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跟着队伍走进法庭。陪审员候选人从侧门进入，他立刻看到空荡荡的旁听席及长凳。候选人可以坐在那边，这部分的程序还不会有观众及媒体。凯恩看到鲁迪·卡普坐在辩方那桌边上，旁边是博比·所罗门。阿诺·诺瓦萨利奇坐在鲁迪身旁的角落。所罗门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

检察官脸上挂着笑容。凯恩仔细研究过这个人，阿特·普莱尔。凯恩看过他这半年来举行的记者会，他比想象中的还要高。浅蓝色的定制西装肩部有点儿松，白衬衫、黄领带，从外套胸口口袋里露出来的是同样花色的黄色手帕。他的发色为浅咖色，脸被晒得黝黑，双手细皮嫩肉的，绿色的双眼中闪着光芒，看起来是个很有趣的人。他举止缓慢优雅。这种人会轻吻老奶奶的脸颊，且在冰冷嘴唇碰触到她皮肤的那一刻，将灵巧的手指伸进她的钱包里。他是土生土长的阿拉巴马人，主要在南方工作，而且总是负责起诉。虽然有人多次施压，但他从来不参加地方检察官、州长或市长选举。普莱尔没有政治野心，他喜欢的是法庭。

凯恩觉得自己排进队伍的时机抓得刚刚好。前二十位候选人坐在第一排的位子上，凯恩坐在第二排开始的地方。坐第一排会看起来太积极。他知道律师会怀疑那些急着想成为陪审员的人，通常这种人都有自己的计划。凯恩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目的。

他就座，第一次仔细望着法庭的前方。他尽力了，但他还是发现自己难掩诧异。原本应该负责本案听审的金发女法官没有坐在法官席上，出现在那里的反而是昨天在艾迪·弗林办公室外从绿色敞篷车上走下来的那个男人。凯恩一度僵住了。他不敢动，免得法官看到他。他不喜欢惊喜，这是他无法忍受的。要是法官认出他来怎么办？他想到昨晚的交谈。凯恩问路的时候用的是自己讲话的声音，而不是他所练习的声音，不是他现在的声音。而且他也尽力用鸭舌帽遮住了脸。

候选陪审员一一入席，法官看着他们，目光落到凯恩身上。凯恩回望，心跳直冲天际。凯恩看着法官转向律师的方向，显然没认出他来。他微微打了个冷战，想让神经放松下来。

只有一步之遥了。

选择陪审员的过程从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两个小时了，法官才进行到第二排。问题在于，法官不是从凯恩那一侧开始的。陪审员从观众席选入陪审席的方式主要都是看法官喜好。凯恩看过好多次不同的流程，不过只要是随机进行，就不会吸引法官太多的注意。某些法官会从名单里随机挑选陪审员候选人的证件号码点人，还有某些法官认为陪审员人选本就是随机入座观众席的，所以按照座位点名选人其实已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在里边的。自我介绍为哈利·福特的法官采用的就是这种方式。

法官先介绍起陪审团的角色，并解释了刑事法庭是如何进行裁决的。凯恩已经听过相关内容，但依然觉得解释得非常清楚。

接着开始筛选。候选人先发难，有半数的人说自己已经安排好了假期，也付了钱，或要去看病、有生病的家人，因此，这些人被跳过了。

接着换律师上场。

检方与辩方一一向他们问话，然后接受或否决人选。辩方可以有十二次在不说明理由的情况下反对陪审员的机会，之后，他们必须说明某人不适合做陪审员工作的原因。辩方完全没有提问就拒绝了一位女性，多位候选人似乎都面临着这种命运，而此时辩方只剩最后一个无理由回避的机会。检方只剔除了一个人，因为这个人是博比·所罗门多年的影迷。

