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馆和大数见的家宅居然是背靠背的。可要是走公路来往，就得绕一个大圈子。两个院子的地址都不一样，可见两扇正门开在完全不同的地方。

也就是说，泰加子完全迷路了。迷着路都能找到大数见家，或许能从侧面体现出她这人的运气有多好。

“不过，在我家门口拍照也许才是更明智的选择……”

勇二带一行人穿过自家的院子去往隔壁的大数见庄，说出这么一句别有深意的话来。

“此话怎讲？”

泰加子早已走出迷路的阴霾，投去略显担忧的目光。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勇二撂下这句话，似在憋笑。

片刻后，一行人便看到了今晚要入住的旅馆。泰加子和真世不禁嘀咕起来：

“啊？”

“这就是……大数见庄？”

“不是说座敷婆跟座敷童子差不多吗……？”

小山内似乎也生出了疑问。

“怎么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嗯，差远了。”

连蚁马和郡上都难掩失望。

因为大数见庄是一栋木结构平房，乍看好似简陋的联排房屋，看着就很廉价。大数见的家宅虽然也是木屋，却是古色古香，庄重典雅。

“你们也这么想啊……”勇二用发牢骚的口吻说道，“别看这房子破破烂烂，其实旅馆的生意还挺好的。所以我一直劝哥哥勇一，得建一栋更气派的主楼，大力推销这里的温泉，吸引更多的游客，没这点商业头脑，迟早会被时代淘汰的，可他就是听不进去啊。”

“您说的主楼不会是……”

泰加子诚惶诚恐地指着那栋怎么看怎么像联排房屋的建筑问道。

“没错，就是这栋楼。”

勇二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就不觉得，座敷婆要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旅馆的房子也不至于寒酸成这样吗？”

许是这话脱口而出以后他才想起来真世他们是客人，于是连忙辩解道：

“呃……对了，旅馆最近刚换了榻榻米，我盯着大伙儿把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所以每个房间都是干净的，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呢。”

可惜为时已晚。至少三个男生都向勇二投去了怀疑的目光。

泰加子却像是终于想起了此行真正的目的，如此回复勇二：

“反正我们要住的是座敷婆出没的房间，旅馆的外观和内部怎么样都无所谓。”

不过仔细想想，这么说好像相当失礼。

“那就没问题了。”

但勇二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兴冲冲地带一行人进了主楼。

他的哥哥勇一坐镇大数见庄的前台。勇一的身材比弟弟魁梧些，面有福相，仿佛独占了座敷婆带来的好运。但他沉默寡言，待人也不太和蔼，与外表相距甚远。而且他口音很重，听着费劲。把这一切归纳成乡下人特有的木讷朴实，兴许能给客人留个好印象。可客人要是觉得“这个人不适合从事服务业”，那可就太吃亏了……明明事不关己，真世却暗自为他捏了把汗。

“你们的房间在最里头。”

勇二走在前头带路。他给众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很是糟糕，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热心肠，和哥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沿神似排屋的主楼走廊走到底，便是一扇门。门后是连接配楼的游廊。配楼是一栋精致的木结构双层小楼，单看与普通民宅无异。

“这栋楼就是原先的大数见的家宅。”

勇二这么一解释，泰加子便立刻发问：

“您家最开始就这么一栋小房子，多亏了座敷婆才开了大数见庄，做起了旅馆生意，后来新建了更大的宅子——是这么回事吗？”

“去世多年的祖父母，还有我父母和哥哥都信这套。”

“您呢？”

“座敷婆要真能庇佑我们家，旅馆哪会是那副鬼样子啊。”

勇二回头看着主楼，面露苦笑。

“哎呀，不好意思。你们就是冲着座敷婆来的，哪能说这些扫兴话呢。”

他挠着头打开配楼的大门，招呼一行人入内。

“座敷婆在最深处的里间。旁边那间也留给你们用吧——为方便起见，我们管它叫‘外间’——毕竟有三男两女呢。”

沿左手边是庭院的走廊，走到尽头，右边就是传说有座敷婆出没的里间。里间背靠北面的庭院，打开格子推拉门便可入内，面积约莫八帖。东侧有壁龛和壁橱，南侧有一扇大窗，窗外便是檐廊。西侧也有一道隔扇，打开以后能看到相邻的外间，面积同样是八帖。

“哇，有股榻榻米的香味。”

真世最先感受到的并非弥漫在昏暗的里间的诡异氛围，而是新榻榻米的灯芯草香。

“话是这么说，可你就不觉得这屋子阴森森的吗？”

“有种灯开得再亮都驱散不了的幽暗。”

蚁马和郡上似乎捕捉到了更多的阴寒。

“不是挺好的嘛。”

泰加子自是喜上眉梢，把没什么看头的里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会长，你是想一个人睡在这儿吗？”

小山内探了探口风。

“我才不会‘睡’呢。我本来是想坐在房间的正中央念诵《般若心经》的……可这样说不定会把座敷婆吓跑，可能还是会冥想吧。”

