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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视  作者:彼得·沃茨

“人类并不向自己脚下的生物施予仁慈,

为何却指望自己祈求怜悯的声音能上达天听?”

——皮埃尔·图贝茨库伊[Pierre Troubetzkoy(1864—1936),俄裔美国画家。]


“关键在于,”切尔西说,“这种面对面的真实关系需要你付出努力。你必须有足够的意愿去尝试,你明白吗?我为这段感情拼尽了全力,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可你好像根本不在乎……”

她以为她是在宣布自己的决定。她以为这事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之前我什么也没提起。其实我多半比她更早知道。只是因为害怕我才什么也没说,我不愿为她提供开口的契机。

我感到肚子里翻江倒海。

“我在乎你。”我说。

“在你力所能及的范围以内,”她承认,“但你——我是说,有时候你还不错,天鹅,有时候跟你在一起感觉很棒。可每次事情稍不如意,你就会消失,留下这、这台战斗计算机来指挥你的身体,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我盯着她手背上的蝴蝶。它的翅膀蜷曲着,懒洋洋地折叠在她手背上,彩虹般绚丽。我不知道这种纹身她究竟有多少;我总共在她身体的不同部位看见过五只,但每次它们都是单独出现。我本想问问她,可眼下似乎时机不对。

“有时候你是那么的——那么的无情,”她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可……我不知道。也许我就像你的压力阀,也许你工作时必须完全沉浸其中,然后一切都越积越多,然后你就必须有个出气筒什么的。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说出那种话。”

她在等我说点什么。“我对你一直很诚实。”我说。

“没错。病态的诚实。你有过哪怕一个消极的念头不曾脱口而出吗?”她的声音在发抖,但这一次,这唯一的一次,她眼里没有泪水。“我猜我跟你一样有责任。甚至我的责任更大些。从第一次见面起我就知道你身上有种——有种疏离感。我猜下意识里我早知道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那干吗还要尝试?如果你早知道我们会头破血流?”

“哦,天鹅,这些不都是你的观点吗?每个人最终都要头破血流,一切都不可能长久。”

妈妈和爸爸就挺长久。至少比这长。

我惊讶地皱起眉头——我震惊于自己竟允许这念头在脑中成形。切尔把我的沉默理解为感情受了伤害。“我猜——也许我是觉得自己能帮上忙,你知道吗?你总是那么——那么愤怒,我以为自己能修好那些把你变成这样子的东西。”

蝴蝶的颜色开始变淡。过去我还从没见过它这样。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她问。

“当然。喜欢修修补补的人总是对我上瘾。”

“席瑞,我主动提出要为你微调你都不肯。你生怕被人操纵,就连最基本的传续反应都不愿意尝试。你或许是唯一一个永远无法调整的人。我不知道。也许你该为此自豪。”

“这话不太公平。”

“不,”她噘起嘴唇,“不。我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意思。我猜……你其实不是故意说话伤人,应该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什么意思。”

翅膀上的颜色完全消退,蝴蝶变成了脆弱的炭灰色,几乎全无生气。

“现在我愿意了,”我说,“我愿意接受微调。如果它对你这么重要的话。我现在就做。”

“太晚了,席瑞。我已经筋疲力尽了。”

也许她希望我叫住她。那么多以疑问结尾的句子,那么多意有所指的沉默。也许她想给我个机会为自己辩护,让我祈求她重新来过。也许她想要一个改变心意的理由。

我本来可以试一试。请别这样,我本可以说。求你了。我从没想过要把你完全推开,我只想让你退后一点点,到一个安全的距离。求你。三十年了,只有同你一起时我才不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然而等我再次抬起头来,她和蝴蝶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同消失的还有全部的创伤。她心底装着疑虑和内疚,她责备自己给了我虚假的希望。她相信我们合不来并非任何人的过错,她相信自己已经尽了全力,甚至相信我也尽力了,只是我感情上的包袱太过沉重。她离开了,也许她根本不怪我,而我甚至不知道最后的决定究竟是出自谁之手。

我是最棒的综合家。我有一身该死的好本事,哪怕我并没想施展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上帝啊!你们听见没有!?”

