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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4第十三位陪审员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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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需要两个小时冷静一下,让我的脑子思考一下眼前的状况。卡普法律事务所的会议结束后,我看得出来,所有人都需要休息一下。大家刚才都在仔细聆听,鲁迪也听了,但这个说法还是让他挑起眉毛。最后,大家都同意,我们没有足够证据将这个案子推给身份不明的连环杀人魔,不过这还不够,但鲁迪喜欢我另一个论点,所以他派了两名律师助理带着公司信用卡及我的购物清单去曼哈顿采购。这已经够好了。会议当中一直没有开口的人是博比,我读不懂他的心情。他大多数时间只是望向窗外的时报广场。我猜他大概是想尽量多看看风景吧:他仿佛知道接下来的三四十年自己会待在监狱里,再也看不到如此美丽的风景了。 会议结束,大家同意明早开庭前再见,这段时间要研究鲁迪对陪审团的开场陈词。 我同时也向哈珀承诺,等她跟霍尔滕约会结束之后会给她打电话。 一开始,她不承认那是约会,最后,她点了点头,说:“对,是约会。我知道和他约会这件事很不专业,但我想说那又怎样?如果鲁迪不爽,那他可以开了我。” “你不要乱说,霍尔滕会多想的。”我说。 我们笑了一会儿,感觉真不错。没过多久电梯门就开了,我们仿佛瞬间又扛上了100公斤的背包,回到了现实世界中。 “我会联系几个附近关系比较好的执法人员。乔认识很多条子,我跟附近警察的关系比我跟调查局的人要好得多,所以我也会打几通电话。警长、警员、警探,他们之间负责的范围大概可以横跨半个美国。我想把1美金钞票的细节告诉他们,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信息。”哈珀说。 手机响了,是克莉丝汀。 “嘿,听着,我在城里。我过来找几个老朋友。我今晚不想做饭,我们改去吃中国菜怎么样?”她问。 “当然好,我不知道你要来曼哈顿。” “我今天没上班,所以我想去见几个人。艾迪,我用不着向你报备行程。”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中国菜听起来不错。我只是以为今晚可以见到艾米。”我说。 “这个啊,你就只能见我了。1个小时后老地方见?” 我知道还是别跟她吵比较好。克莉丝汀主宰着我与艾米共度的时间,而且我也实在不想跟她吵,争论只会让事情恶化。不,我今晚必须营造出好印象来。我终于有办法远离之前的生活,在鲁迪那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接风险高的案子,不会有神经病客户,没理由担心什么疯子会为了对付我,朝我的家人下手。这就是克莉丝汀一直以来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 “当然,到时候见。”我说。 我还有时间去领车。我不想把车留在拖车场里,我本来决定今晚开车去里弗黑德,跟艾米、克莉丝汀共进晚餐。 我打了辆出租车,车向北边行驶而去,在高峰时间段往76号码头,也就是曼哈顿拖车场前进。到了拖车场,我找到管理员,把罚单给他,付了罚款,他将钥匙、一个编号及地图交给我。我终于找到了我的车,雨刷器夹着另一个麦当劳纸袋。我扯下纸袋,扔进后座,然后咒骂起格兰杰警探来。 浑蛋。 半小时后,我开车前往中国城。我停好车,跑了两个街区,抵达宰也街。南华茶室从外面看很不起眼,里面其实也很普通。红色丝绒包厢,福米加板桌面,餐具一排排地摆放着,唯一的不同就是没有刀叉,只有筷子。看起来真的没有多特别,但特别的是食物,还有历史。中国城在这里慢慢扩张,茶室在20世纪20年代开张,整个纽约找不到跟他们一样的饺子和点心。 我迟到了,克莉丝汀已经坐在包厢里,点了茶水。