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没有坏案子，只有烂客户。我的恩师哈利·福特法官多年前如此教导我。后来一次又一次办案的经验证实他说的没错。我现在坐在博比·所罗门身旁的皮制办公椅上，想起哈利的忠告。

“阿蕾拉遭到谋杀那晚，我跟她吵了一架。所以我才冲出门，跑去喝酒。我……我……只是希望你们知道这点，免得有人提起。我们吵架，但天哪，我绝对没有杀她。我爱她。”博比说。

“你们在吵什么？”我问。

“阿蕾拉想要签第二季的《所罗门一家》，也就是我们的真人秀节目。我不喜欢镜头到处追着我跑，就是太……太过了，你们懂吗？我办不到。我们吵了一架，没有动手，我们不会动手，我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不过我们吵得很大声，她很难过。我跟她说我办不到，然后我就出门了。”博比说。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抱头。他看起来像松了好大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流下来的泪水。我仔细端详着他。他脸上的表情说明了三个字——罪恶感。不过这种罪恶感是来自他跟老婆的最后交谈，或是争执，还是另有原因，我就分不清了。

鲁迪起身，张开双臂，示意博比过来拥抱。

两个男人拥抱在一起。我听到鲁迪压低声音说：“我明白，我明白，好吗？别担心，我很庆幸你告诉我们实话。一切都会没事的。”

当他们终于分开后，我看到博比双眼泛着泪花。他吸了吸鼻子，抹了抹脸。

“好，我想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今晚先这样吧。”博比说。他低头看我，伸出手，说：“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抱歉，我太情绪化了。听着，我的处境很尴尬。我真的很高兴你愿意帮忙。”

我起身和他握手。这次他握得相当有力，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握着他的手，花了点儿时间仔细端详这个人。他还是低着头，我能感觉到焦躁让他双手颤抖。除去保镖、时髦的服装、保养过的指甲与口袋里的钞票，罗伯特·所罗门只是一名很可能要面临牢狱之灾、受到惊吓的孩子。我喜欢他，我相信他，但还是有一丝疑虑挥之不去。也许这一切只是在演戏，只是要说服我。这孩子很有才华，这点也是毋庸置疑的，但他的表演才能足以让我上当受骗吗？

“我保证会尽力帮忙。”我说。

他的右手紧紧握着我的手，左手还叠压在我的手腕上。

“谢谢你，我只有这一个请求。”他说。

“谢谢，博比。今晚先这样吧。明早选陪审员的时候见。8点15分，车子会去酒店接你。你多睡一会儿。”鲁迪说。

至此，博比向我们挥手道别，离开了办公室。保镖立刻层层包围住他，真可谓滴水不漏。长长的克什米尔风衣方阵陪他走出事务所。

我转头面向鲁迪。我们坐回原来的位子。

“那么，博比和阿蕾拉因为真人秀吵架的事，你知道多久了？”我问。

“第一天就知道了。”鲁迪说，“我猜客户总会开口的。看来你对博比很有一套，他立刻就告诉你了。”

我点点头，说：“你在一旁煽风点火也有加分效果，让他觉得他能摆脱一点儿重担，同时也能增加他的信心。”

鲁迪脸一沉，望向办公桌，双手交握。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把笔记本电脑递给我。

“对博比不利的证据相当惊人。我们有机会，但那是很渺茫的机会。我会尽我一切所能让这些机会带来一点儿赢面。你今晚看看物证，你会明白我们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指控。”

我从他手中接过笔记本电脑，看了起来。

“要冷血杀害两个人需要异于常人的特质，特别是要杀害自己的妻子和认识的人。毫无暴力记录的人忽然做这样的事是很罕见的。博比有精神病病史吗？如果他的医疗报告里没有暴力倾向，也许可以把记录拿给检方看。”我提议道。

“我们不会用他的记录。”鲁迪不带情绪地说。他在电话上按下按钮，说：“我需要安排安保护送。”

我在鲁迪的口气里察觉到什么，他要么是不欢迎我对案子有这种看法，要么就是在隐瞒什么事情。无论是什么，我猜都不重要，或者检方根本不会去查，也不会拿出来用。现在就先算了。

笔记本电脑屏幕显示要求输入密码。鲁迪在便条纸上写好密码交给我。

“这是密码。我们必须确保你带着笔记本电脑安全回到你的办公室。所以，我会请我们的一位安保团队成员送你回去，希望你不介意。”

我想到寒风刺骨的室外，想到可能还要走着回办公室。

“安保人员有车吗？”我问。

“当然。”

我望着纸条，密码是“无罪1号”。

我合上电脑，起身，与鲁迪握手。

“我很高兴你正式加入我们了。”他说。

“我说过我会先研究案情，然后再做决定。”我说。

鲁迪摇摇头，说：“不，你告诉博比你会帮他。你保证过会尽全力。你加入了。你相信他是无辜的，对吧？”

隐瞒这点似乎没什么意义了。“对，我想我信他。”

我心想：但我之前也有错信客户的经验。

“你跟我一样，遇到无辜的客户，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感觉得出来。直到今晚，我才遇到也有这种能力的人。”鲁迪说。

“我不是罗伯特·所罗门，鲁迪，你不用拍我马屁。我知道你找他来是因为你要我见他。你要我看着他的双眼，测试测试他，做出决定。你知道我相信他。你这是在跟我玩把戏。虽然我相信他应该不是凶手，但我实在说不准他是不是在耍我们。”

他举起双手。“我承认我在玩把戏，但这也改变不了我们眼前这噩梦般的场景和一个无辜的人。对，他是很能演，但他不可能靠演技逃过双尸命案。”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走进来的男人推开左右两扇门，但他还是必须侧身才进得来。他看起来跟我一般身高，大光头，壮得跟会议桌一样。他穿着黑色长裤，黑色外套纽扣一路扣到脖子。他双臂交叠抱在胸前。我猜他比我大五六岁，还是个斗士。他的指关节像硬糖球一样突出。

“这位是霍尔滕。他会确保笔记本电脑以及你的安全。”鲁迪说。他弯下腰，从桌下拿出铝质公文包，摆在桌子上。霍尔滕走了过去，我们简单打过招呼，他直接走向公文包。他打开扣锁，掀开盖子，将笔记本电脑摆进电脑形状的凹槽里。我看着霍尔滕合上公文包，上锁，然后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副手铐。他把公文包铐在手腕上，然后拿起箱子，对我说：“咱们走。”

我谢过鲁迪，正要跟霍尔滕走出门，鲁迪向我提出最后一个忠告：“你看档案的时候，请记得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想想你的感受。记住你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无辜的，我们必须证明他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