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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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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多谢……我没事。” 绵畑克二被两名刑警搀着休息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可嘴上说着没事,其实他仍然承受着如潮水般袭来的剧烈头痛。 “我刚才是昏过去了?”他呻吟着问道。 “不算吧,顶多是眼前发黑了一会儿。”上岛回答。 见克二平安无事,态度冷淡的清水刑警已经松开了手。 “这样啊……”克二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突然,他感到一阵剧痛,像是头上戴着紧箍。持续疼痛期间,他觉得自己仍然在刚才的梦里。 那个梦里有爱丽丝。他恍惚中想到,自从小学第一次读到卡罗尔的书,可爱的少女就一直住在自己的心里。我要跟爱丽丝结婚了!伴侦探的推理证明了我的清白,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挡我们。就连那个专横的皇后也休想插足我们的婚姻。 克二似乎在一瞬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依稀记得,过去的几天里自己至少到访了三次不可思议之国。虽然被怀疑为谋杀柴郡猫的凶手,但爱丽丝一直在背后默默支持惊慌失措的自己。可回到了现实世界,自己又能依靠谁呢? “如果身子不舒服,就送你回公寓吧。” 克二拒绝了上岛刑警亲切的提议。 “不用了,我想顺路去个地方。” “你要去‘蚁巢’?” 上岛笑着问道。 “真羡慕你啊。我们的差旅费卡得很紧,所以接下来要赶回程的夜班车了。” “如果有那个女人的消息,请立刻联络我们。” 清水不忘叮嘱道。 和他们分开后,克二松了口气。也不是刻意隐瞒,他就是不想在刑警面前提起笙子。对克二来说,笙子就是现实世界里的爱丽丝……正因如此,他想尽快解除对笙子的怀疑。 然而,当走进公用电话亭后,克二却陷入了长时间的犹豫。就算已经取下电话听筒,投过了十日元硬币,他还是没想好要不要打给笙子。 他已经知道友竹在哪家店了。回去的时候,友竹暴露了自己要去新宿西口的小吃店“拉拉”的意图,克二也知道那家店,犹疑不定只是因为他害怕戳穿真相…… 怎么可能,他想。苫田的女人怎么可能是笙子呢? 不可能的。胡乱臆测简直是对她的侮辱。正在这时,克二又想起笙子有驾照。说来奇怪,她对明野的案子很是执着。清晨五点,她居然身穿性感睡衣跑到我房间抗议……那副打扮非同寻常,时间段也很异常。回头想想,难道是想要我来给她证明,那段时间她一直在房里睡觉? 克二很快得出结论:看来,她接近我是为了打听调查的进展。也就是为了自己和苫田。 他顿时怒火中烧,条件反射地拨通了“拉拉”的电话。 “绵畑啊……刚才多谢了。” 友竹那洪亮的声音在克二耳边炸开。 “你要过来吗?我等你啊……不过,我们各付各的。” “我都到歌舞伎町附近了,要不你打个车到‘蚁巢’?你知道吧,就是黄金街那家。” “我不想去那家。” 友竹很不情愿。 “之前明野可是经常带我去那边。” “我想找你问点事。我请客,你尽管吃。” “哎呀,真是大方啊……那你等等我。” 改口得真快。克二大致摸清了友竹喜欢贪小便宜的性格,便放心地前往蚁巢。 喵呜。 蚁巢的门敞开着,柴郡猫抖着胡须迎客。夜深后室外天气凉爽,还没热到要开空调。这门敞开着,大概也是为了节能省钱,蹭点凉气吧。 “欢迎光临。” 由布子在吧台里面懒洋洋地招呼道。刚才她身为客人,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这时候看上去都没兴致招呼人喝酒了。克二本以为有人会从大饭店跑到这里续摊,可一看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只有最里面坐着两个像是刚下班的男人,他们正默默凑着杯沿小口抿酒。 “大家好像都去了新谷先生常去的那家俱乐部。”由布子说。 对克二来说,这样反而更方便。 “文英社赚得很多,所以在招待应酬上也毫不吝啬。等在银座的俱乐部玩够了,他们通常就会到大领导位于赤坂的公寓里,搓两局麻将嘞。” 破旧酒吧的老板娘语气酸酸的。 “你说的那个大领导是叫苫田吗?” “对对,就叫这个名字。我老公上次被他们拉着通宵,早上回来的时候提到过。” 苫田家应该是在调布……除了那套别墅,他还有其他的商务公寓吗?克二心想,这样很方便“把妹”啊。 没等多久,友竹就到了。 “我来啦。” 友竹向克二和由布子都打了招呼。他这会儿看起来多少清醒了一些。提到刚才在酒店那副醉醺醺的样子,友竹笑起来。 “自掏腰包喝酒,总不至于烂醉如泥。在‘拉拉’店里,我基本只喝了水。” 友竹毫不客气地点了瓶芝华士威士忌,咕噜咕噜地灌起酒来。这混账家伙,一上来就拿“蚁巢”酒架上最好的苏格兰威士忌啊。 “你看到的苫田的女人是谁,我大概有点数了。” 克二压低声音说道。这时候,由布子正忙着给两人做下酒菜。 “哈哈,所以你才找我,想要求证一下?” “是的。” 克二打算把友竹带回自己的公寓,然后找个借口喊来笙子,让两人碰面。这样做或许有些刻意,但他受够了这种悬而未决的感觉,只想尽快弄个清楚。 “好,为了疼爱我的明野先生……我会协助的。” 友竹“嘿嘿”笑着,却在看到一张照片后突然停了下来。 “这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他拿起压在榨汁机下面的彩色照片。照片拍的是朗姆和香奈两个人,地点似乎是“蚁巢”店内,打光不足,看起来拍摄技术很业余。 “啊,那个啊。” 由布子回过头来说。 “我手上正好有多余的胶卷,就拿来帮他们两人拍了张照片。小绵,你当时也在啊。” “啊……就是向我介绍香奈小姐的那次啊。” “她的名字叫香奈?” 友竹看起来很严肃,他的视线似乎要给照片上香奈的脸戳出洞来。 等由布子再次转身后,他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告诉克二: “和苫田在一起的女人,就是这家伙。” 2 居然是香奈跟苫田在情人旅馆开房。 得知对象并非笙子,克二松了口气,但某种意义上,他受到的震撼更为强烈。 樱井香奈——受父母不和的影响,她这个女儿没有和主编住在一起。现在,她还是朗姆的未婚妻。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居然会和父亲的原上司搞到一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两年前吧。” 友竹回答。 听说朗姆和香奈认识还不到一年。看来香奈和苫田搞上的时候,她正因家庭纠纷而颓废度日。 明野之死好不容易让朗姆开始鼓起干劲,所以香奈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这段过去。当然,香奈的出现应该也是他转变的原因之一。如果朗姆听说自己恋人的过去,又变回原来那个小浊——万一事态真的如此发展,克二感觉自己最对不起死去的主编。 克二急忙想要起身离开,由布子拦住他。 “时间还早呢!等会儿,阿新和井垣他们一定会来的。” “你就要回去了吗?” 友竹也鼓起了腮帮子。 说实话,克二现在完全不想面对朗姆以及认识朗姆的人。结果,他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可怕眼神,直直瞪着友竹。 “这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警察。” 克二的钱包素来就不算厚实,今天更是差不多掏光了工资。友竹抓起钞票,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相信我,我绝对守口如瓶。” 虽然克二不是很信任他,但毕竟他不知道香奈是明野的女儿,所以估计也不会深究。想到这里,克二勉强放下心来。 克二打了辆出租车。