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村口腔医院位于高层写字楼的三层。这家医院是由高藤凉子的祖父创立的，原先的地址应该在别处。

入口是一扇玻璃门，接待的女性面对门坐着。幸运的是，前面似乎没有患者在等待。柚希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后，重新向入口迈出了脚步。

玻璃门自动打开，接待员向她投来礼貌的微笑。“您好，请问有预约吗？”

“没有，不好意思。我不是患者。”柚希说，“我来是想拜访院长。我姓火野。能麻烦您帮忙传达吗？”她递出事先拿在手里的名片。

“您想见院长……”女人接过名片，露出困惑的表情，大概是在想服装公司的员工来这里会有什么事。

“是为了院长过世丈夫的事……”这句补充似乎起了效果，女人的表情突然严峻起来。她说完“请稍等”，身影便消失在了后方。

柚希又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气息。高藤凉子会如何回应呢？她已经做好了对方拒绝见面的准备。

刚才那名接待员回来了。“请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柚希安下心来，看来对方会和她见一面。她走到沙发处坐下。

没过多久，有人从里面走出来。她猛地抬头看去，却是一张没见过的女性面孔，似乎是来接受治疗的患者。

那名女性结好账回去后，立刻有一名年轻男性从外面进来。他和接待的女性略做交谈后，马上走了进去。虽然智也曾跟她说这里有好几名牙科医生，但如果这名患者也是来找高藤凉子治疗的，她或许还得稍微等一会儿。

距离她和弥生一起去横须贺那天，已经过去了一周。她至今还不知道照片上的女孩到底是谁。她努力回想和智也交往中的种种细节，仍然找不出任何线索。从他的遗物中也许能发现什么，但柚希手头没有。智也的房间是高藤凉子去收拾的。

智也还有一副面孔。如今，柚希或许只能接受这一事实。对于那个陌生的智也来说，照片里的女孩是很重要的人吧。她住在横须贺，智也会为了见她而去那里。这样想来，智也之所以没有对柚希提起横须贺的一切，也就能够理解了。

柚希想要相信智也，她不想承认自己被欺骗了。因为一旦承认，和智也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也会被悉数毁去。

她曾想干脆放弃思考。只要把在横须贺听到见到的一切全部忘记，就能回到一直以来都很安稳的生活当中。然而，柚希自己比谁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百般烦恼后，她下定决心，哪怕会受伤，也要找出事情的真相，不然她大概一辈子都会被困在其中。那么，该怎么做呢？

只有一个方法。

柚希察觉到有什么快速地划破空气，抬起头来，只见高藤凉子站在眼前。她没穿白大褂，一身V领针织衫搭配牛仔裤的装束。

“久等。我们去外面说吧。”说完，她没等柚希应答便向着门口走去。

楼层尽头装饰着观叶植物，高藤凉子走到一旁，回过头来。“上次见面还是在葬礼上。你过得好吗？”见柚希一时找不到回答的话语，她的语气缓和下来，“看来不尽如人意。——你找我有什么事？”

柚希咽了口唾沫后开口道：“我有事相求。能让我看看他……智也的遗物吗？”

高藤凉子的表情变得冷峻。“为什么？”

“我想确认一件事，是关于智也的人际关系。”

“你说得太模糊了。能再具体些吗？什么人际关系？”

柚希看向对方的眼睛。“和女人的。”

“哎呀。”高藤凉子挑起眉毛，“这是我没想到的。容我再问一下，这个女人，既不是你，也不是我，对吧？”

“嗯。”柚希回答，“在智也的生命中，还有一个和他关系很特别的女人。那人究竟是谁，我实在很想弄清楚……”

“所以你才想看他的遗物？”

“是的。”

“嗯——”高藤凉子发出一声鼻音，用手抵住下巴。保持这个姿势一段时间后，她转向柚希说：“抱歉，我不能把遗物给你。因为在他的个人资料中，还有跟我们家族有关的东西。”

“那些我绝对不会看的，我保证。”

高藤凉子苦笑着摆了摆手。“不可能的，无论怎样你都会看到。”

“求求您……”柚希深深地低下头。

“别这样。让患者看到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哎，你把头抬起来。”

