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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2第十三位陪审员 作者:史蒂夫·卡瓦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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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利离开我办公室的时候相当生气。他不喜欢企图玩弄制度的律师。哈利是这么想的,鲁迪·卡普这是在质疑法官哈利的公正。法官与律师做朋友,这不成问题,法官不会因为接下某个案子,就立刻抛下他们的律师朋友。律师跟法官在法院外面照样能够保持友谊,某些检察官和辩护律师也一样。而当双方在法庭上相见时,他们就会一切照规矩来。这都可以接受,除了一种情况——如果他们站在对立面,那他们的友谊在案件审理期间就得先暂缓了。只要我是罗伯特·所罗门辩护团队的一分子,我就不能跟哈利一起喝酒或参加社交活动。这件事让他最为恼火。 我从公文包内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电源,然后打电话给鲁迪·卡普。 “艾迪,你不会已经读完所有的档案了吧?”鲁迪问。 “还没打开。刚跟我的好朋友哈利·福特喝了一杯。” 静默。 我等待鲁迪开口,却只听到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呼吸声。我有点儿希望他能直接承认,却也希望他继续保持静默,让尴尬延续下去。 “鲁迪,我也许不该接这个案子。” “不、不、不、不,别挂断。听着,我的确是用了一点儿手段骗你接这个案子,但艾迪,你是杰出的律师。如果我们觉得你不够好,我们肯定不会找你。” “我现在该怎么相信你的话?” “听着,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我们需要有人对付条子,从这个角度看,你能处理得很好。你之前就对付过他们。如果你失败了,我们还是会为了在陪审团面前保住面子炒你鱿鱼。如果你碰巧是法官的好朋友,哎呀,也许他不太会因为你的行为找我们茬儿。他的好朋友艾迪·弗林应该不会受到什么波及吧,对不对?” 高招。纽约不乏优秀的律师,许多律师都有整治证人席上警察的经验,但很少有律师是哈利·福特的好朋友。 “如果你认为哈利会因为我而让你的客户好过,那你的误会可就大了。” “别担心,我并没有质疑法官的人格,他不会因此偏袒我们。我想说的是,如果陪审团不买账,福特法官也不会让这种情况波及你或我们的客户,但这种策略确实风险很高,我要说的只有这个。他不会持有偏见,这样他才能保持公平的态度。” 换我说不出话来了。我想告诉鲁迪,我不会接这个案子了,我会请霍尔滕把电脑带回去。这时,笔记本电脑屏幕显示要求我输入密码。在我思索该怎么回答的时候,我顺手键入“无罪1号”,屏幕画面转换,罗伯特·所罗门的照片出现在我眼前:博比和阿蕾拉,在他们上东区的豪宅里,身穿圣诞毛衣,站在圣诞树前面。照片上是两名明显相爱的年轻人,手牵手,彼此对望,眼神里流露出对未来的期待,对彼此的承诺。如果我就此离开,我就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让博比失望。 “我不喜欢被人利用的感觉。你想让我加入这个案子,那就得加钱。” “我明白这一切让你不高兴,但我们的预算有限。也许可以提高一点儿,这样才不会伤和气。再加百分之二十五,如何?” “成为卡普法律事务所的合伙人如何?次级合伙人,福利全包,我只挑我想接的案子。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我不用烦恼钱的问题。我要的只是一份稳定的工作,没有什么风险就好。” “这是狮子大开口。”鲁迪说。 “这是世纪大案。”我说。 他停顿了一下。我听得出他一边思索一边嘀咕。 “两年资深律师的合约如何?你向你的目标客户收取两年的费用,就跟其他的资深律师一样,然后就让你升任次级合伙人。艾迪,我能提供的就这么多了。”鲁迪说。 “我同意原本的金额跟这个条件。”我说。钱是有帮助,但我需要一份工作。克莉丝汀希望我能做朝九晚五的工作,不会给我及家人惹麻烦的工作。也许这样能让我们的关系维持得更长久一点,同时使我们在未来也有所保障。 “就这么说定了。”他说。 “好,关于这个案子,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没了,我发誓。你看一下档案。法官的事,我再次道歉。这种事不可能一直瞒着你,只要走进法庭,你就会发现。听着,我觉得博比是无辜的,我知道,我感觉得到。你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罕见吗?