在公寓前下车的时候,他看到笙子正在阳台上收衣服。 借着路灯的光亮,笙子也注意到克二回来了。 “回来啦。”她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克二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到她的房间认真道个歉。 “向我道歉?” 笙子请克二进门后,她眨了眨那翻翘着长睫毛的眼睛。 身为邻居,克二第一次坐在她的房间里。他惊讶地发现,同样的两室一厅户型,不同的人住着,看起来竟然完全不同。墙上污痕被时尚的酒柜挡住,从厨房到和室都铺着浅黄色的绒毯,生活起居完全融为一体。窗边小双人床上的床罩,和条纹窗帘是同种布料。没想到她房间里的床够睡两个人,克二感觉自己心里痒痒的。那张床看上去很柔软,如果躺在那上面抱着笙子,床伴随着弹簧的吱呀响声摇晃,会是怎样的节奏呢?酒柜上的史努比布偶看了也会脸红吧。 在天真的史努比身后,却挂着一幅略显出格的复制画。形状非人非鸟,画中肥乳母猪和心形屁股乱舞,令人印象深刻。 (是弗里德里希·施罗德[弗里德里希·施罗德,德国艺术家,1892年出生于东普鲁士,1982年逝世于德 国,主要创作“原生艺术”油画作品。]啊。) 克二想象着笙子注视那幅画的情景,内心感觉微妙。 “哎呀……原来绵畑你和我一样,都参加了那个聚会。早知道就在会场打个招呼了。”笙子遗憾道。 她嘴上的口红已经被擦掉了,却反倒更显清纯的性感。 “对了,刚才你说想向我道歉,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 克二吞吞吐吐地讲出自己怀疑对方,并且完全猜错的事情。 “苫田先生是文英社的董事会成员?” 笙子好似惊呆了。沉默了一会儿后,她才弯下身子笑了起来。 “原来你认为我是苫田先生的情妇,而且是杀人案的共犯,利用你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啊,之前我是这样想的。” 看着笙子笑得前仰后合,克二愈发丧气。原来女人遇到这种事情会笑啊……克二做好了被骂到面红耳赤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不按自己想法出牌。他意识到自己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于是礼貌地低头示意,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好难闻的味道……)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得过鼻窦炎吧,克二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房间里有股臭味。他往水槽里一看,昨晚吃得很急,拉面碗扔在水槽里还没洗。 克二赶紧打开窗户,把窗帘的下摆当成团扇,哗哗地想把异味给扇出去。 “对不起。” 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笙子的声音,吓得克二差点儿把窗帘从轨道挂钩上扯下来。 “打扰到你了吗?” 她那白皙的脸出现在门后。克二这才意识到自己没锁门。 “没事没事,请进。” 慌忙中,克二被一直没收拾的床铺给绊了一跤,向前扑腾了一大步。 “真是乱七八糟……噗。” 这时候,克二酒劲儿已经上来了。他把卷成一团的被子塞进衣橱里,好不容易腾出可以坐下的地方,然后把珍藏的坐垫让给笙子。 “要不要吃点西瓜?” 笙子撕开盖在盘子上的保鲜膜。西瓜看起来很甜,但克二更在意笙子并在一起的雪白膝盖。 “谢谢,可是……” 克二的心悬在半空中。原本,他计划着马上出门。 “还有事要忙吗?” “嗯……算不上什么事。不过,我在想如果现在出门,能不能在赤坂的公寓逮到……” “你指苫田先生?” 笙子抢答。 “嗯……如果顺利,我们就可以确定那天在轻井泽,明野主编正是想要会见苫田先生。” “毕竟苫田先生沾污过自己的女儿啊。主编知道后,肯定是想追究他的责任。” “所以主编才没有把对方的名字透露给我们啊。