她看见我的时候没有微笑,只是挥挥筷子,然后把注意力放回她的蒸饺与酱油上面。我因为刚刚跑了一段,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我的胃感觉好紧,我这才发现自己很紧张。我想告诉她卡普法律事务所的工作,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口干舌燥,这感觉跟我们第一次约会时一模一样,这是恐惧的滋味。我第一次邂逅她的时候,就知道她很特别,我不能搞砸。唉,如今,把事情搞砸就是我的强项。这可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她剪了头发,长久以来我所熟悉的柔软深咖啡色秀发现在剪成了波波头。她看起来不一样了,晒得比平常还要黑。我坐在她对面,服务生问都没问,就给我送上了啤酒。 “听说你又喝酒了。”克莉丝汀说。 “等等,很抱歉我迟到了。但点啤酒的人是你,不是我。” “哈利跟我说了,他说你已经可以控制自己了。他觉得偶尔在他的监督下跟你喝点儿小酒,好过你因为觉得自己再也不能喝酒而发狂。”她稀松平常地说着,一边讲一边吃起白色的蒸饺。 我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姿势。 “嘿,我迟到了,我道歉。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克莉丝汀喝了一大口茶,靠向椅背,用纸巾擦嘴,瞪着我看。然后她挥挥手,说:“我只是今天有点儿烦躁。最近如何?” 我把所罗门案说给她听。一开始,她很生气。她眉头紧皱,脖子涨红。我知道她这些迹象代表着什么。 “我以为你该结束这一切,远离公众视野。这种案子会吸引别人的注意。我们都知道你吸引来的人大多都会带来危险。”她说。 这话不假,这也是我们分开的确切原因。我的工作会带来麻烦,而我的家人对我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如果她们因为我的原因出了什么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前有过千钧一发的状况,遭殃的是我们的女儿。 “这个案子不危险,还让我得到了一个好机会。我马上告诉你,但听着,你还没告诉我艾米的近况。你得通通告诉我。” “艾迪,她很好。她一直担心的数学考试也考过了。她在西洋棋社交了几个新朋友。其中有个男孩儿,但他们只是朋友,目前还是朋友。她很开心,而且她似乎挺喜欢凯文的……” 凯文,克莉丝汀跟她老板走得很近。他协助她在里弗黑德安顿下来,把她介绍给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甚至还当起了她公寓的水电工。我没见过那家伙,但我想对他的脸做点儿什么。 “好,我很庆幸她很好。她还会读书吗?” “每晚都读。她甚至读了几本你送给她的廉价侦探小说。” 我点点头,感觉真不错,我敢打赌凯文只会读法律程序和关于空调历史的书。我跟艾米对书的品味一直很像。 我吃了点儿东西,但没碰啤酒。我在争取时间,想要鼓起勇气谈谈我们的关系。我们已经分居很久了,在那之后没多久,双方就不会再说要让事情好转的话,因为都太痛苦了,但我的生活真的要变好了。这是我弥补一切的机会。这种工作是我们梦寐以求的,稳定、安全,每晚下班回家,可以不用担心谁会来踹我家大门。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食物让我觉得反胃,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我有了一份新工作。”我忽然脱口而出,“在卡普法律事务所,接一些普通的诉讼案和一些犯罪官司,没有危险,不会有什么争议,朝九晚五工资高。克莉丝汀,我走出来了。所罗门案是最后一个大案子。我要你跟艾米回家,我们可以搬回皇后区的老地方……” 她开始双眼泛泪,双唇颤抖。 “或者我们可以找个新地方住,重新开始生活。我现在可以养活你和艾米了。你甚至不用工作。这就是我们一直希望的生活。我们又可以是一家人了。” 