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松和美目前暂住的公寓，位于惠比寿站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达的地方。公寓一共六层，第一、二层出租给了商铺。

穿过公共玄关，乘坐电梯上楼。每一层有三到四户，根据真世预先做好的调查，虽然户型有差异，但都是供单身人士居住的单间或一室一厅。

上松和美居住的六〇三室距离电梯最远。真世带着愧疚旋开门锁，进入室内，智能家居立刻检测到动静，点亮了灯。

真世在狭窄的玄关处脱下运动鞋，走进房间，按下墙壁上的开关，打开了室内的灯。贴着墙壁堆放的纸箱立刻闯入她的视野，每两到三个纸箱摞在一起，侧面贴着标签，以辨明里面放的东西。真世的视线停在写着“孝吉（书房）”的纸箱上，这应该是从横滨的家搬过来的。

除此之外，屋内还放了床和小型餐桌、椅子，几乎没有生活气息。作为临时的住所，整理妥当也无可厚非，不过即便如此，这房间用来居住也过于单调乏味了。

“这房子不错啊，”身后的武史说，“离车站也近，房租一个月多少钱？”

真世又环视了一圈室内。“面积大约三十平方米，按建成二十年来算，十七万日元左右吧。”

“不错。”武史又说了一遍，随后走进屋内，拉开了窗帘。阳台对面，商业建筑闪烁着璀璨的灯光。

时间刚过七点，这本是酒吧的营业时间，但武史火速决定临时歇业，并建议真世和他一起去上松和美的公寓一探究竟。

“现在要怎么做？”真世问。

武史将目光投向一摞摞纸箱。“线索应该就藏在这里面，我们得把它找出来。”

“啊？我们要擅自翻别人的东西吗？”

“当然，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可是，这会侵犯别人的隐私啊，如果被告上法庭怎么办？”

“她怎么会知道我们看过？只要恢复原状就好了。而且，上松和美估计早就预料到箱子会被人翻查。”

“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这么说？”

“她拜托你帮忙看着搬家，按理说只要在搬家前把钥匙给你就好了。说什么‘知道有多少东西之后才方便帮忙找房子’，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因为你只要找一间和她现在住的大小和户型相似的房子就行。她在期待你来翻查这间房子里的行李，然后为她就是上松和美本人这件事做出佐证。但这也反过来说明，她不是上松和美，而是假冒的另一个人。”武史确认着箱子上贴的标签，说“先从这个开始看吧”，随即指向其中一个。标签上写着“证券/证明文件”。

武史把纸箱搬到地上，撕去胶带打开，里面放着文件夹和透明的文件收纳盒。他在文件收纳盒的小隔层间寻找，说着“哦，这么快就让我找到了好东西”，取出了护照。“八年前签发的，目的地是中国香港，也许是和年迈的丈夫去度蜜月。”他将翻开的那页转向真世，“你怎么看？”

真世凝视着贴在护照上的证件照，不禁沉吟：“嗯……”

“怎么样，”武史再次问道，“你觉得和她是同一个人吗？”

“嗯……”真世再度沉吟，“说是同一个人，也不会叫人怀疑。”

“如果说是不同的人呢？”

“哎，这样吗？长得好像啊——应该会是这种反应吧。毕竟是照片，有时候是会这样的。”

武史点点头。“冷静客观的意见。比对照片没什么意义，就拿最新的手机人脸识别系统来说，用面部照片是没办法完成认证的，因为照片能提供的信息有限。不过，更值得参考的信息就在这张证件照旁边。”武史指了指签名栏上手写的“上松和美”几个字，“装修资料里也有她的签名吧？你现在带着吗？”

“啊，带了。”真世从单肩包里取出文件夹。虽然今天没有讨论装修事宜的打算，不过以防万一，她还是带上了。她从文件夹里抽出水道工程相关的确认书，上面有上松和美的签名。

将文件和护照并排放在桌子上，对比两边的笔迹，并没有看出太大区别。“说是同一个人写的也能让人接受。”

听到真世这么说，武史点了点头。“确实很像。笔迹鉴定专家来看应该能看出区别，但普通人是分辨不出来的。她签名的时候，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吗？比如格外认真、花费很长时间之类的。”

真世摇了摇头。“没有。她每次都唰啦唰啦就签完了。”

“这样吗？我也很擅长模仿别人的笔迹，所以我很清楚，要想写到这么相似的程度，一定是一位手非常巧的人，而且需要大量的练习。”

“练习……不知道她练没练过。”

“她应该也进行了学习。”

“学习？”

