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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无头女迫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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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角度看,杏莉和平之所以会造访武藏野颫吕丘的头类家,之所以会目睹那般骇人的景象,皆是因为他钟爱的推理作家约翰·迪克森·卡尔[约翰·迪克森·卡尔(John Dickson Carr,1906—1977):曾用笔名“卡尔·迪克森”“卡特·迪克森”和“罗杰·费尔拜恩”,和阿加莎·克里斯蒂、埃勒里·奎因并称“黄金时期三巨头”,擅长密室题材。]。 初三那年的秋天,中考在即的和平迷上了卡尔的作品。在那之前,和平也看过不少外国侦探小说,但那些作品并没有出类拔萃的诡谲感。即便作品中出现了看似离奇的谜团,也不过是刺激求知欲的装饰,不至于让他生出恐惧。 迪克森·卡尔则不然。他的作品中常有诅咒、祸祟、幽灵等各种灵异元素,为案件蒙上了厚重而深沉的阴霾,有时甚至会出现讲鬼故事的情节。听说卡尔的作品大多是这种类型,和平就产生了偏见,对其敬而远之。 因为和平胆小。人人小时候都怕妖魔鬼怪,但到了上初中的年纪,逻辑思维就会逐步成形。有了逻辑思维,便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否定那些东西。可和平都快上高中了,还是非常抵触那种故事。他明知情节再吓人也终究是侦探小说,最后肯定会揭晓谜底的,可就是很抗拒卡尔的作品。偏见一旦形成,就很难鼓起勇气尝试了。 然而棘手的问题在于,他最喜欢的题材偏偏是“不可能犯罪”:凶案发生在凶手绝对无法出入的密室之中;犯罪现场在白雪皑皑的野外,但地上只有被害者的脚印;侦探追赶逃跑的凶手,凶手却在死胡同里神秘消失……这类作品是他的最爱。这种不可能犯罪在其他作家的作品中难得一见,卡尔却致力于创作此类题材的小说。 不想看吓人的故事,却又渴望更多超乎常人智慧的罪案。 和平左右为难。即便如此,从前的他也绝不会碰卡尔的书。但升上初三以后,他因用功备考身心俱疲,进而“鬼迷心窍”。直觉告诉他,要想缓解备考的疲惫,寻常作家的作品是远远不够的,他需要更多的刺激,而卡尔就是最合适的人选。不过他还是先粗略浏览了故事梗概,最终选择了看起来完全不包含灵异元素的一本——署名卡特·迪克森的《犹大之窗》,尽管它是卡尔的作品里售价最贵的。这倒是很符合他的行事风格。 银行家在全无破绽的密室中遇害。凶器是原本就放置在室内的箭。除了被害者,现场就只有一位双手染血的青年,而此人是银行家的未来女婿。侦探相信他是无辜的,着手调查此案……和平看得如痴如醉。 看了第一本,自然会想看第二本。于是他又挑了一本看起来没什么灵异元素的作品《皇帝的鼻烟盒》——与前一本一样,这本也收录于早川书房的“早川悬疑丛书”。可惜这本书里没有密室,但出乎意料的结局让他大受震撼。这样一来,他不再“绕着卡尔走”,而是成了“直奔卡尔去”。 于是和平鼓足了勇气,尝试了听着就很吓人的《夜行》。那是卡尔的出道作,讲的是与狼人传说有关的密室凶杀案。和平对恐怖的故事没什么抵抗力,这部作品对他来说着实是刺激了些,但不可能犯罪的魅力更让他难以抗拒。 和平就这么陷进了迪克森·卡尔的大坑,但他很快就发了愁。在那个鲷鱼烧卖七日元、铅笔和弹珠汽水卖十日元、豆沙面包卖十二日元、咖啡卖五十日元、咖喱饭和电影票卖一百日元的年代,《犹大之窗》的售价竟高达二百二十日元,《皇帝的鼻烟盒》也要一百四十日元,《夜行》则是一百六十日元。省吃俭用攒下的压岁钱派上了大用场,奈何购书资金很快就见了底。光靠每月的零花钱,哪怕他不买新书,只去二手书店淘旧书,怕是也够呛。