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手机上抬起头，弥生点头说道：“嗯，别担心，这条路是对的。在下一个路口右拐，应该就能看到那栋楼了。”

“太好了。”柚希呼出一口气。

这是她们第一次来横须贺。街道十分适合步行，车道多是单行道，两侧的人行道很宽阔。路面五彩斑斓，道路各处微妙的弯曲也显得分外讲究。临街开着许多餐饮店。

“啊，就是这里。”弥生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奶油色的建筑。柚希也注意到其中一个招牌上写着她们要找的店铺的名字，在四层。

两人走进大楼，乘上电梯。现在不到下午五点，离开门营业还有一段时间。

上到四层，立刻就能看到入口。门边放着一块牌子，上面介绍的是今日登场的艺术家，店门却关着。

柚希伸手搭上门把，试探着往外拉，门没有上锁，很轻松就拉开了。小小的吧台近在眼前，一名穿衬衫的中年男人正面对笔记本电脑站着，袖子挽到了手肘处。

男人抬起头看向柚希她们。“嗯……两位是？”

“我姓火野。从神尾先生那里听说了这家店……”

男人的表情缓和下来，点了点头。“我从电话里得知了事情的经过。这么远，麻烦你们跑一趟了。”他递来名片。此人姓鹿岛。

“里边坐吧。”他带领柚希她们进到店中。宽敞的空间里，面对舞台摆着略小的桌椅。

在鹿岛的招呼下，柚希她们坐到了近旁的座位上。

“神尾跟我说，你是高藤的忠实粉丝。”

面对鹿岛的话，柚希答道：“是的。我在有乐町的爵士俱乐部第一次听到他的演奏，觉得很棒，自那以后便一直关注他的演出，但最近都没看到他的名字，后来才得知他去世了……”

“是啊……”鹿岛的眉尾耷拉了下去，“据说是遭遇了交通事故。他明明还那么年轻，真令人感到遗憾。他是个很好的男人，也有很多女客人是为了他来店里的呢。”

“他……高藤先生，经常来这里工作吗？”

“工作的话，一年差不多一到两次吧。”

“您说‘工作的话’……”

“他也会作为客人过来。他说自己喜欢横须贺这座城市。”

“咦……”柚希感觉脸颊有些发僵。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说到底，智也会去横须贺演奏，也是神尾说了她才知道的。智也为什么没有向她说起过呢？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对这件事越来越在意，所以才决定约弥生一起拜访这间live house。她向神尾说明事情经过，并询问店铺地址时，神尾便说：“既然你们要去，我先给经理打电话说一声。”

“那些时候，他是一个人来的吗？”弥生问。

“不是，他和他家姑娘一起来。我印象里他没有自己来过。”

“他家姑娘？”柚希感觉心猛地跳了一下，“是他的女儿？”

“是啊。”鹿岛露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这不可能，智也只有一个儿子。

“对了，请等一下。”鹿岛站起身，不知去了哪里。

柚希按住胸口。她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劲来。

“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女儿……”

“不知道……”弥生歪着头，“智也应该不是再婚吧。”

“再婚？”

“就是他之前还有一段婚姻，那时候有一个孩子之类的。”

柚希用力摇摇头。“不可能，我没听他说过。”

鹿岛拿着文件夹回来了。“找到了。应该是高藤去世前不久拍的。”他说着，在桌上打开文件夹，里面贴着照片，他指着其中一张说，“是这张。”

柚希凝视着照片。那是一张三人合照，年轻女孩站在中间，智也和鹿岛站在两侧。女孩的个子很高，身上优雅的连衣裙很衬她，脸型有几分像外国人，可以归于美女的类型。

“他女儿叫什么名字？”柚希问。

鹿岛皱起脸。“抱歉，我应该是听到过但不记得了。——哦，不好意思。”有人来电，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贴到耳边，一边起身离席。

柚希也从包里取出手机，打开相机，确认鹿岛背对着这里后，她把那张照片拍了下来。

“你觉得她大概几岁？”柚希小声问。

弥生认真看着照片，摇了摇头。“难说。二十多岁吧。”

“是谁呢……”柚希小声嘀咕。弥生没再应声，可能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吧。

鹿岛回来了。“嗯……两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我差不多得开始做开店前的准备了。”

