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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觉醒者们 作者:东野圭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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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玻璃杯里装着红色的液体。“这是什么?”真世对正在吧台内擦拭调酒壶的武史发问。 “先入为主的印象会影响你舌头的判断。先喝喝看。” “好——”说着,真世拿起鸡尾酒杯。她喝了一口,享受着香气,让液体缓缓流进喉咙。 “如何?” “好喝。”真世说,“虽然有果味,但意外地也能尝到酒精的感觉。基底是琴酒?那恰到好处地占据主调的,是黑醋栗甜酒吧。” “嚯,意外地很敏锐嘛。我还以为你是个味觉白痴呢。” “别把我当傻瓜了。我也曾经想成为侍酒师的,我没跟你说过吗?” “做梦这种事谁都做得到啊。” “你以为我在骗人吧?我还上过田崎真也监修的远程课呢。不说了,这款鸡尾酒叫什么?” “Le Cadeau de l'Ange。” “鲁可嘟……” “Le Cadeau de l'Ange。” “你再说一次。” “反正你也记不住,没必要再听一次了。比起这个,你跑我这儿来,是有什么事吧?” “是的。你还没跟我解释。” “解释什么?” “当然是你怎么发现真相的啊。虽然肯定是有什么蛛丝马迹,但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明明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你那三心二意的本事,也不是正常人能达到的水平。” “啊,是有什么很明显的线索吗?” “哎,也不是那么容易发现的。或多或少,得用到这里。”武史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你不要一直说这种气人的话了,干脆一点亮出谜底吧。你已经不当魔术师了。” “真没办法,告诉你吧。”武史两手撑到吧台上,“我之所以意识到沙智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有什么问题,是因为上次在她家里看见的那个奇妙的摆件。虽然沙智说那是天使的枕头,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它的质地并不柔软,侧面还有缝隙。” “缝隙?” “所以比起枕头,我觉得它更像是某种容器。这样想着,我又看到沙智把它抵在脸颊上闭上眼睛,那一瞬间,我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该不会是摇篮吧。天使的摇篮,就是让小婴儿睡觉的东西,大小看起来也差不多。但如果是这样,并不需要盖子。我一边告诉自己想多了,一边又意识到,有一种摇篮是需要盖子的。不过那种情况下,不应该叫它摇篮了,一般我们会叫它,棺材。” 真世不禁“啊”了一声。“婴儿用的棺材……” “后来我上网查了查,找到了一样的。听说样式和尺寸等各种细节都可以定制。所以我确信了,沙智虽然想把孩子生下来,但她似乎已经知道孩子命不久矣。恐怕是被医生告知了胎儿患有某种无法治愈的先天性疾病。” “你明明已经知道了这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我不是知道了这么多,而是只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会决意生下活不长的孩子呢?我有必要弄清楚沙智的目的。如果把这种因果不明的消息告诉你,再传到富永夫人耳朵里,只会让事情变得很麻烦。” “你只要跟我说这是秘密,我肯定不会随便说出去的。”真世噘起嘴。 “比起相信你的话,还是不说比较靠谱。虽然这样说有些不好,但我即便告诉你了,也不会对事情有任何帮助。” “这种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绝对呢……”真世虽然在抗议,声音却越来越小。 “沙智的目的是什么?她为什么要主张孩子的父亲是遥人?无论孩子的寿命多么短暂,只要生下来的时候心脏是跳动的,就会被视为出生,拥有继承权。所以她果然还是为了遗产吗?出于这个目的,她说服了可能是孩子真正父亲的菅沼,而菅沼也接受了这一切吗?为了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需要思考沙智在知道胎儿有异常时,是如何应对的。我首先想到的是,她是不是不得不做出某种选择呢?” “选择?” “我虽然不知道胎儿被查出了什么疾病,但如果确认不可治愈,一般来说能做的选择只有两种,要么等到孩子出生,要么终止妊娠。我想,这应该也是沙智面临的情况。这种时候,她应该会找人商量。谁会成为那个对象?如果母亲还在,应该会是首选,但她的母亲已经去世了。那会是姐姐吗?当然,她应该会找塔子的,但塔子还是单身,也没有生孩子的经验。她如果想要更加切实的建议,会去找谁呢?” 真世伸出食指。“好朋友文香。” “是的。和遥人离婚后,沙智和文香可能不会再像往日那般亲密。但涉及怀孕和胎儿患病这些更严肃的问题,我觉得她不会跟文香绝口不提。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这里和富永夫人见面时,也把文香叫过来了。” “她那时撒谎了吧。她说,虽然从沙智那里听说了怀孕的消息,但其他就不清楚了。”真世一边回忆那天的场景一边说,接着抬头看向武史,“难道,那时叔叔你已经看出文香在撒谎了?” “当然。如果不是那时,还有别的机会吗?” “你怎么发现的?我完全没有意识到。” “我刚才说过,你自己注意力不集中,不要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我最开始觉得不对劲,是她说最后一次跟沙智联系是在大概半年前。在这半年间,不是发生了遥人遭遇事故去世这样重大的悲剧吗?即使因为离婚,关系变得尴尬,沙智也不可能不和富永家联系。这时候,最不需要顾虑的联系对象,应该就是文香了。” “啊……这么说来确实是。”