苏珊·詹姆斯在旋转舱的半个标准重力里蹦来蹦去,活像只受惊的羚羊。我从九十度角之外都能看见她的眼白。“看信号源!看信号源!围栏!”

我看了眼围栏的实时信号。一只攀爬者飘在空中,另一只仍然缩在自己的角落里。

詹姆斯双脚着地,砰一声落到我身边,身子晃了一晃寻找平衡。“声音开大!”

空调的嘶嘶声。远处机器运转的回音,忒修斯肚子里与平日无异的隆隆声。就这些。

“好吧,它们现在没那个。”詹姆斯唤出一个回放的分镜窗口。她对音频信号进行过滤和强化,又把录像重播一遍:“喏。”

在窗口右侧,浮在空中的攀爬者飘到了两间牢房共用的隔离墙附近,它伸长了一只胳膊,尖端刚好拂过墙面。在左边,缩成一团的攀爬者仍然没有动静。

我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些什么。只一瞬间:像是昆虫的嗡嗡声,只不过离我们最近的昆虫也在五兆公里之外。

“再放一遍。慢放。”

确实是嗡嗡声。一种震动。

“还要慢得多。”

连续的咔嗒声,海豚前额喷出的声音。放屁的嘴唇。

“不,让我来。”詹姆斯挤进坎宁汉的内在空间,把滑块一路往左扳。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将波频降低,使其无限接近于零,这段声音持续了将近一分钟。真实时间则在半秒左右。

坎宁汉把分镜窗口放大。缩在角落的攀爬者仍旧没动弹,只外皮上有波纹滚动,没有抵住墙面的几只胳膊照旧挥舞。但之前我只数出八条胳膊——现在却发现第九条胳膊的关节从中央躯块背后探出头来。第九条胳膊,曾经卷起来不想让人发现,此刻却滴答不停,而它的同伴则若无其事地倚在墙的另一侧……

很快滴答声结束了。飘浮的攀爬者又漫不经心地飘回到自己的牢房中央。

詹姆斯眼中神采飞扬:“我们需要检查所有——”

但忒修斯一直关注着我们,詹姆斯的提议它早已经想到了。检索已经完成,结果出现在我们眼前:两天之中有三次类似的交流,时长从十分之一秒到接近两秒钟不等。

“它们在交谈。”詹姆斯道。

坎宁汉耸耸肩,被遗忘的香烟在指间燃烧。“很多东西都会交谈。而且照这个速率看,它们说的肯定不是微积分。这点信息一只跳舞的蜜蜂也能搞出来。”

“你很清楚这是胡说八道,罗伯特。”

“我只知道——”

“蜜蜂交谈时不会故意隐藏。蜜蜂不会专门创造出全新的交流模式来对付观察者。这是适应性,罗伯特。这是智力。”

“就算是又怎么样,嗯?它们连大脑都没有,不过这麻烦事咱们暂且不必管它。我只是觉得你根本没有通盘考虑清楚。”

“我当然考虑清楚了。”

“真的?那你还高兴个什么劲儿?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的后脖子上突然冒出鸡皮疙瘩。我转过头去往上一看。朱卡·萨拉斯第出现在旋转舱中央,眼里闪着光,露出满口牙齿,他在看着我们。

坎宁汉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点点头:“我敢打赌它知道……”

我们不可能弄明白它们隔着墙说了什么悄悄话。找出音频记录并不难,我们还可以把它们之间的每一声滴和答都分析个底儿掉,但要想破解某种密码,你至少要对内容有点大致的概念。我们确实分解出一些声音模式,但它们可能代表任何意思。这些生物的语法和句法我们一窍不通,有可能根本无法理解——我们甚至不知道它们的交流方式中是否包含类似语法和句法的属性。它们很聪明,能交流,还知道隐藏自己的交流。无论我们多想学,它们显然都无意扮演老师。

除非——我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除非借助负强化。

做出这个决定的是朱卡·萨拉斯第。我们这样做是他的命令,和其他的一切行动一样。但等命令下达之后,萨拉斯第消失在黑夜中,贝茨回到船尾方向,罗伯特·坎宁汉到旋转舱后部继续自己的研究。这时候只有我还在苏珊·詹姆斯身旁。是我第一个把这丑恶的念头宣之于口,我还是后世子孙的官方见证人。她看我一眼,然后转开了视线,她的拓扑表征冷硬而抗拒。

