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官打电话来请医护人员转告我，哈利想在他的办公室见我和检察官。我只得把博比留在急救区，自己先回去。

回到法庭里，我看到辩方席上只有一台笔记本电脑，而且还是我的电脑，里面有一个可以打开的压缩包，这是与案件有关的档案。至少我还有档案。

“嘿，介意我留下来吗？”一个声音问。

阿诺·诺瓦萨利奇在桌边坐下，拿出一沓厚厚的纸质档案，扔在我的电脑旁边，发出砰的一声。

“我以为你跟卡普一起走人了。”我说。

他把椅子向后推，面向我，说：“我的费用之前就已经付清了。我想走随时可以走，但如何评估陪审员分析师的能力是靠最近的案子来决定的，这你很清楚。我必须待到案子结束，看看分析成果如何。我不知道，也许我帮得上忙。我从来没有在案子中临阵脱逃过。我很期待参与这个案子。”

“我很想解雇你，但辩方团队已经缺少人手了。再说，博比癫痫发作后，你是第一个帮助他的人。”我说。

“我是有一些软弱的时刻。”阿诺说。他打开档案，交给我一份文件。“这是我们重新评估过的陪审员名单。这是每位陪审员的基本资料。今早得到消息后，我就调整过了。”

“什么消息？”

“好吧，我不得不加上候补陪审员的名字。你瞧，原本的陪审员布兰达·科沃斯基昨晚被车撞死了。警方觉得案情疑点重重。我今早看到一位警司过来找法官。”

“见鬼。”

“这还要你说。”阿诺说，“书记官在找你。普莱尔已经过去等你了。你要想办法说服法官不要隔离陪审团。”

“你是在告诉我该怎么当律师？”我问。

“不是，但我不信任你；你也不喜欢我。咱们先开诚布公吧，然后从这个基础上共同前进。”他说。

我点点头，让阿诺把他的文件和档案摆在桌面上。我跟阿诺就是合不来。在大案子里，陪审员分析师是必要之恶。他们很烧钱，而且也不确定他们对于判决结果到底有多少影响。

不过呢，阿诺说对了一件事，隔离陪审团是开庭过程中最糟糕的事情，检辩双方都不希望事态演变至此。双方花了好几周甚至好几个月找出最理想的陪审员。通常辩方寻找的是有创意、能够展现出一点儿想象力的人；检方要的则是“工蜂”，是乖乖听话求生存、不会因此抱怨的人。而双方都想尽办法让陪审团里充满他们想要的人。

辩方要的是思想家。

检方要的是军人。

但双方真正想要的是每一位陪审员都能够通过听取检方、辩方及证人证词做出自己的判断。陪审团应该是自由心灵的集合体，代表了不同领域多元的声音。

当陪审员遭到隔离，切断与外界的联系之后，他们的心态会开始改变。陪审团若花太多时间待在非正常生活状态中，他们会形成一种联盟，作为一方对抗那一方，而这里的“那一方”通常是指规定他们在诉讼过程中不能看电视、不能看报纸、不能回家的司法体制。陪审团就此不再是一个个独立的人，而是形成了集体的蜂巢思维。

这样的结果没办法满足检方或辩方的需要，因为没有人知道遭到隔离的陪审团会往哪里去。无论他们怎么走，通常都会非常迅速。他们会觉得无聊至极，受够了出庭过程及隔离生活的折磨，因此他们只会尽快提出判决意向，好结束这场苦难。被告有罪无罪已经不是重点，能够快点儿结束这一切，他们能够回家才要紧。

书记官站在前往后方走廊的门边招呼我。我走过去，穿过证人席，经过法官的位子，跟着她走出法庭，一路沿着冰冷的走廊抵达一个房间。普莱尔靠在哈利办公室外的墙壁上。书记官敲了一下门，然后让我们进去。

一直到哈利办公室的门打开之前，普莱尔都没说话。

“你的客户怎么样？”他问。

“他会没事的。”我说。

“请进，请坐。”哈利抢先在普莱尔能够多说什么之前开了口。

法官的办公室能够反映出他们的人格特质，但这个空间也是诉讼过程的正式场合，所以他们展现自己空间的程度还是有限。除了几张哈利在越南身穿军服的照片和他与滚石乐队主唱米克·贾格尔的合照外，其实这里没有太多展现他个人风格的物品。

书记官坐在角落处的小桌旁。我跟普莱尔坐在哈利办公桌前面的皮椅上。我们等着哈利给每个人倒咖啡，包括书记官。哈利坐在办公桌后方，把文件推去一旁，这样他才好把手肘放上来。他靠上前，用两只手拿起咖啡杯。

“卡普已经走人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问题。艾迪，我猜你需要延期审理。”他说。

“也许不用。”我说，“警方证人跟一些专家的问话我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应付这些证人。只要普莱尔先生今天不给我什么惊喜，我应该可以直接上场。如果我们在周五之前传唤警方证人与专家，那我周末就有时间准备一般证人的诘问。”