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让这孩子脱罪。看一下档案,你会明白案子的状况。明天早上给我打电话,我9点要去选陪审员。” 他挂断了电话。 我很想知道,鲁迪到底愿意付出多少代价来保证他的客户胜诉。 我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桌面上显示出一排文件夹。没有网络浏览器,没有应用程序,这台笔记本电脑上除了文档,没有其他东西。总共有五个文件夹,名称分别为“陈述与证词”“图片资料”“鉴识资料”“辩方陈述”“辩方专家”。 我从桌上抓了一支铅笔,在指尖转起笔来。这种动作多少能够帮助我思考。转笔能够让我活动双手。我还不是律师的时候,干过各种骗人的勾当,具备某些需要偷人钱包、钥匙或手机的能力。我的父亲总告诉我,要一直活动双手,也就是练习维持我的反射和手速。所以我在想事情的时候,在指间把玩笔或圆片小筹码都会有帮助。 前三个文件夹是起诉案件的内容,注明“辩方陈述”与“辩方专家”的文件夹中的内容则是卡普法律事务所找来的资料。多数律师会直接查看起诉案件的内容,我打开“陈述与证词”,仔细研读每个字。每份证词都是一段案情,都是相关人员回忆的内容,加在一起就是整体的描述。检方会想办法让陪审团相信这种描述。 但描述最大的缺点莫过于它们通常都不可靠。 我的手法不太一样。真正的故事在照片里。犯罪现场的照片不会说谎,它们不是目击证人,不会犯错,不会隐瞒真相,还能够让我想象检察官的起诉内容,以及,如果我是检察官,我会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博比·所罗门。在谋杀诉讼里,知道该怎么辩护还不够,你必须知道检察官会采取哪些动作,并计划应对。 浏览器载入照片,但第一个文件不是照片,而是视频。我按下播放键。 屏幕转黑了一下,刚开始我还以为是视频没加载完,然后我发现那是一个安装在某户人家前门外面的监控摄像头摄取的画面。我看得到下方的街道。一名身穿连帽上衣、黑色牛仔裤的男人走上前门的阶梯。他低着头,但双眼无疑在盯着手里的多媒体播放器屏幕,他正在浏览屏幕上的列表,白色的线连接着耳机。男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待开门时,他微微抬起头,这动作足以让我通过粗糙的画面看到苍白的脸和厚重深色墨镜的边缘。接着男人从画面上消失,应该是进屋了。 时间戳记显示是晚上9点02分。 博比·所罗门在9点过后到家。 我关掉视频,回到照片上面。从前几张照片里,我看得出来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派人去过命案现场,头几张照片拍的是前门,真聪明。 那是一扇普通的厚实木板门,最近才漆成深绿色。照片是事发当晚拍的,大门闪着新油漆的光泽,门一侧的中央有宽宽的黄铜门把。特写画面显示出门锁完好无损,周遭没有掉漆,门锁和门都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楼上的房间里躺着两具尸体,拍下完好正常大门的照片应该不会是纽约市警察局的重点项目,他们只想逮到凶手,他们在命案现场所待的每一分钟都是为了追缉真凶。检察官办公室的人则有另一套思维。他们想要确保凶手落网的时候,罪名必定能够成立。这种程序一部分是期待辩方能指出是一名不速之客杀害了阿蕾拉·布鲁姆与卡尔·托泽,但这些照片能够从根本上驳斥这种说辞。 前门和门锁都没有受损。 我打开后面的几张照片,故事就此开始。那是一系列在走廊、客厅、厨房、楼上卧室、空房拍的照片,也就是说除了那两具尸体所在的屋子,别的空间通通拍了。 整间公寓的装潢都采用同一风格,极简现代风,所有的东西都是白、灰、米黄色,偶尔出现一点不同的色彩,灰褐色的沙发上摆着紫色的靠垫,红色的抽象帆布画挂在厨房的墙上,灰蓝色的印象派海景画挂在客厅白色壁炉上方的墙面上。每一寸空间看起来都十分干净整齐,仿佛是从样册里买来的房子。完全没有生活过的痕迹,看不出两名年轻人住在这里。也许这是因为他们的职业让他们没办法常常待在家里。 我看了10分钟照片,解开了几个疑问。房子有后门,它是锁上的,钥匙还插在屋内一侧的锁孔里。后门外面有一扇装饰用的金属网格门,上面有挂锁。这两扇门也没有毁损的痕迹。 地毯几乎是白的,地上看起来像是积了一天那种密实的雪,软软的,毛毛的,你会想把鞋子脱在门边再进去。整间房子都铺了这种地毯,一滴血都看得清清楚楚,但上面并没有血。 真正显眼的是二楼楼梯平台的照片。一张翻倒的小桌,地上有只破碎的花瓶。小桌原本摆在周围有装饰凹壁的窗户下方。为了这种房子的原创巧思,人们可是肯花大价钱的。下一张照片跟接下来的二十几张照片都是命案现场的照片。血腥谋杀会将它的故事写在受害者身上,在他们的伤口、皮肤,有时也会在他们双眸中,留下印记。