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疯狂的场景就此流泻而出。

首先，身穿绿色外套的男子如同从大炮里喷射出来的一样，猛然退出电梯。他撞到对面的电梯门上，一同摔落的还有一台看起来很昂贵的摄影机。

一整个方阵的黑衣安保人员以流畅整齐的动作走出电梯。我可以看到位于中央的是博比·所罗门的脑袋。鲁迪在他身边。一旁的楼梯间门爆开，整群摄影师跟跑进战场的士兵一样冲了出来。另一部电梯抵达，又是一群记者跟摄影机拥入。镁光灯不断在走廊上闪着，麦克风与提问不停刺探安保人员围起的圈圈，寻找着薄弱点。

我跑向法庭，将两扇门拉开。安保人员加快脚步，把逼近的媒体向后推。

老天，这根本就是个马戏团。

安保人员拉着他们正在保护的对象，直接跑向门口。我抓紧时间闪开，如果我待在门口，我会被压扁。身着黑色飞行员夹克的壮汉转身，在摄影机前方关上法庭大门。

我转过身。除了书记官及几位法警外，法庭里没有其他人。

安保保护圈解散，几名安保人员提着手提箱——就跟霍尔滕用来装笔记本电脑的一样。他们走到法庭前方。我看到博比蹲在走廊上，气喘吁吁。鲁迪拍拍他的背，跟他说一切都没问题。

我走到鲁迪身边，表示要找地方跟他说话。他拉起博比，调整好博比的领带，替他理理西装外套，然后拍拍他的肩膀，要他坐进辩方席。我跟鲁迪走到法庭后方，把我有关1美金杀手的理论说给他听。

他点点头，一开始还算客气。我越说，鲁迪越不感兴趣。我从他咬上唇的举动看得出来，他的情绪逐渐紧绷。他的双手动作不断，他很紧张，也很焦虑。任谁担任这种大案子的首席律师都会有这种反应。

“这个调查局探员，德莱尼，她会出庭证实这项推论吗？”鲁迪问。

“我觉得不会。也许有办法跳过这个步骤，我们正在想办法。”

他抬起头，对我使了个眼色，点头说：“好，现在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准备我的开场致词。哦，还有件事。”鲁迪要我靠上去，他压低声音对我开口。

“我们找你来对付这个案子的警察，我们都知道原因，对不对？艾迪，你是个士兵，如果你识破条子的谎言，我就把你扛在肩上离开。如果你办不到，啊，我们都期待你会自己抱着那枚手榴弹，保护客户不受伤害。假设这种状况发生，你就会从这个案子里消失，如同一开始就没有加入过一样，这你明白吗？我真的不希望你花时间与资源追踪那些根本派不上用场的线索。我们找你是有原因的，把这份工作做好就行，有问题吗？”

“我没问题。”我这语气是在告诉鲁迪问题可大了。

“行。你的购物清单已经买回来了。我的助理把东西全放在走廊尽头的物证存放室里了。如果需要的话，他们会把东西拿过来。”

说完，鲁迪就离开了，坐到辩方席博比旁边的座位上。鲁迪与博比轻声交谈，想要让他冷静下来。我距离他们至少有15米远，但还是看得到博比后背及肩膀打战的模样。阿诺·诺瓦萨利奇坐进辩方席最角落的位子，开始整理起文件来。

等到我坐进辩方席的时候，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没必要现在跟鲁迪吵，要吵可以晚点儿吵。坐下来让我的胸腔受到压迫，我就着水吞了几颗止痛药。站着感觉没这么痛。现在开始，我会长时间坐着。断裂的肋骨至少能让我不会一直注意到我的头痛。

法警开了门，熟悉的叫喊声又出现了。我看到阿特·普莱尔走进法庭，身边还有好几位捧着沉重纸箱的检察官。普莱尔看起来派头十足，身穿无懈可击的蓝色条纹定制西装，板正的白色衬衫几乎会发光，还打了一条粉红色的领带。普莱尔喜欢粉红色领带，至少我听说是这样。他口袋里的手帕和领带是同一个花色。他的步伐也很特别，算不上盛气凌人，但也很接近。

他走向辩方席，向鲁迪温暖致意。他的牙齿似乎也接上了让他衬衫白到发亮的电源。

“阿特，好戏正要开演。对了，这是我的助理律师，艾迪·弗林。”

我起身，感谢这个动作暂时让我的肋骨舒服了一点儿，然后伸手，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普莱尔和我握手，什么也没说。他后退几步，抽出外套口袋里的手帕，就跟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领班要给客人在大腿上铺餐巾一样。普莱尔脸上挂着笑容，却仔细地擦起手来。