然后她着手工作。


要想打破沟通的樊篱,大体步骤是这样的:

你需要两个生物。人类也行,全凭你高兴,但这无关宏旨。关键在于它们要知道怎样彼此交流。

把它们分开。让它们能看见对方,让它们说话。也许在两个笼子之间装块玻璃。也许接通音频信号。让它们自己选择用何种方式实践谈话的艺术。

伤害它们。

你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弄明白应该采取哪种手段。有些生物可能怕火,有些害怕有毒的气体或液体。某些生物也许对喷灯和手雷免疫,但超声波却能让它们惊恐万状。你必须不断尝试;然后,等你发现了正确的刺激方式,等你学会怎样在痛苦和伤害之间实现最完美的平衡,你就必须下手,而且要冷酷无情。

当然,你还要留一条逃生通道给它们。这是整个行动的关键:把结束痛苦的手段交给其中一个,同时把如何使用这一手段的信息交到另一个手中。比如你可以给其中一个看一个图形,再给另一个看一组图形。如果后者从选单中选中了搭档看见的那个图形,痛苦就会停止。现在游戏可以开始了。看你的试验品如何挣扎。如果它们成功地关闭开关,你至少能了解到它们交换的一部分信息;如果你记录下它们之间的全部互动,很快你就能弄清它们交换信息的方式大概是怎么样的。

等它们解开一个谜题,你就换上一个新的。增加些变化、调换它们的角色、看看它们对圆形和方形的反应有没有区别。把阶乘和斐波那契数列都给它们试试,直到你得到罗塞塔石碑似的效果。

当你遇上与你一样具有智慧的生命,这就是你同它沟通的方式:你伤害它,然后继续伤害它,直到自己能将语言和尖叫区分开。

苏珊·詹姆斯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无比虔诚地信仰语言是治愈心灵的圣器,她也是设计和实施这套方案的不二人选。此时此刻,攀爬者正因为她的命令而痛苦地翻滚。它们在自己的牢笼中画出一个又一个椭圆,绝望地搜寻能够逃脱刺激的角落。詹姆斯把实时信号连进了感控中心,尽管对于忒修斯的其他成员,见证这场审讯并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如果他们愿意,”她轻声说,“让他们从自己那头关掉它。”

坎宁汉一直不肯承认它们是拥有智力和自我意识的生命,但他却给我们的俘虏起了名字:小伸喜欢伸展肢体飘在空中,小缩则总是蜷缩在角落里。苏珊也参与了这场颠倒的角色对调:她管它们叫一号和二号。这并不是因为嫌坎宁汉的选择太平庸,也不是说她从原则上反对这种带有奴役性质的行为:这不过是刑讯手册上最古老的把戏,它让你结束工作后可以回到家里、陪儿女玩耍,让你能在夜间安然入睡:永远不要把自己的牺牲品当人看。

我们的对手是一群呼吸甲烷的水母,这条原则本来不大用得上。不过我猜一点一滴都有帮助。

生物遥测数据显示在外星人的侧上方,闪亮的读数在稀薄的空气中不断变化、微微颤抖。我对这些东西的正常读数范围毫无概念,但那些参差不齐的波峰波谷怎么看也不像是好消息。两只攀爬者的角质外皮上荡漾着流动的图案,仿佛蓝灰色的马赛克,精致而微妙。也许这只是对微波的本能反应,这甚至有可能是求偶信号,我们反正无从知道。

当然它更可能是尖叫。

詹姆斯中断微波。在左手边的牢房里,一个黄色的方块黯淡下来;右手边的牢房中有一大堆图标,不过一直没点亮,那个黄色方块也在其中。

攻击停止后,攀爬者色素的流动加快了,胳膊的动作减慢,但并未停止。它们前后扫动,仿佛浑身骨头、无精打采的鳗鱼。

“基准电流。五秒,二百五十瓦。”詹姆斯念出数据,将它记录在案。这仍是在故作姿态:忒修斯会自动记录下船上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丝电流,直到小数点后五位数。

“重复。”

图标亮起来。流动在外星人皮肤上的马赛克图案增加了。但这一次它们谁也没有动窝。它们的胳膊继续微微蠕动,与它们休息时的波动相比,这更像一种扭曲的颤抖。不过生命指标仍然波动得厉害。

它们对“无助”的意义倒是领会得很快,我暗想。

我瞟了苏珊一眼:“你准备独自完成这项任务?”