如果说出来,就会让女儿蒙羞……” “啊,你的意思是,明野先生在轻井泽和苫田先生发生争执,这才被杀害?” “是啊,肯定是感情用事了。苫田先生可能不知道樱井香奈是主编的女儿……” “可是,根据你的推理,香奈小姐当时在杀人现场吧……至少应该去那附近了。” “啊?” “你想,苫田先生从千曲村到轻井泽,肯定需要用到某种移动手段吧?” 没错,到现在还无法掌握到相关者的行踪,只能说明用的是私家车。而苫田没有驾照,香奈有驾照。 “就算吵架分开,也不可能自己开车,去包庇杀害亲生父亲的男人吧。而且退一步讲,香奈小姐有那个时间吗?” 没有。 案发的那段时间里,樱井香奈在东京……在六本木的“马梨花”等待朗姆。所以,香奈不可能出现在轻井泽。 “是啊。” 笙子同情地看着垂头丧气的克二。 “只有经过认真思考,收集证据,才能捉到真正的犯人……好了,快趁凉吃点吧。” 劝克二吃西瓜时,她回头看了眼厨房。 “勺子在哪里?” “啊,我去拿就行。” 他不想让笙子看到自己那肮脏不堪的厨房,于是慌慌张张想要站起来,却又一次摔了下来。 “啊……” 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笙子的膝盖,香味扑鼻而来。克二正要起身,却发现笙子化了淡妆。见她红唇微启,克二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笙子小姐。” 笙子本想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克二,却没想到崩掉了女式衬衫上的一个扣子。 “不行啦。” 她撒娇般地扭动着身体。 “我们还是,吃西瓜吧……” “西瓜之后再吃!” 克二非常认真地问答。 那盘西瓜错失了被吃掉的良机,满脸通红地倒在盘子里。 3 “克二呀……” 笙子裹在男人味十足的被子里,像猫一样撒娇道。 “怎么了?” 在这瞬间,克二好似回味到梦的余韵。他翻身起床,叼起香烟,正要点火时,看到西瓜还倒在那里。 “啊,特地带了西瓜却没吃,真是不好意思……重新放进冰箱,冰一下再吃吧。” 笙子小声笑起来。 “你真是太温柔了。” “是吗……” “我不是说西瓜的事,而是想说,你已经不打算跑到苫田先生的公寓大吵大闹了啊?” “啊,是的。” 克二有点泄气。原本以为只要再来一口气,就可以把苫田逼到绝境……难道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线索吗? “克二。” 笙子撒娇似的温柔抚摸着克二的胸膛。 “我上学的时候数学成绩不错来着。你还记得辅助线吗?” “辅助线……啊,像是‘要证明∠ABC是∠BCD的二分之一’这类问题时,我们常用的那个辅助线?” “没错。我不是很聪明,但直觉很灵,常常随手画条线,就能轻松解决之前无法解决的难题。那种感觉可棒了!” 克二无法揣摩笙子此时的意图。 “怎么突然聊起这话题了?” 笙子调皮地对着克二的耳朵吹了口气。 “我想帮你找凶手。” “你是想画条辅助线,来帮我找到凶手?” “是的。” “搞不懂啊。” 难得听到她的提议,克二内心很想接受,可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我先假设下……别钻牛角尖哈。如果让我来画条线……” 笙子挪开身子,换了个仰躺的姿势。她那丰满的乳房从毛巾被里滑了出来。 “先假设有个凶手,但不是明野先生在轻井泽约见的那个人。” “可是根据呢?” “都说了是假设啊。” 笙子生气地瞪着克二。 “你之前一直认为轻井泽的客人就是凶手,可那种想法现在已经走进死胡同了,所以我才想从其他角度推理试试看。” “可是……” 虽然猛地听起来有道理,但是克二歪着脑袋想了想。 “有第三方介入的时间吗?” 明野搭乘“越前号”快车,在小诸站下车。真凶也就是第三方则开车来接他,然后在车上杀害了他,把尸体抛进别墅里。就在这时,跟主编约好的客人到了…… “如果主编和客人两方的时间安排都尽在掌握,那就另当别论了。” “凶手不用去小诸接主编啊。关越道[关越道,指关越汽车行车道,东松山—前桥段于1980年通车。前桥市位于群马县中南部。]已经通车到前桥了吧?