“说到证人，我看了你们的证人名单。阿特，你有三十五位证人；艾迪，你有二十七位。我觉得你们只是在吓唬对方。我看过审讯记录，阿特，这个案子你顶多只能传五六位证人。艾迪，你名单上有一半的人我都不确定。我很感谢鲁迪列出这份名单，但说真的，这个加里·奇斯曼到底是干吗的？”

开庭时列一张长长的证人名单的确是个聪明的办法。你得把能想到的人通通列上去，免得到时候你真的需要他们却又想不起来谁是谁。此外，加上几个额外的人，只是要扰乱你的对手，让他们浪费时间去研究这些人。

“哈利，我不会一一浏览我的名单，讨论这些证人到底适不适合。如果阿特能够缩减名单，那很棒，我也会删掉几个人。我懂你的意思，这名单是拿来炫耀用的。如果我们能够免了这些狗屁，也许只要十天这场官司就能结束。”我说。

“不，我们会删减名单，而且在星期五之前就要结案。”哈利说。

“星期五？哎呀，这也太有野心了。”普莱尔说。

我们都沉思了一下，喝口咖啡。哈利把杯子放下，双手交扣，手肘撑在桌上。他把下巴轻靠在交握的手上，说：“我已经隔离陪审团了。我的司法自由裁量权要我这么做，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抗议，因为我不会改变心意。我很担心这个案子。”

“因为科沃斯基小姐的事？那显然只是一场不幸的悲剧。”普莱尔说。

“今早纽约市警察局有人过来，他们很确定科沃斯基小姐是被锁定的目标。她是一名图书管理员，社区的人都认识她，也敬重她，除了她成为这个案子的陪审员外，凶手没有其他明显的动机。”

“就我看来，这也扯得太远了，法官。”普莱尔说。

“在这里，你们可以叫我哈利。也许是扯得有点儿远，但如果我不隔离陪审团，又有人出事的话……”

“哈利，你觉得该怎样就怎样。警方说过他们为什么会觉得她是谋杀目标吗？”我问。

“没有，但他们还在调查。所以，两位，重新看看你们的证人名单，删掉一些人。如果你们传唤了我觉得不重要的对象，你们就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这场官司拖得越久，陪审团就越容易暴露在镁光灯下。阿特，你要先传唤谁？”哈利问。

“首席警探。加上开场陈词，我们可以今天就让他结束做证。”普莱尔说。

哈利点点头，问我：“我听说你的客户癫痫发作，他还好吗？”

“应该吧。这场官司越快结束越好。”

我们一起离开哈利的办公室，书记官则留下来给法官准备档案。我们知道该怎么出去，无须带路。

“只是好奇，加里·奇斯曼是何方神圣？我的助理检察官在网络上查了好久，完全找不到专家或者任何叫这个名字的人跟这宗命案有丝毫联系。令人诧异的是，全美有不少名为加里·奇斯曼的人，我很想知道他昨天为什么会出现在名单上。”普莱尔说。

“我也许不用传唤他。目前只能言及于此。”

“哎呦，我知道我跟鲁迪的交战会很愉快，但他抽身了，真可惜。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我摇摇头。普莱尔这种人让我恶心。他在这场官司里得到了快感与金钱。到最后所有人都会对死尸、悲剧、人与人之间的恶行感到麻木。但我的恶心不一样，那不是愤世嫉俗或与之类似的情绪，那只是纯粹的恶心。多年前我就发誓，如果我看到命案现场，而对受害者毫无同理心，那时就是我该离开这个行业的时刻了。

“我明白你想赢，没问题，但现在不是在比谁尿得远，普莱尔，那可是死了两个人啊。”

“审判出结果后，他们也不会起死回生。”普莱尔说。

我打开走廊尽头的门，走进法庭之中。里面人山人海，有记者、电视新闻主播、阿蕾拉·布鲁姆的影迷，还有几个博比的影迷。这里真他妈的像个马戏团啊。

普莱尔跟着我走进法庭，看了看满座的旁听席，说：“有件事你说错了，这的确就是看谁尿得远的比赛。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后，重点在于谁的律师最强。你的裤子长到你可以理解这种事情了，孩子。到了星期五的时候，就会是我站在摄影机前面，替那些受害者伸张正义的表演。我已经二十年没有输过官司了，我也不打算输掉这场。”

他对着旁听席及站在法庭空地上的人露出那口雪白的牙齿，双手高举过头，准备迎接他的胜利。人群鼓掌，有人吹口哨，博比的影迷则发出不满的声音，但他的影迷人数实在不多。阿诺带着博比回到法庭，他们两个人耐着性子坐在辩方席上。博比看起来面色苍白，额头有一抹汗水。我在他身旁坐下。

“看来大家都觉得我有罪。”博比说。

“别担心这个。”我说，“等到今天这里的一切结束后，事情就会不一样了。别在乎这些人，法庭上唯一重要的就是陪审团。只要他们公正，我们就没问题。”

“说到陪审团，你看了新的名单没？”阿诺问我。

我打开他给我的名单，研读了起来。该好好认识陪审团了，十二名陪审员，十二颗脑袋，全都不是我期待的最佳人选，但显然也不会是最糟的。我有三天时间让他们成为我的人。此时，我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哈珀发来的信息。

休会时来找我和德莱尼。我们查到了更多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