“你仔细看箱子。放在最上面的箱子，标签分别是‘证券/证明文件’‘交友关系’‘回忆之物’，都是跟隐私有关的。而且仔细看会发现，纸箱虽然都是新的，但是有胶带被撕下的痕迹。为了彻底伪装成上松和美，她得努力把所有的个人信息都灌进脑子里，所以一有空就翻看这里面的资料来学习。这样她才能做到无论何时何地与任何人见面，被问及一些事情时都不会露出马脚。”

真世的视线在纸箱和小桌子间来回，她想象着这个自称上松和美的女人直到深夜还在努力记各种个人信息的样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真正的上松和美在哪儿？”

“问题就在这里。”武史环抱起双臂，“真世，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你觉得她还活着吗？”

面对武史投来的直球，真世吓得后仰。“直接就来这个问题？”

“关键就在这里吧。你怎么认为？”

“没……活着了吧……”

“不能否定这种可能。”

不吉利的想象在真世的脑海中掠过。“她不会……”

“什么？”

“没，”真世摇头，“没什么。”

“别支支吾吾的，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就直接说出来。”

“说不清是在意还是我的一点想象，我觉得应该不可能……”说到这里，真世接着道了句“还是算了吧”，便不再开口。

武史皱起眉。“你要是这样话说一半，还不如从一开始就闭嘴。你应该是想说，假冒的上松和美把真的上松和美杀了，然后借用她的身份，夺得了巨额遗产。”

正中靶心。真世收着下巴，抬眼看向武史。“不太可能吧？”

“不知道，也许是这样。”

“哎……”

“作为推理小说只能算二流剧情，但完全有可能发生在现实中。”

“假的吧……太吓人了。”真世再次看向护照上的照片，将它和自己脑海中上松和美的脸比对，这时却有另一种感情翻涌起来。“不行，我还是无法相信。”

“无法相信她是假冒的？”

“这是其中一点，但比起这个，我更无法相信那个人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我们见过几次面，在我看来，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说到这里，真世意识到武史冰冷的目光，“也许是我没有看人的眼光……”

“你倒是对自己很了解。”

真世怒瞪武史。“可是，现在也不能说她就是假冒的，什么证据都没找到。”

“如你所说，所以我们的工作还要继续。”武史再度转向纸箱。

“不过，按照叔叔你说的，她已经知道这些行李都会被翻查，如果她是假冒的，不可能会将成为证据的东西放在里面吧？刚才的护照就是个绝好的例子，她应该有绝对不会被怀疑的自信，才会把它放在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武史挑起一边眉毛，叹服似的“哦——”了一声。“这番分析很到位嘛，我也这样觉得。然而无论多么谨慎的人，也会有失误的时候。只要我们调查得足够彻底，一定能发现什么。”说完，武史抱起另一个纸箱放到地上。箱子上贴着写有“交友关系”的标签。打开箱子前，他回头看向真世。“发什么呆，你也帮帮忙啊，去调查一下别的箱子。”

“哪个箱子？”

“哪个都行，这种事你自己考虑。”

虽然武史这样说，但真世还是不知道应该调查什么才好。她凝视了一会儿摞在一起的纸箱，将手伸向贴着“回忆之物”标签的那个。她抱起纸箱，箱子很重。撕下胶带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放的是剪贴簿和文件夹等物，尤其引人注目的是相册。

真世取出一看，是一本很有年代感的相册。第一页上贴的照片应该是几十年前拍的——穿着白色衬衣的婴儿在棉被中安睡。这个婴儿应该就是上松和美。

真世一页页翻过去，婴儿渐渐长成小女孩的过程在她眼前重现。穿着和服摆姿势的那张，应该是七五三节时拍的。还有努力骑上自行车的少女、在公园里玩耍的少女——相似的照片一张接一张。

真世发觉有什么不自然的东西混杂在这些照片当中。比如少女站在动物园的围栏前拍摄的照片十分细长，很明显旁边有一部分被裁掉了。还有几张照片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似乎察觉到真世在沉思什么，武史问道：“怎么了？”

“这个你觉得是怎么回事？”真世给武史看相册，说明了疑点。

武史认真看过那几张照片，略做思考后似乎有所领悟般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

武史并未回答，沉默着再次思考起什么。

“喂，叔叔。”

“别跟我搭话。”

武史用手托着下巴，将目光投向“回忆之物”的箱子。他伸手进去拿出了什么，是一个相框。照片里，看上去是上松和美的少女坐在一位应该是她母亲的女性膝头。母亲很年轻，十分靓丽。

“这张照片怎么了？”

武史还是一言不发，很快又不知想到了什么，将相框翻了过来，甚至拆起固定背板的金属配件。全部拆除后，武史取下背板。

真世从一旁看向武史手上拿着的东西。“叔叔……”

“那名女性的身份还不得而知……”武史终于开口了，“但是看起来，至少我们没有必要帮助那个姓竹内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