凯恩把指甲嵌进皮肤里，不是想追求痛楚，他不会痛，而是这个动作能让他停下慌乱的双手。他不想显现出焦虑，现在不行。

此时，检方与辩方已经选好了十位陪审员，只剩下两个席位。陪审席还有四个空位，其中两个是正式的陪审员，另两个则留给候补人选。一名男子站上证人席接受提问，他说他是布莱恩·戴尔，已婚，没有小孩儿，星巴克经理，六年前从佐治亚州的萨凡纳来到纽约。鲁迪·卡普没有提问，阿诺已经研究过布莱恩，而鲁迪接受他加入陪审团的行列。凯恩注意到这可是头一遭。之前的候选人，辩方都是先提问才接受的。凯恩心想：他们肯定很希望布莱恩加入。他回想起自己镜头下布莱恩的照片，这个男人与凯恩身高相仿，体重也差不多，纤瘦、健壮，身高一般，骨架也相似，尤其是鼻子。凯恩最后在布莱恩及他现在所扮演的角色之间作出了选择。

“检方有问题吗？”福特法官问。

“法官大人，只有一两个问题。”普莱尔如是说。他站起身，扣好外套纽扣。凯恩喜欢听普莱尔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淋在手枪枪管上的蜂蜜。

“好的，戴尔先生。我看到你有幸迈入了神圣的婚姻？”

“对，我结婚有十六年了。”布莱恩说。

凯恩看着普莱尔大步走向证人席。他的步伐里带有一丝得意，但看起来很不错，不是傲慢，而是应有的优雅。

“真棒，天底下最重要的关系莫过于夫妻关系了，请问怎么称呼你太太？”

凯恩压抑着想扬起的笑容。他知道普莱尔早就掌握这点了。这是一支舞，普莱尔准备好要带着布莱恩跳华尔兹，一路跳出陪审团，而布莱恩对此还浑然不知。

“玛莎·玛丽·戴尔。”

“我必须说，真是个好名字。好，想象你今天回家见到玛莎·玛丽。你一踏进家门就闻到了美味的家常菜，玛莎·玛丽在炉子前面忙了个把小时。你洗把脸，跟她一起坐在餐桌旁，而这时玛莎·玛丽问你今天去哪儿了。请你想象一下，如果你不回答玛莎·玛丽，戴尔先生，你能想象到这种场景吗？”

“可以，但我一定会告诉玛莎·玛丽我去了哪里。我们的婚姻里没有秘密。”

“那我要先祝福两位了。不过请你想一下，你没有回答玛莎·玛丽的问题，你觉得她会对你的沉默起疑吗？”

“哦，会的，先生。”

“如果玛莎·玛丽指控你跟另一位女性有不恰当的接触该怎么办呢？如果你不消除她的恐惧，她可能会设想出最糟糕的情况，对吗？”

凯恩看着布莱恩点点头。

“她肯定会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情有可原。”布莱恩说。

“她当然会。如果有人遭到指控，犯下某桩骇人的罪行，而他不肯开口，选择不对陪审员坚称自己清白，你会觉得这个人很可疑吗？”

“普莱尔先生，我当然会。”布莱恩说。

普莱尔魅力无边，他迈着步子直接走到证人席，拍拍布莱恩的肩膀，说：“戴尔先生，感谢你的回答，请替我向玛莎·玛丽问候。”

他转过身，一边走回检方的座位，一边转头对法官说：“法官大人，我有理由质疑戴尔先生，他无法做出公正的判决。”

“准许。”法官说。

凯恩觉得普莱尔是他见过的最厉害的律师。他眼睁睁地看着普莱尔用辩护律师的手法干掉了辩方最中意的人选。选择陪审员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公正。

“我做错了什么吗？”布莱恩摊开双手，一脸尴尬。

“戴尔先生，请去等候室稍作休息。我相信法警会跟你解释的。”法官如是说，“在此提醒在座的候选人。我一开始就解释过了，被告无须证明什么。如果被告选择不做证，这是他们的权利，各位不能因为这个决定而得到任何暗示。”

一名法警接近布莱恩，好声好气地哄他离开证人席。凯恩小小地松了一口气。他差点儿选择了布莱恩的身份，还好他没选，真是如释重负。到头来，成为决定因素的是玛莎·玛丽。她身高将近一米八，体重差不多有140公斤，布莱恩在她身边根本就是个小矮人。

凯恩知道他没办法把这对夫妻一起塞进浴缸里。

“下一位陪审员人选请按照顺序上来。”法官说。

凯恩起身，跟着法警走上证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