而且他家所在的小镇的二手书店几乎见不到“早川悬疑丛书”,卡尔的作品更是从未出现过。学校和镇上的图书馆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想看更多离奇诡谲的不可能犯罪小说。 和平的口味已然大变。他甚至觉得只有卡尔的作品才能抚慰因备考而疲惫不堪的心。可惜他买不起新书,只能耐着性子去二手书店淘上一淘。 就在这时,和平竟在学校里瞥见一个男生在看卡尔的《三口棺材》,不由得大吃一惊。更让他目瞪口呆的是,那人竟是成绩优异、运动全能的头类贵琉。贵琉不仅文武双全,且外形出众,绝不是那种成绩很好但戴着眼镜的书呆子。虽是运动健将,却并非虎背熊腰,而是肤色白皙、身形修长,显得颇有气质。可是,他周身的气场又带着几丝阴霾,不会给人留下正人君子的印象。 正因如此,头类贵琉永远是女生们炽热目光的焦点,他的周围也总是热闹非凡。谁能想到他竟会独自一人在教学楼后面的树荫下看侦探小说呢。 换作平时,和平绝不会上前搭话。因为他从没跟头类贵琉同班过。他当然是认识人家的,可人家八成不认识杏莉和平。和平性格内向,让他在这种情况下跟一个校内名人搭话,未免强人所难。 所以他不过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咦?那本书不是……” 他说得很轻很轻,天知道专注阅读的头类贵琉有没有听见。对方忽然抬起头来,也许只是因为察觉到了人的动静。 “你也知道卡尔?” 出乎意料的是,头类贵琉惊讶地问了这么一句。大概是因为和平目不转睛地盯着书看,人家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 “也就看过三本……” 回过神来的时候,和平已经滔滔不绝地讲起了自己的“卡尔史”。贵琉听完以后,露出连男生见到都会心跳加速的微笑: “我们的情况刚好相反呢。你是因为抵触吓人的故事——这其实说明你是相信鬼故事的——所以一直不敢碰卡尔。我则是唯物主义者,就盼着故事的最后能以合乎逻辑的方式解开那些诡异又费解的现象,所以特别爱看卡尔的作品。” 就这样,他们因为卡尔成了好朋友。第二天午休时,贵琉就立刻借给了和平一本《蜡像馆里的尸体》。 不过贵琉毕竟是全校的焦点,所以和平没法跟他在学校里畅谈侦探小说。只要和他多说几句话,就会有女生们围上来问“你跟头类同学聊了些什么呀?”“你怎么跟头类同学这么要好呀?”之类的问题。他老实交代“我们都爱看卡尔的书”,立刻便有一堆人想找他借书,让他束手无策。 问题是,草草读过卡尔的女生就算能跟头类贵琉搭上话,也无法和他深度探讨侦探小说,反而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末了甚至有人跑来找和平哭诉,说“你想想办法啊”,让他更觉得为难。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贵琉觉得在学校里聊侦探小说会带来很多麻烦,于是频频邀请和平去家里做客。其他同学当然是不知道的。得格外小心,不能让女生们知道。 头类家的西式公馆建在颫吕丘外围的坡道尽头。公馆以红砖砌成,很是气派,但这么一栋房子孤零零地矗立在山头,难免会给人留下冷清阴森的印象。 走进朝西开的院门,右手边便是东西走向的长方形公馆。公馆南北两侧都是杂树林,东侧则是茂密的森林。这种三面环树的地势,仿佛也为整座公馆蒙上了一层暗影。 和平后来才知道,头类家的阴森气场另有由来…… 如此规模的公馆没在空袭中烧毁可谓奇迹。更让和平感叹的则是公馆书库中的藏书。因为贵琉的祖父留下的书里,竟有不少侦探小说。贵琉的点评很是犀利—— “这是一九三六年出版的日语版《三口棺材》,但翻译得相当蹩脚,还是别看的好。”取下书架上的《魔棺杀人事件》[1936年日语版《三口棺材》的书名译为《魔棺杀人事件》,该译本以质量糟糕闻名。]时,他很是严肃地忠告道。 “先看我手头的那几本吧,不够的话再动用爷爷的藏书。” 但他也给出了让和平欣喜若狂的提议。 “不过我们还得备战中考呢,我的大概也够了吧。” 