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放弃抢夺公文包后，绕着街区走了一圈儿。他回到车上时，呼吸已经恢复平稳。他双手不再感到沉重，指尖的脉搏跳动也已恢复正常。他把背包扔到副驾驶座位上，开始等待。

20分钟后，他看到身着剪裁合身西装的男子离开弗林的大楼，坐上敞篷车，驾车离开。脉搏又重新在凯恩的指尖跳动，他忽然注意到外套口袋里的手枪。只剩安保人员和弗林了。现在安保人员应该会很谨慎。凯恩刚刚在最后一秒决定不要朝着街上的男人拔枪。他迟疑太久才伸手，是安保人员逼他这样做的。最终，他掏出手机问路。凯恩心想：这样也好，不然安保人员会先朝他开枪。

那台笔记本电脑现在就在弗林所在的大楼里，这个念头让凯恩咬牙切齿。凯恩再次望向大楼，看不出里头安装了什么样的监控摄像头，或里面有多少人。也许还有坐在柜台里的前台接待人员呢。

汽车引擎发出干咳，努力对抗低温。凯恩发动车子，缓缓沿着西46街出发。

下次吧，等他准备好。凯恩对自己许下承诺，他会回来的。

现在，他还有别的事。

他往东开，朝着河流前进。沿着46街，经过第二大道，然后是罗斯福路。路上车辆很多，他开得很慢。凯恩不是土生土长的纽约人，完全不是。不过，就算如此，他也几乎没看卫星导航系统。曼哈顿就像一副棋盘，就算初来乍到，只要研究5分钟地图，就会知道该怎么走。地图上的曼哈顿岛看起来像电路板，只需电力就能运作。凯恩觉得这个“电力”不是人，不是提供电路板城市所需能量的曼哈顿居民，不是汽车，也不是地铁，而是金钱。

曼哈顿靠绿油油的钞票运作。

卡在车阵里的时候，他查看后视镜里自己的映影。他的鼻子鼓起来了，也许有点儿太鼓了，让他整张脸看起来有点儿肿。他提醒自己，之后要稍微冰敷一下，好让鼻子不这么肿。而且，他需要多化点儿妆。皮肤瘀青的颜色已经从薄薄的底妆透出来了。这种瘀青任谁都会痛苦不堪，但凯恩不会。他很特别，他妈妈都这么说。

他跟自己的身体不熟，他与身体之间有着隔阂。

凯恩8岁的时候，发现自己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有一回他从院子里的苹果树上摔下来，摔得可惨了。他爬得很高，然后从最高的树枝跌落地面上。他倒在草地上，没有哭。他从来不哭。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想再爬回树上，却发现左手没办法握住树枝。他的手肘好像肿起来了。这很奇怪，于是他走进厨房，问妈妈为什么他的手看起来这么奇怪。等到他进屋时，他的手腕已经肿成平时的三倍粗，仿佛有人塞了一只乒乓球在他的皮肤底下。直至今日，凯恩都还记得他妈妈注意到他手腕时那扭曲的神情。她打电话叫救护车，最后等烦了，便用两袋冷冻豆子包住他的手腕，然后让凯恩坐上他们那辆老旧的汽车，一路开往医院急诊室。

他妈妈开车从来没有那么快过。

关于那段路程的回忆凯恩记得很清楚。收音机里放着滚石乐队的歌，他妈妈脸上泪光闪闪，焦虑使她的声音尖锐又激动。

“没事的、没事的，别担心。我们会把你治好的，亲爱的，你疼吗？”她问。

“不疼。”凯恩说。

到了医院，他照了X光片，确认多处骨折。在打石膏前，手腕还需要先治疗一下。医生解释了这有多紧急，还说他们会想办法用气体麻醉，以减轻治疗过程中的疼痛。年纪小小的凯恩不肯吸从管子里冒出来的怪味儿气体，还多次扯下呼吸面罩。

治疗过程中，他没有哭叫。当医生拉扯他的手腕时，他保持静止不动的姿势，傻傻地听着骨头碎裂时发出的低低的咔啦声。护士在他的T恤衫上贴了一张贴纸，上面说他是勇敢的小病人。他告诉护士，他不需要治疗，他好得很。

医护人员一开始的惊讶是有原因的，但凯恩的妈妈知道还没结束。这不一样。她逼迫医院给她儿子进行检查。他到今天都还不知道他妈妈哪儿来的钱支付那些检查费用。一开始，多位医生觉得他脑子有问题，他们用针刺他皮肤时，他没有哭喊。他听到他们说“肿瘤”这个词，却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没多久，他们就排除了大脑组织增生的可能。凯恩的母亲因此非常高兴，但她依旧担心，于是就有了更多的检查。

一年后，约书亚·凯恩确诊，他有罕见的基因问题，也就是先天性痛觉不敏感。他大脑的痛觉神经完全不起作用。凯恩从来没有痛过，也永远感觉不到痛。凯恩回想起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的那天，他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时觉得既开心又害怕。开心的是她儿子永远也不会感到疼痛，但也因此害怕。凯恩想起他妈妈坐在医生办公室的那张椅子上，望着他。她穿着他从树上摔下来那天穿的那件蓝色服装，眼里闪过同样害怕的神情。

而凯恩享受这些过程里的每一分每一秒。

身后传来催促他前进的喇叭声，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在。1个小时过去，凯恩抵达布鲁克林。他熄火下车，将他所在位置的信息发给他的联系人。

任何人打给纽约警察局报警，凯恩都会提早收到通知。

他经过好几排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中产阶级三层楼住宅。起居空间就在车库上方的一楼。新刷的油漆遮盖住周遭围篱的铁锈。他抵达登记在沃利·库克名下的房子。

沃利的脸出现在卡普法律事务所的白板上，他多次获选为他们的首席陪审员。他是活跃的自由派分子，会从他的私家侦探事务所拨款捐赠给美国公民自由联盟，周末的时候还会去指导少年棒球联盟打球。

凯恩不能指望检察官反对沃利加入陪审团，可是就这么让他留在名单上实在太他妈的危险了。再说，他霸占了辩护律师挑选凯恩的一个名额。

一辆轿车与厢型车停在沃利屋外的车道上。一楼窗外有灯光洒落出来。一个30多岁的棕色长发女子抱着婴儿走近。沃利走过去，吻了吻女子，然后消失于视线外。凯恩抽出切鱼刀，朝大门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