她抹去脸颊上的一滴泪,把纸巾扔向我。 “我等过你,你扯出一堆破事,酗酒、戒酒,我都等了。然后是那些案子,艾迪,你已经做出你的决定。你的工作把我们推上风口浪尖。现在那些事结束了,我就该跑过来迎接你,是不是?” “不是这样的。是他们来找我的,他们需要协助,我不能置之不理。如果我让他们进监狱,那我算什么人?如果我让这种事发生,我会良心不安。这不是一个选择,这种事从来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我没得选。”我说。 “但我可以选。我不想要这样……这种生活。我不希望我的丈夫不能跟家人住在一起,免得家人受伤。艾迪,我试过了,我等过了,我已经等腻了……” “你不用再等了。我说了,我有工作,很安全,事情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回不去了,我已经想清楚了。我本来今晚想要你来家里看看艾米,但下午我知道我必须跟你说这些话。我已经演不下去了,所以我决定跟你约在这里,因为我不希望艾米看到我们这样。艾迪,我受够了,我等得够久了。我跟凯文已经交往一阵子了,他要我们搬过去跟他一起住。” 这一刻,我不是跟克莉丝汀一起坐在包厢里,我不在茶室,甚至不在中国城。这一刻,我看见自己害怕的画面,这是我这几个月以来的梦境。我躺在帝国大厦路边,克莉丝汀站在观景台上,距离我有八十六层楼之遥。她从包包里拿出婚戒,扔过围栏。我躺在人行道上,我知道戒指正在朝我扔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金色的指环直直向我飞来。越来越近,近到我都能看到它了。但我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我只能把指甲紧紧嵌在石板之间的空隙中,在原地硬撑。 戒指重击胸口的时候,我醒了过来。 此时此刻,疼痛感非常真实。撕裂、被掏空的痛楚让我无法呼吸。我的确预见了这一刻的到来,因此感觉更可怕。 “别——” “艾迪,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我很抱歉。”她的语气变得冰冷。 “我很抱歉,真的、真的很抱歉。情况会改善的,我会改变的,这份新工作……”但话语消失在我的喉咙里。我已经失去她了。我身体里有个东西惊醒了,我用酒精抗衡的那些痛楚,现在通通怒号着席卷而来,让我奋力一搏。 “他没有我这么爱你。”我说。 克莉丝汀点出几张纸钞,摆在桌子上,手还在上面放了好一会儿。她在犹豫,但不是因为账单。我什么都不敢说。我知道她内心对我还有爱。我们共度了太多时光。她迅速眨了几下眼睛,摇摇头,起身从包厢出去。“我知道凯文爱我。他会照顾我和艾米的。短时间内别打电话来。” 她打算离开,我却迅速伸出手,拉住她的手腕。她停下脚步。我的举动真愚蠢,我还是放开了她。 我听着她远去的脚步声。她走得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小。我看着面前桌子上的啤酒。美乐啤酒,冰凉,金黄,凝结的水珠流到瓶底。我想喝,喝他个十瓶,再喝下伏特加、威士忌,只要是能够麻痹痛苦的东西,什么都好。我握住酒瓶,把瓶口拿到嘴边时,看到克莉丝汀留在桌子上的钱。 压在一沓纸钞之上的是金色的戒指。 我把酒瓶放回桌上,揉搓太阳穴。我感觉我的每条血管里都有一辆货车在高速行驶。 我起身,拿起戒指,放进口袋之中。 我的两条腿带我走回车边。前往停车场的路上,我全程没有抬头,一次都没有。上车后,发动引擎,我丝毫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餐厅的。我想吐。我仿佛吞下了一整个吹满气的气球,却无法将其吐出。 开车回46街的路上似乎也是同样的状态。我拐进街上,浑然不知自己是如何回来的,或者开了多久的车。我把车子停在办公室外面,下了车,走向通往办公室的楼梯,钥匙在外套口袋里发出碰撞的声响。我低着头,鼻息朝着双腿喷出阵阵白烟。 在格兰杰警探把我向后推之前,我都没有注意到他。 我被绊了一下,但还是站稳了。车门砰的一声被甩上了,有很多人。我环视四周,左边有三个壮汉,右边有两个。