如果走那段高速公路,再加上碓冰绕道[碓冰绕道,指1971年开通的穿越群马县与长野县县境的17千米绕行道路。],就可以很轻松地抵达轻井泽了……这段时间并非旺季,而且当时是深夜,路上肯定不会堵车。” “这种假设我也和刑警聊过,可是这样一来,就不必特意跑到轻井泽去了吧?” “或许是为了让神秘的客人背上杀人的罪名?” “啊……原来如此。” 克二忍不住说了声“原来如此”,可是凶手和客人的假设都只是建立在空中楼阁上的假说,所以继续推论下去只会更加不靠谱。 不过,笙子的语气非常自信。 “好几次了,我想听你讲下……主编死去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克二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喝醉后实在记不得了。” “是啊,你每次喝醉后睡得可香了。一旦喝了超过一定的量,就会不分场合地陷入沉睡……你身边的人应该都知道这点吧?” “好像是吧。我自己倒是不怎么怕喝酒。” 笙子无视他的胜负欲,继续劝他。 “拜托啦,克二。你再好好回想下那天晚上的事,当你深夜在‘蚁巢’醒来时……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不管什么细节都可以讲讲。” 两人温存过后居然杠上了这个话题,实在是有些煞风景。可笙子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逼得克二也不得不配合她。 “嗯……这么说来……柴郡猫那家伙不知道跑哪里玩去了。” “没找到那只猫吗?” 笙子的眼睛突然发亮。 “嗯……平时晚上,柴郡猫都会蹲在店里的角落,当然有时候也会在惹眼的店中央。” “还有吗?” “呃……天花板上的灯光突然变掉了,搞得我很不舒服。” 听到古典电灯罩被改装成塑料照明器具,笙子不断地点头。 “然后还有吗?” “我想想……” 克二含糊地应了一声,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弹珠……” 朗姆留在吧台上的弹珠,每次看到它的时候位置都有变化。应该没人会去刻意移动它吧。当时,克二的视线扫来扫去,打算找水果刀……这才注意到藏在果盘后面的弹珠。不仔细观察的话,没人会发现弹珠藏在那个位置吧。 “这下很清楚了。” 听笙子的口气,似乎有所发现。 “我画出的辅助线,好像成功了。” “……” 克二目不转睛地盯着笙子的侧脸。她那红色的嘴唇兀自动着。 “柴郡猫的行踪……改装后的照明……移动的弹珠……如果我的假设正确,这些现象就都可以得到解释。” “笙子,我投降。” 克二狼狈地举起白旗。 “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在解释前……” 笙子确认道。 “老板娘说水果刀是明野先生拿走的……但是,当你提到‘刀’的时候,把那位叫井垣早苗的女编辑吓坏了。我记得没错吧?” “没错……新谷主编也是如此。” 克二回想着他沙哑的声音回答道。 “而那段时间,老板娘的丈夫一直在玩老虎机……那家店里的老虎机好像晃得很厉害吧。” “是啊。每次按操控杆,都会晃得很厉害。” “那珂老师是在看电视吧?” “是的,他看的时候还讲给我听,电视里放的是《绿野仙踪》。” “就是我在店里看到的那台电视吗?” “没错。虽然是彩色电视,但是没有遥控器,也没有多声道扬声器,更没有播放录像功能,就是你看到的那台便宜货。” “耳机也没有?” “过去是有的,不过听说弄丢了。” “他居然用这样一台电视播放音乐……《绿野仙踪》可是一部音乐剧啊。连我都知道,这部剧的主题曲《在彩虹的彼方》可出名了。他居然会蠢到看无声的音乐剧?” 笙子简直就像被侦探或刑警附身了一样……就在十几分钟前,她还在克二的身下闷声喘息,从湿润的唇间吐出舌头。她怎么就迅速地转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呢?克二目不转睛地盯着语气强硬、滔滔不绝的笙子。 (刚才在床上的,真的是她吗?) 为何笙子会如此热衷于寻找犯人呢?克二茫然地看着她在寻找犯人的游戏中大放光彩。