“据您所知，高藤先生来横须贺的时候，除了这家店，还会去别的地方吗？”弥生问道。

“我知道一家他喜欢的餐厅。是意大利菜，就在这附近。”鹿岛打开手机地图，将地址告诉她们。“还有，他说过喜欢去沟板街散步。我记得他说在那儿买了刺绣夹克。”

沟板街、刺绣夹克——这些名词她从来没从智也口中听到过。

她们出了大楼，走向餐厅。机会难得，她们打算去那家店吃晚餐。弥生一边走一边给店里打电话预约。

餐厅就在街边，有大大的玻璃墙。在门口报过名字后，女店员将她们领到座位上。

翻开菜单，能看到这里的招牌是用蔬菜和海鲜做的意大利面。柚希没什么食欲，所以点菜都交给了弥生，她便单点了几样。

柚希打开刚才用手机拍下的照片，将女孩的面部放大。“这女孩会是谁呢……”

“智也几岁了？”

“去世的时候是四十四岁。”

“这样的话，如果是他二十岁时生下的孩子，现在就是二十四岁……”

柚希瞪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这是他年轻时有的私生子？”

“不太可能，是吧？抱歉，忘掉我刚才说的。”弥生慌忙否定。

菜品端上来了。虽然拿起了白葡萄酒杯，柚希却没有干杯的心情。

她本来没有食欲，料理却十分美味，不仅口感好，还散发着高级的香气。她能理解智也为什么会喜欢这家店，然而他从没带她来过这里。和他一起享用美食的，是另一位年轻女孩。

“这样想来，也许我完全不了解智也。”柚希拿叉子的手顿住，“我几乎从没考虑过，在我们没有见面的时间里，他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我以为他展现在我面前的，就是他的全部了。”

“一般都这样啦。这样也好，不是吗？谁都有隐藏起来的一面，那些最好还是别去看了。”弥生的话里带着安慰的意味。

“你是说，我现在看到了最好不要去看的东西？”

弥生皱起眉头。“你别太在意，我的意思是应该没什么事。我觉得那很有可能是他认识的人的孩子，或者亲戚家的小孩。”

“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跟鹿岛先生说清楚呢？又怎么会说是自己的女儿呢？他一次也没有带我去过那家店，又是因为什么呢？他甚至连在横须贺演奏的事都隐瞒了，这到底是为什么？”

弥生垂下目光，似乎想不出做何回应。见状，柚希道歉道：“对不起，这些事又怎么能问你呢。你别不开心。”

“嗯。”好友点了点头。

晚餐在沉重的氛围中结束了。看起来可以在座位上结账，柚希招手示意女店员。

将信用卡递给女店员后，柚希将手机屏幕转向她。“请问您对这几个人有印象吗？据说他们经常来这里。”

女店员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嗯，左边那两位之前常来，有一次还寄存了低音提琴，因为座位那儿放不下，所以我有印象。”

“那两人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面对这奇怪的问题，女店员一脸困惑。“这我没听他们说起过。不过，他们看起来关系很好，我在想是不是忘年恋的情侣……这两位客人怎么了吗？”

“没有，没什么。谢谢。”柚希觉得手中的手机变得无比沉重。

走到店外，她们接下来要去的是沟板街。总之，柚希想把智也曾经待过的地方都走个遍。

来到沟板街一看，这里并没有高层建筑，小小的商店鳞次栉比。不仅有酒吧和餐厅，还有与军用品相关的商店。大概因为附近有美军基地，整条街都洋溢着异国情调。

柚希在刺绣夹克专卖店前停下脚步。智也的衣服就是在这里买的吧。她无法想象他穿刺绣夹克的样子。

“我被他骗了吗？”盯着挂在店里的刺绣夹克，柚希说，“他还有我完全陌生的一面，那是他绝对不会给我看的样子。难道说，那副面孔才是真实的他？如果是这样，他要是跟我结婚了，打算怎么处理自己的那一面呢？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跟我结婚？”

“柚希。”弥生唤她，“我们回去吧。下雨了。”

听到弥生的话，柚希才意识到，有冰凉的东西啪嗒啪嗒落在脸上。

太好了，她想。这样一来，就算小小哭一场，也不会被路过的行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