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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怪谈研究室 作者:三津田信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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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星爱讲完以后,天弓马人仍是一声不吭,刚开始还脸色如常,此刻却略显苍白。 他是被吓到了吗……? 由于刚见面时的那声尖叫,小爱一开始便怀疑这人胆子小。如今她的猜测似乎已经得到了证实。 她讲述案件的经过时,天弓探出身子,很是起劲地询问各种细节,比如谁在几点出现在了哪里。谁知刚提起亡者道的那段经历,天弓便安分得一声不吭,变化之快让她大感震惊。 是不是不该在最后重提亡者啊…… 小爱姑且做了下自我反省,却又无法忍耐长久的沉默,于是开口问道: “这下刀城老师的收藏是不是就能多一个关于‘亡者’的故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天弓给出了否定的回答。 “老师搜集的是在民俗学层面有价值的故事,因为大人提起的怪谈而误以为自己看到了妖魔鬼怪的小学女生的经历并不包括在内。” “我看得真真切切的。” “警方不是都下定论了吗?你看到的就是鲸谷昭治。他回家以后又溜了出来,从不远处的山崖跳海自尽了。” “可很多认识昭治的姑娘都说他是不可能自杀的。” “话说——”言及此处,天弓面露疑色,“你为什么这么熟悉案情?” “因为这件事在当地是众所周知的,知名度仅次于刀城老师在鸟坏岛经历的那起案件,哪怕我不打听,也会听到各种传闻。后来我也是每年夏天都去外婆家过暑假的。” “反正你看见的就是鲸谷昭治。” “我都说了他不是会自杀的人——” “那就是被凶手从小镇西头的山崖推下海的。” “就在那短短的五分钟里?” “这是最合乎逻辑的解释。而且法医给出的死亡时间也只是推测而已,应该还能往后推个十几二十分钟。” “那凶手会是谁呢?” “八成是暗恋矶贝美子但没有被警方注意到的人。” “乡下的人际关系是非常紧密的,绝对瞒不住。” “昭治和美子的关系不就瞒得很好吗?” “那是因为他们本就和周围格格不入。小平功治和镇上的男人们不是一路人,可他的为人也是尽人皆知的。要是真有人肯为美子除掉昭治,大家肯定早就想到了。” “那昭治就是在东头的山崖跳的海。而你产生了幻觉,误以为自己看到了他。听说幻觉有时是相当逼真的。” “不,那肯定不是什么幻觉。虽然我在那天之前也就远远瞧过他几眼,但会在那个时间段出现在那里的就只有他了。再说了,我怎么会莫名其妙看到昭治的幻影呢?” “这……” “就算那不是昭治,我也敢对天发誓,我确确实实在那条路上迎面遇到了什么东西。” “我都说了……” “请问,你是不是害怕呀?” 此言一出,天弓即刻闭嘴。 “你一再否定我的说法,是不是害怕一旦采纳了我的说法,就等于承认了亡者的存在?” 天弓那张苍白的脸上才刚有了一点点血色,就在这时,他用深沉得仿佛来自地心的声音说道: “你……你说谁是胆小鬼、软脚虾、窝囊废啊!” “呃……我也没说到那个地步。” “不,你心里肯定就是这么想的!” 确实想过那么一下下……小爱把这句话咽回肚里,然后说道: “我已经按老师的要求讲述了当年的经历。至于要不要收录,你和老师自行判断就是了。” 她打了声招呼,正要起身,却被天弓急忙拦住了。 “喂!等等!这个节骨眼上,你居然想自己走人?” “我的任务已经——” “讲完故事就结束了?这么个烂摊子你就撂下不管了?” 被天弓这么一提醒,小爱才注意到研究室的气氛明显比刚才阴沉了许多。仿佛是摆放在室内各处的神秘器物受她的讲述所影响,纷纷释放出了邪煞之气…… “可是——”她面露难色,“我说自己撞见了亡者,你却觉得不是那么回事,这要怎么……” “肯定存在一个既能让你满意,又合乎逻辑的推理。在我得出那个推理之前,你就该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 “你怎么这样……” 天弓的无理要求令小爱愕然。不过看到他专心致志推理的模样,小爱渐渐觉得再陪他一会儿也不错。想想还挺不可思议的。 “原来是这样……” 片刻后,天弓喃喃道。 “不是有一个非常简单的真相吗?只是之前我们都没注意到罢了。” “啊?” “在亡者道和你擦肩而过的就是鲸谷昭治。” “那我问你,他是在鲸谷家所在的西头山崖跳了海,还是被人推下海的?” “都不是。” “那……” “因为遇害的是小平功治。” 小爱没听明白,便没作声。天弓反倒滔滔不绝起来。 “事发当天早上,昭治看到了父母寄来的信,得知家里要安排他相亲。他心想再这么下去,家里肯定会拆散他和矶贝美子,逼他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他也想过和美子携手私奔,可家里不会因为他私奔了就死心。