克二自负地想,她是代替自己的恋人投身推理游戏啊——或者可以说—— (因为她爱我啊。) 是的,她爱我。就像被洗清冤枉后,爱丽丝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那样…… “克二。” “怎么了?” 不过,她不是爱丽丝。不是长相稚嫩的少女,而是成熟的办公室女职员。只靠梦想是无法活下去的,身为成年人,他清楚地认识到这点。 “听我说……大家都知道你喝醉后就会断片儿,所以某些有心之人就利用了你的这一特性。” “什……什么意思?” 看到笙子对自己露出怜悯的微笑,克二怀疑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的恋人。 “简单讲,就是他们利用你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他们’到底是指谁?能告诉我名字吗?” “好吧,那你听着。他们是《少年周刊》的新谷主编、井垣早苗、漫画家那珂一兵、‘蚁巢’的老板娘近江由布子,以及她的丈夫中迂……” 克二眼珠子都瞪圆了,好像马上就要蹦出来似的。 “胡、胡说八道。” “我可没瞎说。” 笙子摇头。 “只有众人齐心协力,才能骗过你并且包庇凶手。” “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克二忽然想起来。当时朗姆没有露面……只是听到了由布子喊他的名字……可是他完成了“热恋剧场”的文稿,还送我回到公寓,理应没工夫往返轻井泽啊。当然,香奈的不在场证明也很完美。那么,笙子究竟把谁拟定为凶手呢? “店里所有人都瞒着我,包庇凶手……他们为什么要共担这样的风险呢?” 喊出口后,克二瞬间明白了。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请求,大家一定会听从的…… 如果是明野重治郎的请求。 4 喵噢…… 克二推开“蚁巢”的大门,柴郡猫照常致以欢迎词。 “欢迎光临,果然不出我所料,转眼就再次光顾了啊。” 老板娘由布子语调明快。 “我来了。” 吧台旁都是些熟悉的面孔。 那珂、新谷、中迂、井垣。克二担心的那两个人都不在。 “貘谷老师和他的未婚妻不在啊?” “他们回去了。不过,听说香奈小姐等会儿要飙去赤坂的迪斯科舞厅。” 新谷回答。 “来这里坐啊!奇怪,小绵……你的表情好可怕喔!” 早苗拍了拍旁边的吧台椅子。 克二坐在那张椅子上,抬头看向天花板。 “什么时候换成这种电灯照明的?” 原本正在调威士忌的由布子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四位客人齐齐望向克二——他们似乎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整齐得不自然,随即狼狈地移开视线,望向不同的方向。 “什么时候啊……正好是明野先生去世那天。” “怪不得,那天傍晚营业。” “没错,就是这个原因。其实我很想换成水晶吊灯,但风格上很不搭吧?” “骗人。” “骗人?” 由布子挤出僵硬的笑容。 “奇怪啊,你说说我为什么要骗你?”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取掉灯罩的确是那天晚上……” 早苗插进两人的聊天。 “真是可惜啊,那个风格很‘蚁巢’吧?” 那珂缓缓地说。 “老板娘是抽风了吗?塑料灯罩看起来如此廉价,会让人怀疑经营者的审美意识的。” 新谷笑着说。 “比起审美,更重要的是资金问题。” 中迂应和后,四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大家都在说谎。” 克二难过地说。 “那天晚上,我一进店就对了下时间。因为坐在背对门的位置上,灯罩会挡住墙上的挂钟……所以我坐到椅子上之后,把挂钟上的时间和手表上的时间对了一下。这只是习惯性的动作,每次到这里我都会这样做,那天晚上自然也是同样。当然,那晚我也没有注意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也就是说当时天花板上的照明并没有异常……玻璃灯罩还在那里!” 