跟着贵琉走进位于二楼西翼的房间时,和平才明白那后半句话是怎么来的。 占了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外国侦探小说。迪克森·卡尔的《犹大之窗》《唤醒死者》《三口棺材》《夜行》《蜡像馆里的尸体》《皇帝的鼻烟盒》按出版顺序排放整齐。还有赫伯特·布里安[赫伯特·布里安(Herbert Brean,1907—1973):美国记者、犯罪小说作家。]的《怀尔德家族的失踪案》、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死的怀念》、E. D. 比格斯[E. D. 比格斯(Earl Derr Biggers,1884—1933):美国小说家、剧作家。]的《帷幕背后》、马可·佩奇[马可·佩奇(Marco Page):美国剧作家哈里·库尼兹(Harry Kurnitz,1908—1968)的笔名。]的《闪电怪探》、尼古拉斯·布莱克[尼古拉斯·布莱克(Nicholas Blake):爱尔兰裔英国诗人、作家、推理作家塞西尔·戴-刘易斯(Cecil Day-Lewis,1904—1972)的笔名。]的《野兽必亡》、玛格丽·艾林翰[玛格丽·艾林翰(Margery Allingham,1904—1966):英国侦探小说黄金时代的小说家,与阿加莎·克里斯蒂、多萝西·L. 塞耶斯和奈欧·马许并称为“英国四大犯罪小说女王”。]的《幽灵之死》等经典作品,一看便知是贵琉的收藏。 和平起初沉醉于庄严的公馆、书库的大量藏书和贵琉书架上的小说,全然没关心过头类家都住着哪些人。但随着拜访次数的增加,疑惑在心底萌芽。 细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未见过贵琉的母亲,也不清楚他父亲的职业。平时也就五个人在家:贵琉的奶奶寿子(家里似乎是她说了算)、姑姑尉子和她坐轮椅的女儿和代、叔叔胜也外加最近刚请的钟点工田庄须江。星期天上门做客时,也没见着贵琉的父母。 可是…… 和平总觉得虽然他们是朋友,但刨根问底打听人家家里的情况总归是不礼貌的。而且头类家的气氛总是很凝重,让人不敢轻易聊起这个话题。和平与贵琉讨论侦探小说的房间,也许称得上公馆中的异世界。 我只是他的书友—— 和平很快便得出了一个结论:他不需要对头类家了解太多,除非贵琉自己提起。 但在机缘巧合之下,和平不情愿地了解到了许多头类家的内幕。搞不好他比尉子和胜也知道的还要详细。 那天放学后,贵琉被棒球队拉去帮忙了。他的运动天赋非常出众,却没有加入任何运动队,所以谁家缺了人都会找他顶班。 “你先去我家,在我房里找本喜欢的书看着吧。” 贵琉的提议让和平慌了阵脚。虽说他已经去过头类家很多次了,可是一想到要独自在那儿等朋友回来,心里还是不安。 “没事的,奶奶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就算我不在家,她肯定也会很欢迎你。” 见和平犹豫不决,贵琉如此鼓励,催他先去头类家等着。 即便如此,和平还是想尽可能缩短独自待在公馆的时间,所以他刻意走得很慢,还一步三回头,盼着贵琉在半路上追上来,可事情当然不会那么顺利。 他终究还是走到了头类家,客客气气地对田庄须江道明来意。本以为须江会把他带去贵琉的房间,谁知她竟让和平在玄关稍等片刻。 日语为“首”,可指代“脖子”,也可指代“头”。 “想保住脖子 ,就少跟我们家打交道。” 就在这时,有人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和平吓了一跳,脊背都发僵了。 战战兢兢抬头望去,只见坐轮椅的和代从西翼走廊的拐角探出头来。听说她已经二十多岁了,但长得显小,说话也带点小孩子气,说她才十几岁大概也有人信。她的双腿被宽松的裙摆遮着,一点都没露出来。 “啊?脖……脖子……?” 和平下意识指着自己的脖颈反问道。 第一次来头类家做客时,和平就在走廊上遇见了她。当时贵琉给他们相互介绍了一下。后来他们也没正经说过话,遇见了也就是打个招呼而已。