父母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派人找到他们,棒打鸳鸯,把他给抓回来。于是他便盯上了跟自己长得很像的小平功治,打算把功治从神龛所在的东头山崖推下海,用作自己的替身。天知道昭治是如何把功治叫去了工棚,但他住在船东鲸谷家,找个由头还不容易吗?行凶后,昭治自己回到了鲸谷家,又去西头的山崖放下了鞋子,布置了投海自尽的现场。人们肯定会认定遗体是从西边漂去了东边——这就是计划的前提。功治的母亲卧病在床,总有办法糊弄过去的。而且功治一直在存钱,所以昭治能用这笔钱维持私奔后的生活。” “欸……” 许是小爱的随口感叹让天弓愈发起劲了。 “但昭治误判了两点。其一,遗体遭鲨鱼啃食,无法明确身份。不过对昭治来说,这反而是天大的幸事。因为遗体越完整,人们发现‘被害者其实是小平功治’的可能性就越高。最关键的莫过于手。如果遗体的双手完好无损,就很容易通过指纹锁定死者的身份。其二,昭治不知道法医能通过尸检推测出大致的死亡时间,导致多门警部怀疑起了遗体的落水点并非小镇西头,而是东头的山崖。‘沿亡者道走回鲸谷家的昭治活像个亡者’的局面就是这样酿成的。” “哦……” “昭治的计划漏洞百出,可就是这些漏洞让案件变得扑朔迷离。你的目击证词也在这个过程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原来是这样哦。” 小爱夸张地附和道,然后就没再吭声。天弓起初还是一脸得意,可是见小爱的神情迟迟没有变化,他便有些坐不住了。 “有什么问题吗?” “说是说得通,可是伪装成小平功治的鲸谷昭治真能骗过所有人吗?” “卧病在床的老母还是很好打发的。至于街坊邻居,尽量不跟他们见面就是了。” “不,我说的是警察。” “无论是小平功治还是鲸谷昭治,对警察来说都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吧。” “可是在谈话的过程中,警察应该能通过口音分辨出对方是不是本地人的。” “昭治小时候就常去鲸谷家做客,会说本地方言也很正常。” “可是……” 小爱客客气气地提出了异议。天弓难掩烦躁道: “可是什么?” “出事以后,小平功治并没有和美子一起离开兜离之浦啊……” “也没有分头走?” “嗯,没有。” “你不早说!” 尴尬的神情转瞬即逝,天弓再度陷入沉思。不过片刻后,他突然起身,在狭小的研究室里来回踱起了步。不仅如此,他还抽出架子上的书,随便翻上几页再插回原处,反反复复。翻看的书好像也是随机选取的。 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吗? 小爱起初还是这么想的。谁知过了一会儿,他竟停在了一副乌黑的面具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它,看得小爱心里发毛。 他……他没事吧? 就在这时,天弓蓦然开口。那语气仿佛是在嘲笑她的恐惧一般。 “你在亡者道上遇到的,确实是一个‘虽然死了,但还活着。明明活着,却已经死了’的东西。”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让你觉得‘死了’的,是刚被切下不久的鲸谷昭治的头颅。而让你觉得‘活着’的,是藏在风衣里把头颅顶着走的矶贝睦子。” “……” 小爱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可是,她却有种多年的心结豁然解开的感觉。刹那间,她恍然大悟——天弓的推理正中靶心。 “多门警部最初的猜想恐怕是正确的。” 说完这句开场白后,天弓再一次滔滔不绝起来。 “在工棚完事后,昭治告诉美子家里要安排他相亲,提了分手。美子一怒之下推了他一把,结果他就断了气。但之后的情节就和警部的猜想有所不同了。在美子危难之际现身相救的不是小平功治,而是她的妹妹睦子。睦子刚意识到工棚里发生了什么,就立刻决定帮助姐姐。她让美子先回家去,然后用工棚里的斧头砍下了昭治的头和四肢。工棚是砍柴和存放柴火的地方,肯定有斧头。而且睦子平时常帮家里劈柴。至于她为什么要肢解遗体,理由有两个。其一是方便将遗体从工棚运到小镇东头的山崖,扔进海里。虽说昭治身材矮小,可毕竟是成年男性,睦子肯定扛不动。其二则是为了让人在美子回家后目击到活着的昭治。在这个环节,睦子的头上功夫发挥了关键作用。偷窥工棚时被她错当成海法师的黑影正是抱在一起的昭治和美子。她说‘大黑影突然裂成了差不多大的左右两半’,可见两人的身高应该差不多。美子比睦子高出一个头。也就是说,只要睦子顶着昭治的头,就跟生前的昭治一般高了。” “可……可是……”小爱高度认同天弓的推理,可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睦子应该不知道我会走亡者道啊。” “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睦子肯定也担心过露馅的风险。目击者越多,露馅的概率就越高。所幸傍晚时分的亡者道向来冷清,几乎没人会走。