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将右手压在圣经上，读着卡片上的誓词，仿佛他字字句句都是真心的。书记官把圣经拿走，凯恩按照吩咐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坐在证人席上。

卡普与他的陪审团分析师诺瓦萨利奇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最后，法官清了清嗓子，卡普才站起身提问。对凯恩来说，问的问题是什么并不重要，他知道该如何回应卡普。他清楚辩护律师要找的陪审员该有哪种特质。

“就你所知，有没有什么事情会妨碍你加入陪审团服务的行列？”卡普问。

这是个没用的问题，凯恩心知肚明。他觉得卡普也知道这点，他们只是想观察他的反应。

凯恩把目光移向一旁，停顿了一下，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才望回卡普，说：“没有，我想没有。”回答并不重要。重点在于，凯恩让辩方看到他在思考。凯恩知道辩方喜欢会思考的陪审员，检方也不见得会讨厌这种人。

“谢谢。辩方接受这位陪审员。”卡普说。

普莱尔在座位上转身，与身后的助理检察官短暂交谈后，起身望向正在听其他人交谈的凯恩。陪审团是活生生、会呼吸的生物。当然，他们是不同的个体，但凑在一起就成了野兽。凯恩必须驯服这头野兽。

普莱尔起身后，大概停顿了三四秒。对凯恩来说，这跟几分钟一样长。场内鸦雀无声，窸窸窣窣的纸张声消失，人群发出的噪声静止下来。普莱尔审视着凯恩。他们的目光交错，时间之短连半秒钟都不到，但在这电光石火间，他们之间有所交流。凯恩觉得他们好像达成了某种共识。

“法官大人。”普莱尔说，“检方没有问题，我们也接受这位陪审员。”

法官要凯恩去陪审席找个位子坐。他起身，离开证人席，走向留给陪审员的位子。他坐在第一排几乎是最后的位置上。

1个小时又过去了，辩方与检方又选出另外十五位可能的陪审员人选。普莱尔跟面对凯恩的时候一样，又对七位陪审员保留了席位。凯恩转头望向陪审席，加上额外的座位，总共坐了二十名陪审员。

普莱尔拒绝了一位人选，这人曾是童星，也许跟博比·所罗门有什么遥远的联系。

普莱尔没有坐回位子，反而望着坐满的陪审席。他仔细审视这二十个人，然后拿起笔记本，走向法官。

“法官大人，检方感谢麦基太太、马科尔太太、威尔逊先生及奥康纳先生的贡献，他们的协助到此为止。检方很满意我们现在的陪审团。”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从凯恩右边的第四个位子上起身，开始沿着座位往外走。这位先生擦过其他娇小女性陪审员的膝盖，但凯恩必须起身，走到座位外面，好让他出来。凯恩左手边的高个儿女性站在一旁，让凯恩及解散的陪审员从前排出来。

“所有的陪审员请尽量往右手边移动，各位，挪一挪。”福特法官说。

男人离开后，凯恩回到陪审员席，却发现自己的位子被那个高个儿女人占了。她在凯恩之前回到横排座位上，然后跟着其他听从法官指令的陪审员一起往右移。凯恩坐进她暖了半小时的位子，她则抬头望向他，露出客气的微笑。凯恩没有回应这个笑容。她看起来50多岁，赤褐色头发，身穿浅蓝色毛衣。普莱尔拒绝的几位女性从凯恩后方那排离开了法庭。

“各位先生、女士，你们就是我们的陪审团。”法官说，“前排和后排的前六位是正式陪审员。”

凯恩转头张望。

“从你们的右边开始算。”法官说，“其余四位，后排的小姐及两位先生，还有前排的先生，你们是候补。”

高个儿女人占走的不只是凯恩的座位，也抢走了他在陪审团的一席之地。她看起来很开心，而凯恩现在成了候补。他会旁观诉讼过程，却不能进入陪审团评议室，也不能在陪审团里投票。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身边这位高个儿小姐。

凯恩看着书记官带着陪审员宣誓，给他们分发号码。凯恩得到13号，其余的候补人选则是14、15、16号。

法官警告他们，别看报纸，别看新闻，生活里所有的媒体都不要看，然后请陪审团管理人进来带着他们发誓，确保他们会遵守规矩。陪审团管理人通常都是负责照看陪审团的法警。

抢了凯恩席位的高个儿女子，也就是第12号陪审员，转过头对凯恩低语：“太有意思了，对不对？”

凯恩只有点点头。

她操着新泽西口音。凯恩在她的鼻息间闻出她早上抽了多根香烟，这让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他想专注于回忆，回忆什么都好，好让他不要一直去想自己失败了，没有进入陪审团，想到自己所有的准备……

现在全部烟消云散，就跟风中的灰烬一样。

法官开口了，打消了凯恩内心升起的愤怒。

“检辩双方，我们先前计划筛选陪审团需要两天时间，现在提前结束。我建议咱们不要浪费出庭的时间，明天一早就开始。”福特法官说。

“法官大人，我们准备好了。我的客户急着想要洗刷污名，这样警察才能去找出真正的凶手。”卡普说。

法官扬起眉毛，望了卡普一眼。凯恩知道所罗门的律师会把握任何机会，向陪审团灌输其客户是无辜的信息。凯恩猜测如果陪审员听得足够多，也许某些陪审员就会开始相信这些话。

担任陪审团管理人的法警带他们一一走出法庭，进入寒凉的米黄色走廊中，凯恩排在高个儿女子身后。女性法警沿着队伍，给陪审员分发表格与手册，说明他们该如何在履行陪审团义务时让雇主满意，以及他们该怎么申请陪审员的酬劳。

身穿浅蓝色毛衣的女子靠在墙上，用虚假的笑容对着凯恩，且伸出手。虽然笑容很假，但凯恩还是感觉得到她散发出来的无限但显得很低级的能量。她就是那种会替老人烤蛋糕，然后告诉老人她花了多少心力，老人应该心怀感激的人。

“我是布兰达，布兰达·科沃斯基。”她说。

凯恩和她握手，把自己的假名字告诉她。

“这是我第一次担任陪审员，很兴奋。我知道我们不该讨论案情，但我只是想跟别人说，我能够替这个城市尽一份义务，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你懂我的意思吗？我觉得担任陪审员就是尽了好公民的部分责任。”

他点点头。

法警把手册及表格交给布兰达，然后也交给凯恩。

“对表格有问题可以问我。我们不会支付或报销停车费。请明天早上8点半来这里集合。祝各位今天愉快。”法警说。

凯恩接过手册与表格，临走时还向布兰达挥手道别。对于凯恩来说，今天实在是太漫长了，事情如此顺利，结果他居然还是无法进入陪审团。他今晚想用刀子割腕，不是要自杀，只是想切东西，想在刀锋划过他的皮肤时，感受那诡异、瘙痒的感觉。不会痛，只会感觉皮肤上的血温温的。

“今天先这样啦，咱们明天见咯。”布兰达说。

凯恩停下脚步，转回头面向布兰达。他扬起灿烂的微笑，使了个眼色说：“说不定在那之前就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