她关掉电流,湿润的眼睛显得那么明亮。小缩笼子里的图标暗下去。小伸的图标仍在沉睡。

我清清嗓子:“我是说——”

“不然还会有谁,席瑞?朱卡?还是你?”

“四合体的其他成员。萨沙可以——”

“萨沙?”她盯住我,“席瑞,我创造了他们。你以为这是为了方便我自己躲到他们背后吗?为了强迫他们干这种事?”她摇摇头,“我不会让他们出来。哪怕他们是我最痛恨的敌人我也不会这样待他们。”

她转身不再理我。我们有药,神经抑制剂,可以洗去内疚,让它在分子层面短路。萨拉斯第跟詹姆斯提过,就好像魔鬼诱惑独处于沙漠中的弥赛亚。詹姆斯拒绝了,而且不肯说明理由。

“重复。”她说。

电流接通,然后又切断。

“重复。”

攀爬者纹丝不动。

我伸手一指。“我看见了。”她说。

小缩伸出一只胳膊,尖端按在触摸板上。那图标亮起来,烛火般耀眼。


六分半钟之后,它们已经从黄色方块进步到带时滞效应的四维多面体。詹姆斯给出两个变幻的二十六面体——二十六个面中,只有一个面在其中一帧图像里有所区别——而它们辨识这两个二十六面体的时间并不比区分黄色方块和红色三角形的时间更长。这期间它们体表上始终流动着复杂的图形,无数片针尖大小的马赛克不断变幻,肉眼几乎无法跟上它们的速度。

“见鬼。”詹姆斯低声道。

“也许是零碎天赋。”坎宁汉也来到感控中心,尽管他的身体仍然留在对面的生化/医疗舱。

“零碎天赋。”她迟钝地重复道。

“学者综合征[零碎天赋与学者综合征多见于自闭症患者,意指有各种发育障碍或缺陷的人,在某些领域却显示出极高的天赋,但这些天赋通常是孤立的,不能与其生活的其他方面融合。]。在某种类型的计算上有超常表现,但这并不一定表示其具备智力。”

“我知道零碎天赋是什么意思,罗伯特。我只是觉得你想错了。”

“证明给我看。”

于是她放弃几何学,转而告诉攀爬者一加一等于二。这对它们显然不是什么新闻:十分钟之后它们已经能按要求预测十位的素数。

她给它们一序列相互关联的二维图形,结果它们能从一堆略有差异的选项中挑出下一个图案。她不给它们选项,教它们用手臂尖端在触摸界面上画画,然后又给它们一组全新的图案,结果它们精确地画出接下来应该出现的图形,每次都能让这个逻辑序列回到起始点。

“这些不是机器。”詹姆斯的话哽咽在喉咙里。

“信息处理罢了,”坎宁汉道,“电脑程序也能办到,哪怕是在休眠状态。”

“它们有智力,罗伯特。它们比我们更聪明。没准甚至胜过朱卡。而我们却——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承认?”

我轻而易举就能读出她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换了艾萨克他一定会承认的。

“因为它们缺少必要的线路,”坎宁汉固执地说,“怎么可能——”

“我不知道怎么可能!”她喊道,“那是你的工作!我只知道我正在折磨一种比我们更有智慧的生物……”

“至少时间不会太长。一旦你弄明白它们的语言——”

她摇摇头:“罗伯特,对它们的语言我毫无头绪。我们已经进行了——好几个小时,对吧?四合体全都在,四千年的语言信息库,所有最先进的语言法则。而且我们完全知道它们对话的内容,我们监视着所有可能的对话途径,直到一个埃的波长。”

“就是嘛。所以我才说——”