“哎呀呀，弗林先生。咱们终于见面了。过去这24小时里，我听说了你不少事啊。”他的南方口音活脱脱像电影《欲望号街车》里演的一样。

普莱尔双眼炯炯有神，我感觉得到他黝黑的皮肤散发着满满的恶意。我见过这种人，法庭角斗士，案子不重要，有人受伤、死掉也不重要。他这种人把诉讼当比赛，满脑子只想赢；不止这些，他们只想压过对手，他们很享受这样的过程。我觉得恶心。我知道我跟普莱尔大概不会处得很好。

“无论你听说了有关我的什么好事，大概都不是真的。无论你听说了有关我的什么坏事，那大概都只是冰山一角。”我说。

他用鼻子深呼吸，仿佛他在空中闻到了什么恶意。

“我真希望你们能拿出最好的表现，先生们，你们会需要的。”普莱尔说完便退回检方席，一路上眼睛都盯着博比。

在他回到座位之前，有个身穿米黄色长裤及蓝色休闲西装外套的人去找普莱尔。那位先生穿着白色衬衫、打了红色领带，领口没扣起来，所以领带松松的。他的头发很短，双眼到处刺探，皮肤很差，真的很差，愤怒的红斑爬上他的领口，一堆黑头粉刺出现在脱皮的白色脸颊及鼻子附近。他惨白的肤色让皮肤上的问题显得很明显。他外套口袋上别着的记者证和背包说明了他的身份。

“跟普莱尔说话的人是谁？”我问。

鲁迪望了那人一眼，说：“保罗·贝内蒂奥，他给《纽约之星》写名人花边专栏。这家伙真有两把刷子。他请私家侦探替他挖掘性爱故事。他是本案的目击证人，你看过他的证词吗？”

“看过了，但我不认得他的长相。他没说多少，只是臆测博比和阿蕾拉不合而已。”我说。

“没错，而且他不肯说明资料来源是谁。你看这里。”鲁迪在电脑上打开贝内蒂奥的说辞，指着最后一段。

“我的资料来源适用于记者特权。我不能说出对方是谁，也不会透露更多信息。”

“有后续追踪吗？”我问。

“没有，那家伙就是为了钱。没必要在他那种窝囊废身上浪费资源。”鲁迪说。

我注意到普莱尔跟贝内蒂奥没有握手。他们直接热烈讨论起来，没有笑容，没有任何招呼，直接切入正题。我听不到他们谈话的内容，显然这两个家伙早就认识了，且最近交谈过。其间，两位先生一度停下交谈，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只不过，他们的目光绕过了我，直直对着我的客户。我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向博比，立刻明白他们为何注意到了他。

博比看起来就要失控了。他头发往后甩，手指在桌面敲击。他双腿激烈抖动着，椅子向后仰。我伸手要抓住他，但躯干一侧闪过的疼痛让我无法动弹。椅子翻了过去，我眼睁睁地看着博比翻起白眼，摔到地上。

他身体弯曲，口吐白沫。他挥舞四肢，然后摇动起来。阿诺是第一个蹲下去的人，他让博比侧倒，冷静地喊着他的名字。

“急救人员！”

不知道是谁在喊，可能是鲁迪吧。我们周遭立刻聚集起一群人。我蹲了下去，差点儿痛到晕倒。我扶着博比的头，拿出钱包塞进他的嘴里，免得他咬伤舌头。

“快去找急救人员过来！”

这次我听见开口的人是鲁迪。人群分散开来。我看见瓷砖地面上反射出摄影机发出的多次闪光。该死的狗仔队。贝内蒂奥也在其中，看起来有点得意。一位身穿白衬衫、肩上有红色闪电标志的女性突破人群，将贝内蒂奥推到一旁，她手里提着急救箱。

“他有癫痫吗？”医护人员大喊，同时，跪在博比身边。

我抬头望向鲁迪。他愣住了。

“他有癫痫吗？他在吃药吗？他有没有过敏史？快一点儿，我必须知道这些信息。”医护人员急切地问。

鲁迪犹豫了。

“快告诉她！”阿诺高喊。

“他有癫痫，他正在服用氯硝西泮。”鲁迪说。

“退开，给我们一点儿空间。”我说。

人群散开，我看到普莱尔站在法庭另一端，靠在陪审席上，双手环胸。

那浑蛋脸上还挂着笑容。他到处张望确保陪审席后没人，然后掏出手机，开始编辑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