所以睦子原定的目击者是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的老保姆泷田金子。制订这个可怕的计划时,她就当场从姐姐那里打听到了金子的身体情况和昭治的房间所在的位置。就算美子从未去过鲸谷家,好歹也听昭治说起过。” “头顶东西的时候要用的草编圈垫或圆形的竹笸箩呢?” “工棚里还放了些干活时会用到的琐碎物件,睦子很可能在里面找了个替代品。死后分尸的出血量不会很大,但脖子的截面还是得裹起来,裹头的东西应该也是在工棚现找的,可能是被害者的衣服。” “睦子是想把昭治的死伪装成自杀?” “虽然有点牵强,但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而且警方最后也确实是按自杀结的案。” “昭治的鞋子呢?” “可以解放双手是头顶货物的一大优点,手里拿一双鞋对睦子来说不成问题。她在鲸谷家让泷田金子看到了自己,然后进昭治的房间等了一会儿——其实金子来查看过一次,差点就暴露了——再偷偷溜出去,把鞋子整整齐齐放在西头的山崖,头和风衣则扔进海里。如果人们在东西两座山崖之间打捞起了这两件东西中的任何一件,说不定多门警部也能推导出案件的真相。” “真不敢相信,睦子瞒着我做了那么多事……” “你在擦肩而过后听到的那声‘低吼’肯定是睦子长出的一口气,她是在庆幸没被你瞧出来。” 迟来的震撼让小爱大受打击。天弓却是喜气洋洋,与她对比鲜明。他突然宣布: “很好,这下亡者就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了。” “……” 小爱深深注视了他片刻,客气地提了一个问题: “我想请问一下……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这种怪谈似的故事呢?” 她觉得自己的措辞已经足够谨慎了,可天弓还是一脸不情愿地回答道: “我倒也不是怕怪谈、不敢听怪谈、吓得讨厌怪谈——” 不不不,这样子显然就是怕啊……当然,她把这话咽了回去,没说出口。 “听你说这些,也不过是在帮刀城老师搜集怪谈罢了。” “这我知道,可真要说起来……如果非要分个明白的话,你应该是不太喜欢的吧?” 小爱再次谨慎询问。他特别勉强地点了点头。 “研究室里有这么多一看就很有来头的物件,亏你能天天窝在这里写小说。” “别说了……”天弓面露不悦,“我都是尽量让自己忘记,尽量不去想的……” “啊,我就知道。那为什么非要待在这儿呢?” “因为这里足够安静,又能独处,找不到比这里更适合专注写作的地方了。” “就不能去阅览室吗?” “在某些时候和场合,阅览室也会有人交头接耳的。”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小爱,意思是“我说的就是你这样的女生”。 “也就是说,写作在你心里的优先级是最高的?” “那是当然。” 正事都谈完了,你赶紧走吧,别碍着我写小说——他的言外之意别提有多明显了。这让小爱气不打一处来。 “话说小平功治——” “嗯?” “后来他娶了一个内陆小镇出身的姑娘,用攒了很久的钱开了家店,实现了多年的心愿。” “哦。” 她并没有因为天弓不走心的附和而气馁,继续说了下去。 “出事以后,我跟睦子就渐渐疏远了。一方面是因为美子的举止越来越不对劲了,她不得不承担起照顾姐姐的重责。但另一方面睦子自己肯定也受到了案件的影响。” “这也是难免的。” 他姑且应了一句,但片刻前的热情早已荡然无存。 “说起美子……后来她每天傍晚都要去亡者道……” “啊?” “神情也特别古怪……而且旁人怎么拦都不听,于是家里只能让睦子跟去盯着。” “喂——” 听到这里,天弓才生出了不祥的预感。他本想插嘴,可小爱置之不理,继续说道: “那年晚秋的一个傍晚,美子照例去了亡者道,睦子则在远处看着她。谁知睦子稍不留神,美子就不见了……那一带视野开阔,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可是睦子移开目光的时间又很短,跳海也是来不及的。为防万一,睦子立刻看向海面,却也没发现有人跳海的迹象。渔民们听说以后也帮着出海搜寻,可到头来还是没找到美子。” “……” “再后来,有人在亡者道目击了一个相当诡异的东西。” “什么东西?” “第一个看到那东西的是个孩子,他说那东西很像在学校图书馆的图鉴上看到的图腾柱……” “……” “后来又出现了第二个、第三个目击者。人们结合了三个人的说法,好不容易拼凑出了那个诡异东西的模样……” “快说啊,他们到底撞见什么了!” “据说那东西有两个头,一上一下……” “……” 瞳星爱撂下欲言又止、僵在原地的天弓马人,快步走出研究室。 沿走廊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背后似有喊声传来: “喂,你给我回来——!” 但小爱并没有停下,她带着得意的微笑扬长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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