真世毫无反驳余地,即使被说注意力不集中,也没有办法。 “话虽如此,我还没有因此确定。让我确信文香在撒谎的,是她给沙智打电话的时候。” “我还记得那时候,”真世挥起拳头,“她一边打电话,一边走到店外去了,对吧?然后她一直在外面说话。这一举动确实可疑,但也不能说有什么不自然。” 武史皱着脸摇头。“我说的不是这里,是‘打电话的时候’。她是从手机的通话记录里找到沙智的名字,给她打去电话的。” “从通话记录里……这有什么奇怪的?很正常啊。” “你这家伙真是迟钝。如果她最后跟对方联系是半年前,那最近的通话记录里怎么可能会有呢。” “啊……” “哪里是半年前,直到最近,她都跟沙智通过电话。” “原来是这样。哎,不过你怎么知道她是从通话记录里找到名字的?” “这种事,用心留意眼睛和手的动作就能知道了。不要侮辱魔术师的观察力。” “啊——我不相信——也可能是叔叔你看错了啊。” “不可能。” “你怎么能够断言呢?有什么证据吗?” 武史闻言咂了一下嘴,皱起眉,不情不愿地从吧台下取出平板电脑。 画面中映出了正在操作手机的女人的背影。真世一眼就看出了那人的身份。是文香,看起来是那天拍的。从角度判断,摄像头应该挂在吧台座位的斜后方。真世回头看去,现在那里已经了无痕迹。 “这下你能认可了吧?” “这是什么,你又偷拍?” “别说得这么难听,这叫监控。” “这家店里还真是没有死角啊。”真世又环视了一圈店内,她现在的所作所为,恐怕也已经被某个隐蔽的摄像头拍下来了。 “总之,文香毫无疑问在说谎。而且我认为她还和沙智在共同谋划着什么。接下来就轮到征信所登场了。我拜托他们调查了两人的行动轨迹。” “两人的?所以不仅是沙智,你让他们连文香也一起调查了?” “当然。我推测她们肯定会在某处有交集,就这样一步步找到了南星医科大学医院。沙智怀孕后一直去的都是另一家医院,一个多月前转院了。为什么要千里迢迢换到名古屋的医院呢?另一方面,文香和她丈夫也屡次出现在这家医院。这家医院里到底有什么?于是我从外围开始收集南星医科大学的相关资料,找到这样一篇论文。”武史再次操作平板电脑,把它放到真世面前。 画面上是一份PDF文件,标题是《关于将无脑儿作为器官移植捐献者的争议》,作者是南星医科大学的三宅昭典。 “三宅教授并不是儿科医生,而是研究器官移植,尤其是心脏移植的专家。在这篇论文里,三宅教授指出,在日本,无脑儿作为捐赠者的移植被视作禁忌,仅仅是出于‘没有人承担责任’这样幼稚的理由。他认为这件事需要被更积极地讨论,也就是说他是赞成派。我从征信所的报告里得知,文香的儿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生存的希望只有靠移植。所以一看到这篇文章,我就察觉到了沙智和文香的计划。” “拿沙智孩子的心脏来移植……” 武史点头,叹了口气。“为什么沙智会突然开始主张肚子里的孩子是遥人的,理由也就清楚了。因为如果不是亲属,就不能指定器官移植的对象。” “所以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遗产。” 据说,那天文香的儿子也住进了南星医科大学医院。一旦沙智的孩子出生,确认孩子的大脑不具备功能后,就会进行心脏移植。这件事真世也已经听说。 文香拜托武史和真世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我们禁不住社会舆论,我也没把这件事告诉父母。” “我们保证。”武史和真世一起坚定地做出了承诺。 真世拿起玻璃杯,正沉浸在酸甜的鸡尾酒所散发的香气中,察觉到门开了。她向外看去,诸月塔子正向这边走来。 “晚上好。”塔子打完招呼便在高脚椅上坐下,她似乎早就知道真世会在这里。 “是我叫她来的。”武史说,“我想你可能有很多事情想问她。” “我知无不言。”塔子微微张开双手,露出开玩笑似的表情,那模样和在沙智家里见到的她判若两人。 “遥人的遗产,后来是如何处理的呢……”真世问出了她最在意的事。 “哦,那个呀,已经尘埃落定了。”塔子说得十分轻巧。 “尘埃落定是指……” “毕竟继承人都没生下来呀,也就没有我登场的机会了。不用多说了吧。” “虽然胎儿拥有继承权,但如果胎死腹中,就会被视为不存在。”武史补充道,“所以,我们有权利最先知道胎儿是否平安降生。于是我就和塔子小姐交涉,请她当天和我们联系。” “啊!”真世扬声道,“原来你在商务酒店接到的那通电话,是塔子小姐打来的……” “哈哈。”塔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我心想,既然全都被神尾先生看穿了,要了断的话越快越好。说实话,做这种夺人遗产的事,我心里并不好受,也反对器官移植。虽然很敬佩沙智想要救朋友孩子的心情,但我并不清楚这件事在道德上是否正确。比起其他,最让我担心的是沙智的身体。但她已经下定决心,没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决定。那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想来想去,只能守护沙智生下来的那个孩子的权利。如果她作为遥人的孩子出生,那么我能做的就是为她拿到她应得的权利。” “原来是这样……” “虽然对沙智他们很抱歉,但孩子没有生下来,说实话我松了口气。”塔子说完,歪了歪头,抬眼看向吧台,“神尾先生觉得呢?” “没和您走到针锋相对那一步,我也松了一口气。对于无脑儿和器官移植,我不做评论,只要当事人相信自己所做的是正确的就好。这就是我的想法。” “很好的回答。”塔子的嘴角变得柔和。 “您想喝点什么?” “喝什么好呢,嗯……这是什么?”塔子看向真世面前的玻璃杯。 “鲁康……什么来着。”她果然还是没有记住。 “Le Cadeau de l'Ange。”武史说道。 “Le Cadeau de l'Ange。”塔子小声重复,而且用的是近似法语的发音。接着,她说:“意思是……天使的礼物?” “是的。” “是吗?”真世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武史。 “那个摇篮,是用来装天使的礼物的。我说得没错吧?” 塔子目光真挚地点了点头。“我也要一杯这个。” “好的。”武史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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