泰加子答得一本正经，然后换上一副要发表重大决策的表情。

“话说今晚的安排——我想一个人在里间过夜，大家应该没有异议吧。”

“只要不是让我孤零零睡在里头，我就没意见。”

胆小的蚁马率先作答。

“你要让我作陪，我当然乐意之至。”

郡上的回答也是尽显本色。但泰加子理所当然地将他们的发言当成了耳旁风。

“就算我们反对，会长也听不进去吧？”

“嗯，无条件驳回。”

面对小山内的再次求证，泰加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又抛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提议。

“不过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什么忙？”

“希望你们在我闭关的时候，把守好里间的三个出入口。”

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泰加子指的是房间北侧面朝走廊的格子推拉门、西侧通往外间的隔扇和南侧连通檐廊的窗口。话虽如此，却只有小山内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请求背后的理由。

“如此一来，要是真发生了某种灵异现象，就可以证明不存在任何的外力干涉了——是吗？”

“小山内的脑子转得就是快啊。为了不留一丝破绽，我打算一进里间就用封条把格子门、隔扇和窗户都封死。”

“这也太夸张了吧……”

小山内自不用论，连蚁马和郡上都是一脸困惑。真世却心无杂念，只觉得很有意思。泰加子许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朝她莞尔一笑。

“还得考虑通风的问题……”小山内望向里间的三处出入口，“现在是夏天，不过这边的夜晚还算是凉爽。可要是把房间完全封死，待久了不会觉得闷吗？”

“要是真能见到座敷婆，吃这点小苦也算不了什么。”

泰加子满不在乎。

“再说了，贴封条可能会在格子门和隔扇的边框留下痕迹。”

谁知小山内刚指出这个问题，泰加子便犯了愁。

“封条要怎么贴啊？”

蚁马问道。

“我带了一些裁剪成长方形的纸条过来，本想用胶水贴在门窗的接缝处，这样就能证明从我进去到出来，没有其他人进出过……”

泰加子一边解释，一边偷瞄勇二。她大概也觉得，这么贴封条可能会惹旅馆的人不高兴。

“哦，这倒是无所谓的。”

谁知勇二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可……可万一留下了胶水印……”

小山内忧心忡忡，勇二却苦笑着说道：

“你们也都瞧见了，榻榻米确实是新换的，可门和隔扇都破得够呛。以后要是有机会，应该也会换成新的，所以稍微留点胶水印也没关系。”

“太感谢了！”

泰加子连忙鞠躬道谢，火速推进各项安排。

“那就讨论一下谁把守哪里吧。”

“通风的问题要怎么解决？”

见小山内不肯退让，泰加子叹着气回答道：

“推拉门、隔扇和窗户都稍微开一条缝，把封条骑着缝贴，这样就不影响空气流通了吧？”

“确实……”

小山内无奈妥协。这时泰加子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蚁马和郡上说道：

“但谁也不准透过那些缝隙偷窥！”

“泰姐，你把我们想成什么人了！”

“学姐今晚打算穿什么衣服睡啊？”

蚁马倒是严正抗议了，郡上却没有否认偷窥的可能，听得真世目瞪口呆。

“啊！嗯？等等！”蚁马突然慌了，“三个人把守三个出入口……那岂不是意味着无论我负责哪里，都得一个人待着吗？”

“嗯，是啊。”

泰加子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蚁马的抵触却是显而易见。不过他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哦！对了，不是多出来仓边了嘛，就让她跟我一起吧。”

眼看着蚁马要自说自话拍板了，真世顿时惊慌失措。如果非要跟某个男生共度一晚，那她宁可选择小山内，蚁马和郡上免谈。

“嗯……至于仓边……”

或许泰加子也犹豫过要不要让真世进里间。但房里多了一个人，也许就见不到座敷婆了。

“对不起啊。”

突然向真世道歉，也许就是内心纠葛所致。

“呃，我……”

就在真世打算明确表示“想跟小山内一起守夜”时——

“要不你去二楼睡觉吧？”

勇二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提议。

“睡在里间的楼上，多少能感觉到下面的情况，跟守夜也没区别了。”

“我们可以用二楼的房间吗？”

“别告诉我哥就行。”

听到勇二如此回答，真世不由得担心起来。万一出点什么事，岂不是会被卷进一场阋墙之争？越想就越是提心吊胆。

向来慎重的泰加子却眉开眼笑。

“那仓边就去里间的楼上吧。蚁马胆子小，就去相邻的外间好了，也不难为你守走廊和檐廊了。郡上守走廊，小山内守檐廊，怎么样？”

“条件一个比一个差啊。”

小山内所言不假。与里间相邻的外间好歹是铺着榻榻米的。走廊虽然只有木地板，但总归是“室内”。檐廊则完完全全属于“室外”——三个守夜地点的条件显然存在很大的差异。不过他并不是在抱怨，反而像是在由衷赞叹泰加子的安排。