柚希直起身，抬眼看向高藤凉子。

眼前这位牙医的表情略显惊讶，随即叹了口气。“你还是忘不了他啊。”

柚希心想，这种时候隐藏起自己的心情也没什么意义，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是吗……”高藤凉子小声说，“他真是做了件坏事，到现在还让你这么困扰。但我觉得这当中应该有什么误会。你应该也知道，他不是那么精明的男人，倒不如说他有些笨拙，不是那种能处处兼顾的人。所以他没办法平衡好爵士和牙医的工作，也不擅长撒谎，有了恋人之后，一下子就向我坦白了。像他这样的人，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女人？我觉得不太可能。”

“我也希望能这么想……”

“你怀疑他的理由是什么呢？找到了证据？”

“也许称不上证据，但他确实经常和一个女人在横须贺见面。”

“横须贺？”高藤凉子皱起眉头。

柚希在手机上打开之前那张照片。“就是她。据说他跟熟人介绍说这是他的女儿。他只有一个儿子吧？”

高藤凉子瞥了一眼画面后，浮现出了然的笑容，看得出她的肩膀也放松了下来。“原来如此，你是指这个呀。”

“嗯……这是怎么回事？您认识她？”

“我跟她很熟。他……高藤没撒谎，这就是我们的女儿。”

“哎？但是……”

高藤凉子从牛仔裤的后口袋取出手机。“那张照片拍得有些显成熟了，那时候她才十七岁，上高三。还有这张，是还要早大概两年的样子。”她说着将手机屏幕转向柚希。

看到画面里映出的照片，柚希呼吸一滞。穿着高中制服的男生正对着镜头笑，脖子很纤细，还是一副少年模样。

“你在葬礼上没见到她吗？虽然那时她是一副男生的打扮。”

柚希沉默着摇头。上完香从智也的家人面前经过时，她一直低着头，没有余力去看他儿子的长相。

“她那时上的是初高中一体的学校，住的宿舍就在横须贺附近。她虽然在教室穿男装，回到宿舍就变装成女生了。我们和学校沟通过，校方也表示认可。也就是所谓的‘跨性别者’。”

柚希说不出话来，再次看向女孩的照片。这么说来，确实能看出男扮女装的痕迹，但这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智也并未跟她提起过，但这也不能怪他。他不提及家庭，大概是顾及柚希的心情吧。

“看来，”高藤凉子说，“他经常去见孩子，这我倒是不知道。那孩子也没跟我说过，可能不知道怎么说吧，因为那孩子知道我们两个已经打算离婚了。夫妇的缘分早就断了，但父母和孩子的缘分却是斩不断的。”

“和孩子的缘分……”

“总之，这下你弄清楚了吧。问题全部解决了。你没有被欺骗，这不是很好吗？”高藤凉子将手机放回口袋。

“请问您儿子现在在哪里？”

“不是儿子，是女儿。高藤应该也明白，那孩子选择了做一个女人。”

“啊，不好意思。那您女儿——”

“你知道了我家孩子在哪里，又准备做什么呢？你想问她在横须贺和父亲度过了什么样的时光吗？不好意思，请你不要接近我的孩子。应该没有哪个孩子想和父亲的外遇对象见面吧？高藤在那个世界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柚希无法做出回应，她的头脑仍处于混乱状态。

“先告辞了。”高藤凉子说着，转身离开。

柚希想着至少要向对方道一声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已经无法再思考，脑子里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已经走出大楼到了街上。她漫无目的，任凭双腿机械地运动着，纷繁的思绪在脑海里交错。

智也没有背叛她。他说要结婚的心情是认真的，如果没有那场悲剧，现在两人也许正在为结婚做着各种准备。然而换个思路想，他心中还有犹豫，不是吗？他很可能认为，就算能跟妻子分开，也舍不得和孩子切断缘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柚希想。这世间有虐待孩子的父母，可那只是例外。大部分父母一直爱着孩子，甚至可以为孩子牺牲自己。

智也属于后者吧。孩子的生理性别和心理性别不一致，他想必非常担心。他去横须贺，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进行了怎样的对话，但不难想象，父亲会和孩子约定，“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会支持你”。在进行这些交谈时，智也的脑海里应该完全没有柚希吧。

我有一个永远无法战胜的情敌啊，柚希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