“我毫无头绪。我知道它们通过各种颜色的马赛克交流,也许跟它们刚毛的运动有什么关系。但我找不出任何规律,我甚至不明白它们如何数数,更没法告诉它们……告诉它们我很……抱歉……”

有一会儿工夫谁也没说话。贝茨从天花板上的厨房望着我们,但并没有要加入进来的意思。感控中心里,得到缓刑的攀爬者飘浮在自己的牢房中,活像长了许多胳膊的殉道者。

“好吧,”最后坎宁汉说,“既然今天是坏消息扎堆的日子,那么我也来出点力。它们快死了。”

詹姆斯把脸埋进自己手里。

“跟你的审讯没关系,如果这能让你好过点的话。”生物学家继续往下说。“据我观察,有些代谢途径凭空消失了。”

“只不过是你还没找到罢了。”贝茨的声音从旋转舱对面传来。

“不对,”坎宁汉的声音缓慢而清晰,“有机体显然是失去了那些部分,因为它们在崩溃。打个比方,如果人类细胞质里所有的有丝分裂纺锤体突然集体失踪,情况就会是这样。据我观察,从离开罗夏的那一刻起它们就开始恶化了。”

苏珊抬起头来:“你是说它们把一部分生化机能留在了罗夏?”

“某种不可或缺的营养物质?”贝茨猜测道,“它们什么也没吃——”

“语言学家正确。少校错误。”坎宁汉沉默半晌;我的目光飘向旋转舱对面,发现他正在吸烟。“我认为这些东西的细胞活动大部分都是在体外完成的。活体组织里之所以找不到基因,很可能是因为它们根本没有基因。”

“那它们用什么代替基因?”贝茨问。

“图灵成形素。”

茫然的表情,查找注解的表情。不过尽管大家都能自力更生,坎宁汉还是解释起来。“很多生物都不使用基因。向日葵之所以是那种形态,纯粹是由于物理上的屈曲应力。自然界里到处可见斐波那契数列和黄金分割,而且这些都不是由基因编码决定的,只不过是力学的交互作用。拿发育中的胚胎来说——什么时候开始生长、什么时候该停下,这些都是基因说了算,但指骨和椎骨的数量却是细胞相互碰撞的结果。我之前提到的那些有丝分裂纺锤体?它们对每一个真核细胞的复制都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但它们却像水晶一样增生,同基因完全无关。知道生命有多大一部分是这样的吗?能叫你们大吃一惊。”

“但你总还是需要基因的。”贝茨一面抗议一面走过来加入我们。

“基因的作用只在于确立起始状态,让这一过程成为可能。在那之后,结构的生长并不需要具体的指示。这是典型的自发性成型现象。一个多世纪之前我们就已经知道它了。”又一口烟。“甚至更早。十九世纪时达尔文就拿蜂巢举过例。”

“蜂巢。”贝茨重复道。

“完美的六边形巢房紧密排列。蜜蜂筑巢的指令存在于神经中,但昆虫怎么可能掌握建构正六边形的几何知识?事实上它们也没有。它们的神经指令促使它们咀嚼蜂蜡,然后一面沿轴线转圈一面把蜂蜡吐出来,并得到一个圆圈。把一堆蜜蜂放在同一个平面上,一个挨着一个咀嚼蜂蜡,它们吐出的圆圈会紧紧挨在一起——彼此挤压形成六边形,而这种形状正好还更节省空间。”

贝茨抓住他的漏洞:“但蜜蜂的确是照神经指令行事的。由基因决定。”

“你误会了。攀爬者是蜂巢。”

“罗夏是蜜蜂。”詹姆斯喃喃道。

坎宁汉点点头:“罗夏才是蜜蜂。而且我认为罗夏的磁场根本不是反入侵机制。我认为它们是生命维持系统的一部分,攀爬者的新陈代谢有很大一部分都靠它们调控。我们货舱后头的两个生物,它们被迫脱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环境,现在它们暂时屏住了呼吸。但它们不可能永远不呼吸。”

“还有多久?”詹姆斯问。

“我怎么知道?如果真像我想的这样,我们手里这些甚至不是完整的机体。”

“猜猜看。”贝茨道。

他耸耸肩:“几天。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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