吃过晚饭，泡完澡以后，大家都小睡了一会儿。穿浴衣熬夜多有不便，所以泰加子没有换衣服，令郡上颇感遗憾。大家各自铺好被褥，女生睡里间，男生睡外间。小睡的目的自然是为后续的守夜储备体力，真世却是辗转难眠。可能她心里也很激动，只是自己无知无觉罢了。

据说座敷婆最容易在半夜两点到三点之间出现，所以大家在午夜零点不到的时候起了床，只留泰加子在里间贴上封条。谁知“门窗要留多宽的缝”又引发了一场争执。泰加子只想留一厘米，小山内却不肯退让，说什么都要留够五厘米。

“留那么大的缝，我一个人守在里间还有什么意义啊？”

“室内还是只有会长一个人啊，并没有什么问题。靠走廊的格子门和通往外间的推拉门开得太大，说不定还会有那么点影响。可就算窗户是敞开着的——所幸还有一层纱窗——不也无伤大雅吗？”

“因为窗外一律算‘室外’？”

小山内坚定地点了点头。泰加子注视着他，继续说道：

“你的意思是，里间和走廊或者里间和外间都属于‘室内’，所以开门有可能模糊两个空间的界限。而且走廊和外间还有第三者守着，就算我独自待在里间，说不定也不会被视作‘独处’，所以座敷婆也许不会现身。但窗户本就是室内和室外的分界线，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是吧？”

“会长果然才思敏捷。”

见小山内一脸的心满意足，泰加子无可奈何道：

“你这人明明不信妖魔鬼怪，却一下子摸清了座敷婆现身的条件，真厉害啊。”

他们完全形成了一个只属于两人的小世界，其他三人则被排除在外。真世倒是乐见于此，蚁马和郡上却不是。只可惜他们的头脑没那么灵光，无法插足两人的对话。

他俩还挺般配的……

真世差点就要多管闲事了，谁知两位当事人又因为缝隙的宽度争执了起来，甜蜜的氛围荡然无存，让她不禁面露苦笑。

“给，免费送你们的。”

就在这时，勇二端着咖啡及时现身。热咖啡本来是要收费的，但他考虑到熬夜的学生们可能会需要，就瞒着勇一端了些过来。

会员们自是感激。泰加子和小山内一边喝咖啡，一边争执缝隙的宽度。勇二听了一会儿，便替他们拍了板。

“那就留三厘米嘛。”

于是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泰加子进入里间后，在小山内的见证下关闭了靠近走廊的格子推拉门和通往外间的隔扇，只在中央留下了三厘米的缝隙，然后用胶水逐一贴上封条。但封条只贴了上、中、下三处，反而将缝隙衬托得更加显眼了。或许这就是小山内没有再提出异议的原因。

但推拉门与隔扇都有四片门板，这样只能封住中间的两片，左右两端的还能动。于是泰加子便用同样的方法在门板和柱子之间贴了封条。

由于窗户无法从中间打开，泰加子便在（立足室内时的）左侧留了一道缝，然后在窗框和柱子之间贴了封条。不同于两扇门的是，左侧的缝隙之外还有一道关闭的纱窗。窗户的右侧虽然保持关紧的状态，但也同样在柱子与窗框之间被贴了封条。

里间准备就绪后，小山内等人各就各位，都背对着泰加子所在的里间坐下。

真世在勇二的带领下来到了里间的楼上。见他想铺被褥，真世连忙婉拒。学长们都在守夜，她怎么好意思睡大觉呢。

“也是。对了，我就歇在这栋配楼的门房，有什么事尽管叫我就是了。”

听到勇二的热心提议，真世才意识到，万一今晚的尝试有什么差池，这个人也会有连带责任，心头顿时一跳。

勇二走后，房里莫名阴冷了许多。二楼的布局与一楼的里间不同，壁龛和壁橱都在北侧。最不同的是，壁龛中竟搁着一个漆黑的陈年保险柜。厚重的柜门上有密码锁和钥匙孔，外加硕大的把手。

这保险柜还有人用吗……

真世坐在房间中央的坐垫上，心不在焉地打量着保险柜。没办法，毕竟屋里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不应该这样吧！

真世暗暗指责自己，却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一筹莫展。

要不把耳朵贴在榻榻米上听听看？

要窥探楼下的情况，这似乎是唯一的办法。真世立刻尝试了一下，却没捕捉到任何动静，也没听到一丝声响。

学姐在冥想呢，没动静也正常。

但只要继续听着，万一楼下真出了事，也能立刻察觉到的。于是真世继续把一只耳朵贴在榻榻米上。谁知听着听着，她竟又困了。

都怪刚才小睡的时候没睡着……

真世一边想着，一边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睡，可还是不知不觉坠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有人不住地摇晃她的身体，叫她的名字。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当认出是蚁马时，她还来不及吃惊，便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不对劲。

怎么……？

不等她反应到底为什么别扭，蚁马便报出了一条惊天动地的消息。

“泰……泰……泰姐被座敷婆勒了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