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警探，你举左手就行了。我看得出来你没办法拿圣经。书记官会带你宣读誓言。”福特法官说。

他看着警探复诵誓言，然后坐进证人席。同一时间，凯恩回想起辩护律师的开场陈词。他说有另一个嫌犯、另一个凶手，联邦调查局正在追查那个人。

凯恩回想起许久以前，母亲刚失去农场那会儿，他们搬到很远的地方，改名换姓，过起新的生活，一切重新开始。他的母亲一度非常开心。事实证明，新的身份会让人飘飘然。他的母亲试过一个又一个工作，能找的她都找了——服务生、清洁工、酒保、店员，但每次求职都以失败告终。同时，账单堆了起来，小小的咖啡色信封散落在潮湿公寓的各个角落。最后欠账实在太多了，房东就把凯恩及他的母亲赶了出去。

他们到处搬家，直到她终于在附近的工厂找到工作，之所以能找到，主要是因为没人想做那份工作。她负责清理之前不知道装过什么东西的大缸。她只对凯恩说是化学物质，但她也不知道是哪一种。日复一日，她每天回家都变得更苍白一点儿，更消瘦一点儿，更虚弱一点儿。直到有一天，她没办法出门工作了。他们没有健康保险，也没有钱看医生。而凯恩此时以前所未有的优秀成绩从高中毕业。虽然凯恩不断转学，但他的智商无疑很高，得到了布朗大学的奖学金。

他的母亲在他中学毕业后一周过世，死在他们那间肮脏狭窄的公寓床上。同一天，她收到工厂经理的来信，说她被解雇了。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根本无法呼吸，每个小的动作都令她痛苦不已。凯恩知道他该动手结束一切。她不够坚强，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坚强。要结束有很多办法：用手闷住她的口鼻、用枕头盖在她的脸上，或注射过量的黑市廉价吗啡也可以完成这项任务。凯恩觉得吗啡应该可行，但他不知道需要多少剂量。这些方法都可能让她受苦。他需要更有效率的方法，快一点儿的方法。

最后，凯恩找到了他认知里最快又最可靠的方法。

他去拿了他的斧头。

在他朝着她的脑袋劈下那同情的一斧前，凯恩的妈妈终于看清儿子变成什么模样了。

凯恩在她的钱包里找到20美金及43美分。他继续去翻母亲的东西，发现了一本剪贴簿，里面有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还有几张剪报，都是差不多六年前的同一则新闻报道：郊外农庄寻获掩埋的男性尸体，警方正在寻找前屋主及她的儿子。看到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出现在报纸上，凯恩有种前所未有的感受。白纸黑字印在那里。

约书亚·凯恩。

他留下剪贴簿，跟几件衣服一起塞进包包里。

凯恩没有去念布朗大学，他早就知道自己无法继续读书了。某种程度来说，母亲的疾病算是一件好事，她病得太重，没有注意到从他房间里传出来的气味。5月31日举行毕业典礼，5月20日举办毕业舞会，这天晚上，他的舞伴珍妮·马斯基与一个名为瑞克·汤普森的同学一起失踪。警方在全州范围内对瑞克的车发出通告，却一无所获。警方在他们失踪后隔天搜查凯恩的家，最后只能跟他的母亲道歉，他们什么也没有查到。事后，他们向凯恩问话，整整三次，他每次都告诉警方同样的话。他的确跟人称“破锣嗓马斯基”的珍妮一起参加了舞会，但他们抵达会场后，她就跟瑞克跑了。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

凯恩背上背包，回到自己房间。他拿出一罐从邻居车上抽出来的汽油，洒在自己的床上、地板上、母亲房间及厨房里，但大部分汽油都浇在他卧室的地板上。他不希望警方知道他对珍妮的尸体做了什么。地板在高温燃烧后，警方大概会发现珍妮。

凯恩看了公寓最后一眼，然后划下一把火柴，扔下，转头离开。

他偷了一辆车，最后又忍不住绕到了水库。如果他们把水放掉，就会看到瑞克的车停在水库底部。他们会在车厢里找到他的尸体，而他的脑袋则塞在仪表板和油门拨杆之间。

这就是一切的开端，这是他必须独自走向世界的动力，带着使命前进。他的母亲死于追求美好生活的幻梦之中。可怜的美国人都有这种梦，相信如果他们够努力，他们就能成功。她在那种可怕的地方工作那么长时间，为的是什么？

43美金的报酬？他只认识他的母亲，现在她也走了。

凯恩知道他母亲追寻的梦想其实只是一个谎言。这个谎言持续存在于媒体及电视上。努力工作或意外获得幸运之神眷顾的人会被奉为偶像。凯恩则要确保这些人遭受到痛苦，因为他们有了这个梦想，因为他们替谎言锦上添花。哦，他必须让他们受苦。

现在凯恩坐在法庭上，他想起在母亲剪贴簿里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老旧剪报上的感觉。弗林开口时，他又有同样的感觉了。有另一个人，在命案现场留下记号。有另一个人，联邦调查局已经追踪多年……恐惧及满足的战栗感同时冲刷着凯恩，仿佛有一只冰冷、好客的手伸过来，碰触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是谁，我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凯恩注意到自己的面具落下了片刻。他冷漠的神情、自然无害的肢体语言都随着涌入他脑袋的想法开始转变。他咳嗽，然后张望。陪审席里没有人注意到他。他望向辩护律师，弗林似乎也没有注意到自己。

事情有些不对劲，凯恩很清楚，他感觉到了。这不是来自回想过往任务所带来的快感，也不是怀旧心情所带来的微小满足。这是不一样的情绪。

这是恐惧。

他忽然觉得自己浑身赤裸，感到自己暴露了。虽然他急切地想要在法庭上张望，却不敢做出任何动作。他注意力全在弗林身上，用眼睛的余光扫视。

就在那里。

凯恩又看了一眼，现在他确定了。

陪审员分析师阿诺正目光严厉地盯着凯恩。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凯恩的真面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