样。 “在下哈利·福特,很高兴认识你。 这位是我的同事艾迪·弗林。” 克莱拉抽了长长一口骆驼牌香烟,对着“请勿吸烟”的牌子吐出一团灰蓝色的烟雾,咳嗽起来,然后说:“抱歉,两位,我们客满了。” 语毕,她在烟灰缸里捻熄香烟,埋首进《大都会》杂志里。 “抱歉,女士,外头的招牌说还有空房。”哈里说。 “招牌不管用。”她说,目光完全没有从标题为“不可或缺比基尼款式”的文章上移开。 哈利对我投来心知肚明的眼神。 他似乎了解了什么,但无论到底是什么,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想我明白这里有什么误解了。 女士,我们理解这是讲究传统的镇。 我跟艾迪是同事,不是情侣,当然那样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我们还是想要两间独立的房间。” “我们客满了。”她说。 哈利靠向前,我却拉起他的手臂。 “我们试试另一间吧。”我说。 我并不期待在鸡油菌旅社过夜。 我们走去外头,哈利轻点我的肩膀。 “你以为她是因为我们是同志才不让我们入住?”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在阿拉巴马州这算新鲜了,没有因为我是黑人就不给我房间。”他说。 “不管怎么说,我不想住那。 谁管是因为种族歧视还是恐同,都一样烂。 我们去对街碰碰运气。 这次我去,我是爱尔兰天主教家族后裔。” 我们朝对街前进。 到镇上之后,一路不见任何一辆车。 就连街灯看起来也昏暗沮丧。 短短的步行仿佛热熔胶,将衬衫黏在我的后背上。 我不适合这种天气。 哈利在屋外等,我冒险挺进“新旅社”,我猜这里的确新过,大概是四○年代的事。 小小的霓虹招牌亮起“有空房”字样,还会炙烤经过的蚊子屁股。 我拉开大门,门铃响起。 就跟鸡油菌旅社一样,接待柜台后头有人。 这位接待人员是个年轻小伙子,一头黑发,仿佛是漆在头上的假发。 他站起身来,点点头,摊开入住登记本。 “先生,可以给我大名吗?” “艾迪·弗林。”我伸手要去笔槽拿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小小蓝色双眼后方深处的灯泡似乎亮了起来。 他咬牙倒吸一口气,在我面前阖上登记簿,说:“抱歉,我们客满了。” 我默不作声,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孩子。 他大概没超过二十岁,他咬起嘴唇,用笔在桌面上敲击出快速的节奏。 “镇上是有什么活动吗?”我问。 “现在是夏天,我们忙碌的季节。”他低着头望向地面。 没必要争论,我离开,回到人行道上去找哈利。 “看来他们也满了,好笑吧? 我觉得有人知道我们要来。” “别傻了。 听着,反正我也不想待在这两间破旅馆。 我们回莫比尔找间真正的旅馆。”哈里说。 “好主意。”我说。 我们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朝 Prius 走去。 哈利开了驾驶座的门,一脚踩了进去,结果他当场愣住。 “怎么了?”我问。 我走到他那一侧,循着他的视角,望向扁扁的车头轮胎。 我望向后胎,没事。 我绕过车身,看到副驾驶座那一侧的后车胎也没气了。 我蹲在鸡油菌旅社门廊的灯光下,用手指摩挲橡胶皮。 有破洞,在胎缘上约莫2.5厘米宽、5厘米,刀子留下的痕迹。 “是我的名字。”我说。 “有人知道我们要来,想要确保我们得到恰当的欢迎。” 哈利长吁一口气,说:“我恨死了这鬼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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