可她今天却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搞得和平一头雾水。 “对,脖子、手脖子、脚脖子[日语为“手首、足首”,即“手腕和脚腕”。]……所有的脖子。” 和代像是理所当然般撂下这句话后,便掉头折返,想必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她……她是什么意思……? 他被孤零零撂在了薄暮时分的昏暗玄关,恐惧骤然涌上心头。 “久等了。” 须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一旁,把他吓了一跳。她个子矮小,身材微胖,还有点罗圈腿,一举一动却是悄无声息,简直跟猫一样。但与猫不同的是,她身上全无可爱之处,只让人心里发毛。 “这边请。” 不知为何,须江带着和平去了二楼东翼,进了寿子的居室。 “您……您好,打扰了。” 和平暗自心惊,但还是礼貌地打了招呼,想先解释一下自己为何独自来访。 “呃……呃……贵琉被棒球队拉去凑人头了,一时半刻走不了,所以让我先过来——” “不要紧。话说那孩子在学校里都干些什么呀?” 寿子似乎一点都不介意,还兴致勃勃地打听起来。见状,和平恍然大悟。 和平出入头类家的时间不算长,却也能看出贵琉对祖母的感情十分深厚。许是因为女儿尉子和儿子胜也对寿子都很冷淡,祖孙二人显得更亲密了。 话虽如此,贵琉终究是正值青春期的初三学生,不可能跟奶奶分享校园生活的每个细节。所以寿子大概是想趁孙子还没回家,找他的朋友打听打听。 于是和平便挑了几件(事后不会被贵琉埋怨的)趣事讲给寿子听。毕竟人家文武双全,人见人爱,有的是事迹可说。而且无论和平说什么,寿子都听得两眼放光。 贵琉第一次向和平介绍奶奶的时候,和平还觉得她老人家有点神经质呢…… 此刻的寿子却是容光焕发,听得津津有味,与平时判若两人。孙子的日常点滴都让她喜不自胜。 自那天起,和平时常被请去寿子的居室——无论贵琉在不在家。 “我是无所谓的啦,奶奶高兴就行。你要是不介意,就多陪她聊聊吧。” 连贵琉这个当事人都没有异议。但他再三叮嘱和平,他逃课看电影、在闹市区和外校学生大打出手、夜里偶尔溜出家门这种事是一个字都不能提的。 和平信守承诺。奈何寿子是个很善于引导谈话的人,有时他说着说着,就不小心说漏了嘴。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把“糟糕”二字写在脸上,而寿子则以表情示意“多谢啦”。 起初和平也颇感为难,但他渐渐意识到寿子从未将他们的对话给贵琉透露过,于是心态也放松了不少。然而,要为这个习惯忧心的时刻很快就来临了。 “我们家有一门亲戚姓‘古里’。古里家历史悠久——” 某日,寿子突然聊起了头类家的由来。 古里家有一位名叫三枝的老夫人。她的哥哥叫富堂,是世世代代统治奥多摩媛神乡媛首村的“秘守一族”的族长。富堂的三儿子兵堂统领秘守一族的嫡系“一守家”。一守家下面还有“二守家”和“三守家”,“古里家”的地位则在这两家之下。 “万幸的是,头类家并非秘守一族的嫡系正枝,却终究无法彻底摆脱那个麻烦……” 寿子的故事叫人一时间难以置信。但在倾听她的讷讷之言时,和平竟感到了莫名的寒意。他坚信这年头是不可能发生那种事的,却又无法全盘否定那种怪事的存在,因此颇感困惑。不,也许他只是纯粹地害怕。 故事要从天正十八年(一五九〇年)说起。是年七月,坐落于媛神乡的媛神城遭丰臣氏围攻,城主氏秀自尽,其子氏定翻越媛鞍山逃往邻国。追随夫君氏定逃亡的淡媛在山中被丰臣军追兵射中脖子,跌倒后旋遭斩首身亡。 这位淡媛可谓丑闻缠身:恣意虐杀侍女,生啖鸟兽,接连将年轻男子拉进卧房……因此村民们为氏定平安逃脱欢天喜地,却无一人悼念惨死的淡媛。 媛神城陷落后,周边怪事频发。烧炭人在烈火熊熊的窑中看到了龇牙咧嘴的女子头颅,吓得一病不起,随即死去。村民甲路过媛鞍山时被悬于半空的无躯之头挡住去路,身后则有无头之躯步步紧逼,好不容易逃回家去,后来却又莫名失踪。