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审团评议室里弥漫着汗味、放久的咖啡味和新涂的油漆味。凯恩静静地坐在长桌边上，仔细聆听。他到的时候，陪审团管理人要他直接进评议室，不用跟其他候补人选一样坐在走廊的塑胶椅子上等。这是法官的命令。

凯恩啜饮起塑料杯里的温水，想要仔细听其他人的八卦。另外十一位陪审员已经开始搞小团体了，四位女性，七位男性，其中三位先生在聊篮球，想要稍微从接下来的开庭过程里抽离出来。看得出来，接下来的责任重压在他们下垂的肩膀上。

剩下的四位先生没开口，他们正听着那几个女性谈起第12号陪审员布兰达·科沃斯基。

“我在新闻上看到的，就是她，太可怕了。”身材娇小的金发女士安妮如是说。凯恩在遴选陪审员的过程里仔细聆听所有问答过程，在心底牢记这些人的职业、家庭背景、宗教信仰以及有无小孩儿。最靠近安妮的女性将一只手放在胸口，缩起下巴，这才开口。她叫丽塔。

“布兰达怎么了？她昨天来了对不对？穿了一件好看的毛衣的那位？”丽塔问。

“她死了。在她工作的图书馆外面，罪犯撞死她之后逃逸，太可怕了。”安妮说。其他女性摇摇头，望着老橡木大桌上的木纹。凯恩先前很喜欢阿诺·诺瓦萨利奇在模拟诉讼过程中对陪审员贝齐的评价，阿诺特别满意鲁迪·卡普让她成为陪审团的一员。辩方真的很喜欢她。

凯恩同意，他也喜欢贝齐。她把长长的棕色头发扎成马尾。凯恩想摸摸那头秀发。

最后一位女性是卡珊德拉，在讨论布兰达的时候，她诧异地摇摇头。凯恩昨天离开前，看到卡珊德拉与布兰达交谈。她行为优雅，谈吐得宜。

“这年头连过马路都很危险。可怜的布兰达。”卡珊德拉说。

“我也看到新闻了。”贝齐说，“我不知道她也是陪审员，我的天啊。新闻说凶手撞倒她后还倒车再次碾了过去。”

“你们根本不该看新闻。昨天法官有讲，你们都没听吗？”最年轻的陪审员斯宾塞说。

安妮惊慌起来，脖子涨红。贝齐把斯宾塞赶走，仿佛他是讨厌的苍蝇。

“我们昨天才认识她，今天她就死了，这才是重点。”贝齐说。

“不，重点是，法官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乖乖听话。每天都有人死。我不是想说什么不好听的，但真的，那又怎样？她又不是谁的朋友。”斯宾塞说。

凯恩从座位上站起身，掏出钱包，拿出一张20美金纸钞摆在桌上。

“我昨天跟布兰达交谈过，她似乎是个好人。我们认不认识她，这不是重点。我们都在同一条船上。我是不知道你们，但如果我明天就死掉，我会希望在场的人中有人在乎。我提议我们出点儿小钱，一起送个花圈纪念她。这是我们最起码能做的。”凯恩提议道。

陪审员一一掏出钱来，嘴上还说着“说的没错”，或“可怜的女人”，或“咱们也写张卡片吧”。除了斯宾塞，他只是双手环胸、重心放在屁股上，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到一位男性陪审员瞪了他许久，他才翻了个白眼儿，掏出一张10美金纸钞。

“得了。”他说。

微小的胜利。凯恩知道这种细微的举动非常重要，一开始只要来上一两招即可。只要这样就能稳住他在团体里的角色。凯恩把钱整理好，问安妮是否愿意帮忙买点儿慰问的东西。

她完全不介意，一边收下钱，一边对凯恩面露微笑。

“你真贴心。谢谢，我是说，谢谢大家。”她说，情绪有点儿卡在喉咙里。她咽了咽口水，把钱放进皮包里。

陪审员感觉好一点儿了。

凯恩坐了下来，回想起他的雪佛兰索罗德皮卡车车头撞碎布兰达头骨的声音，跟一种坚硬、中空的物体敲击金属时发出的声音一样，还有在那之前不到一秒钟时间里发出的碎裂声，时间太接近了，几乎分不出那两个声音。不过，真的有两个声音，两组声响。就跟吉他的和弦一样，锁骨与脊椎骨分家的回声。对凯恩来说，那声音听起来如旋律一般优美，仿佛是交响乐团在序曲前发出的单一响声。

凯恩喝了一口温水，抠起毛衣上的毛球来，想起皮卡车令人失望的第二次无声碰撞，当时，他正在倒车回碾她的脑袋。

凯恩心想：哎呀呀。

陪审团评议室的后门开了，法官走进来。他的黑色西装外披着黑色长袍。

大家都静了下来，集中注意力在法官身上。安妮很紧张，仿佛是她违反了什么她根本不了解的规矩，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逮到。凯恩靠向前，轻拍她的手臂。

福特法官把大手压在桌面上，俯身上前，轻声说话。他开口的时候，目光扫视过整个空间，偶尔落在某几位陪审员身上。

“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我有一个令人担忧的消息。我觉得我有必要私下告诉你们。相信我，等会儿我会跟检、辩双方讨论这件事。非常重要。不过，我希望你们先听我说。今天早上，我接到警察局长的来电，警方有理由相信在场的各位都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