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场景。 纽约市警察局的调查人员先是站在床脚拍了第一张照片。阿蕾拉仰躺在床铺左侧,紧靠着面向街道的窗口。卡尔躺在她身边,在床铺右侧。羽绒被堆在卡尔旁边的地上。阿蕾拉只穿了裤子,其他什么都没有穿。她的双臂摆在身体两侧,双腿并拢,嘴巴和眼睛都是张开的。她的躯干是红色的,肚脐里有一小摊血。我看到她胸口上有好几处深色的斑痕,那是刺入的伤口。她下方的床单也是红色的。她的脖子上有斑斑血迹,脸和腿上则没有颜色。 卡尔躺在阿蕾拉右手边,全身赤裸,面向她。他双腿弯曲,躯体弯向前。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身体可以说是呈现天鹅的形状。就目前来看,他身上完全没有伤痕,没有利器的伤口,没有瘀伤。他看起来相当平静。仿佛他就是躺在她身边死去的。等到我看到他后背的照片时,我才明白他的死因。他的后脑坍塌进去,后脑勺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深红色印子,从伤口的形状来看,一击致命。这大概也能解释他身体呈现的姿势,双腿弯曲,有点类似胎儿的姿态,攻击力道让他的头顺着力量往前伸去。 刑事辩护律师就跟警察一样,看惯了生命可怖的结局,以及烙印在每具尸体上的暴行。这是人性。如果你常常从事某种行为,同样的意义就会逐渐递减,同样的冲击也不会有第一次那么巨大。 然而,目睹暴力死亡对我来说永远都不会成为家常便饭。我祈祷永远不会,因为那样,某部分的我也会随之死去。我需要保有这部分的自己,我愿意接受那种伤痛。有人夺走这一男一女的生命,他们这辈子所拥有的一切,以及他们的未来。我的脑海里闪过两个字。 无辜。无辜。无辜。他们没有做什么坏事,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啪。 我望向自己的手,发现我已经不再继续转笔了。我一个不留神就折断了先前紧握的那支铅笔。 无论我的工作需要承担什么,我对阿蕾拉和卡尔都有责任。无论是谁让他们身陷这种地狱,都必须受到惩罚。如果凶手是博比,那他也必须面对法律的制裁。看着受害者,不知为何,我越来越怀疑博比有没有能力做出这种事情。 不过,我后来想起来了,内心深处,我们都办得到。 在我看来,死因并不像媒体报道的那样。报纸和电视都说凶手出于吃醋的心理,疯狂攻击,将两名死者碎尸万段。我在照片里没看到这种景象。卡尔身上根本连刺入的伤口都没有。我继续浏览后面的照片,看到卧室地板上的棒球棍特写。用来击球的那一端看来就是造成卡尔头部伤害的主因所在。 我的脑袋开始想象起当时的状况,却和我所看到的景象联系不起来。罪犯进入屋内。他偷偷溜进来,或用钥匙开门,跑到楼上卧房,在床上发现阿蕾拉和卡尔。卡尔应该是第一个受害者。先除掉最大的威胁,这样才合理。木棒敲击头部的力道足以打破脑壳,但会发出声音,非常大声。若想小点儿声,出手就得轻一点儿。阿蕾拉身上没有自卫的伤痕,双手和手臂都没有伤口。看来第一刀或第二刀就已经致命,或至少严重到让她无法动弹。 现场看起来怪怪的。 照片还没看完,还剩两组。其中一组是博比·所罗门的照片。他身穿红色连帽外套、白色T恤衫、黑色长裤。外套的袖子上有血,手上也有,其他部位则没有。 最后一组照片让我感到一阵焦虑,拍摄地点是停尸间。卡尔·托泽一丝不挂地躺在金属台子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脖子上有一道细细的紫色伤痕,差不多7厘米长,可能是被细细的金属丝挂到,或是有东西突然绕住他的脖子,然后用力拉紧之类的。让我焦虑的不是这一点。这种紫青色的痕迹不至于要命,也可能是尸斑,就是心脏停止跳动后,血液卡在脖子周遭的脂肪上所产生的斑痕。 让我焦虑的是之后的几张照片,这一组照片是他嘴里的特写。 他舌头下方有东西。 调查人员转换成视频模式,捕捉到这最后的重点。我按下播放键,看着一把长长的金属镊子伸进卡尔嘴里,出来时,尖端夹着某样东西。我一开始没看清楚。无论那是什么,都摆在培养皿中,另一把镊子开始拉开它。看起来像纸片,折得小小的,上面绑着一个小圆锥体,大概跟笔尖差不多大。两把镊子摊开纸片,镜头拉近。 这件物证没有出现在报道里,绝对没有。 那不是普通纸片,那是一张钞票,1美金纸钞,折了好几次。1美金背面是美国国徽,四角是阿拉伯数字的“1”,背面则是英文字母拼出来的单词“1”,底下衬着像蜘蛛网一样的东西。这张纸钞折得相当精致,四角还有形状,有点儿像翅膀。中间是圆锥状,然后有四只翅膀向外摊开。中间的圆锥体折得很精巧,很像昆虫的胸廓及腹部。从虫身往四角伸出去的是前后翼。 凶手把一张1美金纸钞折成一只蝴蝶,放在了卡尔·托泽的嘴巴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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