村民乙在媛鞍山脚下采野菜时,忽然听见有人说“这边更多”,循声穿过草丛,竟看见地上长出了一颗女人的头,于是大病一场,变得疯疯癫癫…… 村民们唯恐淡媛继续作祟,决意亡羊补牢,四处搜寻她的遗体。遗体也确实找到了——躯干遭野兽啃咬,严重腐败,唯独头颅完好无损,原样未变,本应凹陷的双眼鼓鼓地大睁着。 村民们惊恐万分,只得厚葬淡媛的遗骸,立以石碑,奉其为“媛神大人”。久而久之,“媛鞍山”演变成了“媛首山”,“媛神大人”的写法也演变成了“媛首大人”。 这一怪谈流传近一百六十年后——宝历年间(一七五一年至一七六四年),秘守家主德之真出门办事时,半年前刚进门的填房阿淡与一名男仆私奔。而阿淡恰好选择了与当年的淡媛完全相同的逃亡路线,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 得知妻子红杏出墙,德之真怒火中烧。他一掷千金,命人全力搜捕,数月之后便查到了两人的下落。但许是时过境迁,德之真的心境也有了变化。他托人带了口信,让两人“先回来再说”。 见德之真似是无意追究,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让阿淡独自回去。男仆自知叛主夺妻罪不可恕,事到如今还有何颜面回秘守家! 数周后,阿淡乘轿抵达。正要下轿时,出门相迎的德之真突然挥刀砍来。谁知刀砍中了阿淡的发饰,没能一击斩落她的头颅。刀身不上不下地卡在了脖颈上,痛得阿淡尖叫着满地打滚,在气绝之前翻来覆去诅咒道: “我定会……定会降灾于……你的子子孙孙……直至七代……” 在德之真的授意下,阿淡的遗骸被草草埋在了村子的乱坟堆,全程没有任何祭祀,唯有寺院的僧人和小沙弥在场见证。 凄惨的葬礼过后不久,德之真和前妻生下的长子被橡子饼哽住喉咙,窒息而死。紧接着,次子被马蜂蜇中颈项暴毙。由于后继无人,德之真再度续弦,却接连生下两个无脑儿,以致夫人发疯自尽。 德之真认定这一切皆是阿淡的诅咒,于是便从乱坟堆里挖出阿淡的遗骸,厚葬于秘守家祖坟。可无论众人如何供奉,家中仍是灾祸不断,全无平息的迹象。 无奈之下,德之真只好在供奉媛首大人的媛神堂内为阿淡建了一座安魂碑。据说这是因为两人的名字里都有“淡”字,而且同样死于斩首。 渐渐地,村民们将两人合称为“淡首大人”。因为再多的祭祀也无法终止她们降下的灾祸。虽然受影响最大的自是秘守一族,但淡首大人也是媛首村村民心头难以驱散的阴霾。 光这“淡首大人”就够麻烦的了,可媛神乡还有一种神秘而可怕的怪物,人称“首无”。不过寿子无法对“首无”做出详尽的解释。也许这并非无知所致,也许它本就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据说村里有些老人认为淡首大人和首无是一回事。倒也没有明确的理由,只是因为两者都没有头,所以才被混为一谈。 秘守家养不大传宗接代的男孩。 在淡首大人降下的种种灾祸中,最骇人听闻的便是这个传说。因此秘守家世世代代都会在媛首山举行名为“十三夜参礼”的仪式。 说来也巧,首无杀人事件就是十三年前的“十三夜参礼”那日发生的。十年过去,第二次世界大战落幕,媛首山又发生了连环斩首杀人案。与之相关的则是同年发生在终下市的连环割喉杀人案。 “我刚才也说了,受淡首大人和首无影响最大的就是秘守一族,首当其冲的就是一守家。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亲戚家就不会受到牵连。实不相瞒,我们家也——” 听到这里,和平已是心惊胆寒。 他也知道这些事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然而,一想到此时此刻自己正在拜访的,是和那么可怕的东西联系紧密的家族的远房亲戚,他便心神不宁,甚至想尽快告辞,连书都不想借了。 可寿子正要对他讲述更多降临在头类家的灾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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