右边有个大家伙手持警棍。格兰杰向后退上阶梯,目光紧盯着我。他们一直在等着我回来。我只瞥了他们一眼,并且在看到警棍之前,我就知道他们是警察了。因为他们的姿态、他们的打扮。他们穿着李维斯或普通牛仔裤,脚上穿着靴子,衬衫扎进裤子里,宽松的外套遮盖住他们腰上的枪套。 我扭动肩膀,把厚重的外套脱下。也许是因为冷风,或是因为恐惧带着肾上腺素,犹如火山爆发般的愤怒充斥我的脑海,冲刷我的身体,我开始颤抖,我感觉到自己紧握的拳头动了起来。 我身后的玻璃碎裂开来。碎片撞击我的后背,我知道有人正在拿警棍砸我的车。 格兰杰的声音听起来几乎可以说是很温暖。他等了48小时来搞这种把戏,接下来的三个字实在难掩他的愉悦。 “别打脸。”他说。 混账东西。 我没傻站着,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我可以跑,但我知道自己跑不远。他们不想杀我,要是我跑,他们也许就会朝着我的后背开枪。他们可以说在发出警告后,嫌犯还是跑了。 这种事情每天都在发生,欢迎来到纽约。 率先行动的是我右边的那个大家伙,他头发短短的,深色的眼睛如黑豆,胡子浓密,看不到脖子,拳头比碗大。他比我高7厘米,出拳范围大概比我多出十几厘米。显然他是这群人之中块头最大的,是个难缠的家伙。 他举起右拳,手肘拉过肩,仿佛是要一拳砸在嫌犯脸上。他面目狰狞,眼睛眯得极小,嘴唇张开,露出紧咬的牙齿。其他人站在后方等等看好戏。 我看着他弯下膝盖,拳头瞄准我的太阳穴。这一拳很沉,他准备打晕我,让其他人可以在我的肋骨、膝盖、脚踝处跳舞。半小时后,他们就会有说有笑地去灌冰啤酒,祝贺格兰杰复仇成功,回想给我上的这永生难忘的一课。 但今晚没这回事,想都别想。 在这只大猫咪出拳的时候,我向后退了一步。他也许是个大家伙,但速度很慢。事实上,这根本没关系。肌肉自会发挥它的作用。当一拳背后带着这么大的重量时,你根本不需要太快的速度。 我运气真好。 我在纽约地狱厨房区最地狱的爱尔兰拳击俱乐部里打过六年的速度袋,一个星期打六天。那地方算得上是纽约最厉害的拳击俱乐部。 我右手出拳,速度非常快,一边快速出拳,一边向后退。他碰不到我,这个大家伙甚至没注意到这些。我的髋部没有动,这一拳没有多大力量,不需要,我只是需要稳住身体的时间而已。巨大拳头的目标很明显,我知道它要往哪儿打以及出拳的速度。我的拳头保持垂直状态,就像我要去碰拳一样,但这个动作并不带着友好。我将手腕微微下压,这样我的中指掌关节才会跟手肘形成一条直线。坚固的骨头调整成完美的角度,能够吸收冲击力,确保自身不受任何伤害。 只有对冲的方向会受到伤害。我的中指掌关节用力击中他的第五掌骨,也就是小指关节,然后就是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哀号,仿佛是大家伙想用拳头砸我,结果小指却撞上砖墙的一角一样。每个警察都听到骨头碎裂、韧带断裂和骨折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拿长柄大锤砸在一包花生上。 大家伙把断手拿到面前,想要保护它。这记重击使他畏缩不前。然后我开始攻击他的身体。 我往里站,使出全身的力气挥出左上勾拳攻击他的肋部。这一拳打得很重,把他打得在人行道上缩成一团。接着,我转过身,准备面对下一个对手。 太迟了。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听见警棍敲上脑侧的声音。人行道接近得很快,我伸出双手,想要在倒地前稳住身体。一个金色的圆圈在我眼前弹跳而过。克莉丝汀的戒指从我口袋里滚了出来。我听到戒指在人行道上滚动的沉闷叮当声。我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它。我以为自己要倒在戒指旁边,但我还没倒在人行道上,眼前就一片模糊,天旋地转起来,然后画面全部消失。 在倒地之前,我就已经昏过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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