早苗像是在哄孩子似的,劝慰克二。 “纠结个什么劲儿啊?快喝吧,你的兑水威士忌的酒杯都冒汗了。” “这不重要。” 克二则像是着魔似的,看都没看早苗一眼,便继续聊起照明。 “等我沉睡后再次醒来,那些灯罩已经变成塑料的了。” “你看……” 早苗原本想说些什么,却又主动闭上了嘴。 克二没有看向“蚁巢”里的任何人。硬要说的话,他好像是在看窝在门边椅子上的柴郡猫……又或许,他是把自己的推理发泄到了不在场的某人身上。 “当时,我醒着的时间非常短暂,但就在那段时间里,还是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像是弹珠……” “弹珠?” 新谷突然夸张地重复,但没人跟在后面笑。 “一开始是在吧台的右端……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左边。就好像发生了地震一样。说到地震,有线广播和老虎机的声音吵得整个店直晃。平时也就罢了,可当时那珂老师还在看电视呢,这吵闹程度就显得非常不自然。我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看电视喔……这可不是放的录像,而是实时播放的节目,再加上朗姆也回应了招呼……你们是想让我确认,十一点左右所有人都在‘蚁巢’。” 讲到这里,已经没有人来打断克二了。 吧台上,无人在意威士忌里放的冰块,已然兀自融化成了水。 “钟表无法准确证明时间……毕竟可以动手脚嘛。为什么要冒着被察觉的危险,想让我记住时间呢?自然是为了让我成为不在场证明的证人。” “不在场证明。” 不知道是谁跟在后面轻轻重复了声。 “谋杀主编的不在场证明。 “你们想让我认为,主编的尸体是在轻井泽被发现的,所以和你们这些在黄金街买醉的人无关。 “但其实,你们带着醉得不省人事的我,以及恐怕已经被刺杀身亡的主编,共同坐着小浊的露营车从东京向轻井泽移动…… “我说得没错吧?” 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 “小浊,也就是朗姆曾经说过,他那辆露营车的内饰很考究。如果他的意思是内饰和‘蚁巢’一模一样呢? “这样一想,就明白为什么要换吊灯了。电灯罩在摇晃的车厢里会很危险,所以这处内饰和‘蚁巢’不同。 “弹珠的移动则是车在行驶过程中,加减速产生的惯性效果。为了不让人察觉这种异常的晃动,你们假装成老虎机和广播的影响,播放吵闹的音乐。 “现学现卖一下,路上有很多改造露营车,它们能储备大约四十到六十升的水。安个水泵就能取水,可以装用电池驱动的冰箱,甚至还能配备烧丙烷的煤气炉。 “所以,如果朗姆使出在村公所做修理工的本领,掏出画漫画赚的钱,重建另一间‘蚁巢’……然后趁我烂醉如泥的时候,把我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我迷迷糊糊的肯定认不出来。 “我猜刺杀主编的就是朗姆吧。” 依然没有人回答,只有柴郡猫一直在不耐烦地挠着耳朵后面。 “竟然和大家成为了共犯,真是惊人……包庇杀人犯可是实打实的犯罪啊。像你们这样既有社会地位又有名望的人,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大家有个共同点,那就是都很景仰明野主编。 “在新谷眼中,明野主编作为漫画编辑,是优秀的老前辈。 “对井垣来说,主编是前辈,更是自己的恋爱对象。 “而对于那珂老师,主编是恩人,让自己以剧画重新出道。 “自大学时开始,中迂先生就跟主编是好朋友。如果再加上顽固的那珂老师松口《小梅》的电视剧改编权,中迂先生也会极力配合吧。 “因此,我得出结论,大家都愿意听从主编死前最后的请求……” “讲得挺清楚嘛。” 那珂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 “看来我们低估你了啊。” “我也觉得不该骗你。” 早苗低声说。 “当时,小浊想去取露营车,却正好遇到主编回头想到店里还水果刀——把你扛到夹层后,水果刀就一直留在他的口袋里,直到离店他才发现这点。 “主编那个暴脾气,面对小浊也像在你跟前一样,怒得水果刀直舞……小浊想要跑开,避免生发事端,却跟主编起了冲突,然后……” “刀就直直插进了主编的后背。” 那珂补完了这句话。 “之后,主编倚着墙靠坐了一会儿……” “这是怎么回事?” “明野先生在拼命掩饰自己被朗姆刺伤的事实啊。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努力,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劝慰朗姆……朗姆十分混乱,但还是乖乖地听了主编的话。这也很好理解……刺伤别人后自己被吓得浑身发抖,可被刺伤的人居然在劝慰自己。 “不过,再怎么努力也不是长久之计。 “中迂毕业于医学院。他硬是把脸色发白的主编从墙边拉起来,发现伤口比想象中更严重,搞得我们也开始脸色发白。” “老板娘正要叫救护车,可正痛苦喘气的主编制止了她。我们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新谷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回答说,要是貘谷朗姆现在被判刑,《漫画》最受影响……身为主编,我要为了《漫画》去拯救朗姆。” “也是主编主动提议,要用露营车制造不在场证明的啊。” “这点我猜到了。” 克二说。 “因为只有主编听朗姆说过内饰的情况。” “我们把你从夹层一路拖到附近停车场,然后跟垂死的主编一并抬到露营车上……过程实在是很紧张刺激,不过或许是由于黄金街上的人们见多了被人架着的醉鬼,一路上并没有招来怀疑的目光。” 新谷总结道。 “可是,主编就这样看淡生死了?如果直接去医院,说不定还有救吧。” 那珂回答了克二的这个问题。 “明野先生原本是打算当医生的。他注意到刀尖贯穿了自己的左肺,导致体内大出血。” “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没去医院……” “所以,新谷先生不是说了吗!” 早苗突然激动起来,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 “主编宁可自己去死,也不愿失去朗姆。他可是《漫画》的支柱啊!……这个漫画笨蛋、编辑笨蛋,根本不懂得轻重缓急!……你们也这样认为吧?他像西哈诺[该人物出自法国剧作家埃德蒙·罗斯丹的戏剧作品《西哈诺》。]那样,最后还要硬撑着耍帅……结果伤势就这样无法挽回了。” “在我看来,明野先生只是撑着一口气罢了。” 中迂沉痛地说道。 “他的肉体已经死了……只是因为没有拔出刀子,才能撑到那个地步……他断然拒绝接受治疗,即使有名医在场,恐怕也回天无力了。” “可是我……还是想带他去看医生啊。” 早苗语带呜咽。 “我觉得啊,明野先生可能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等待死亡降临了……” 那珂仿佛在自言自语。 “他的妻子和女儿恐怕再也无从知晓明野先生的内心想法了。家庭破裂后,他感到非常自责……他经常在这家店里笑着说,身为昭和个位数世代[昭和个位数世代,指1926年12月26日至1934年12月31日之间出生的这一 代日本人。]的工作狂,到死方休啊。他那表情哪里是笑,其实是在哭啊。” 主编还有这样的一面?克二想反问,却问不出口。那珂淡淡的话语背后,隐藏着无限的悲伤。他那骨节突起的手用力握着酒杯,几乎要把它捏碎了。 “要我说,明野先生以死包庇朗姆,不光是为了他口中的《漫画》……朗姆可是要和他的女儿度过余生的啊,就算是为了女儿,他也不能让朗姆变成杀人犯……可如果要伪装成自杀,伤口的位置就太不自然了……明野先生判断,从自己身上的伤口来看,怎么看都会被判断为他杀,只能选择让真相沉入水底,这才请求我们协助他……而我们都没有拒绝的勇气。” 早苗断断续续地补充道。 “我刚才也差点儿就要主动道出真相了,憋在心里难受啊。” 克二这才拐过弯来,宴会那天那珂打断早苗,让她介绍芳贺的真正用意。如果那珂没有插话,早苗很可能就会借着明野思念女儿这点,把真相全盘托出。 “小浊开车的时候,我就抱着主编坐在副驾驶座……广播里放的音乐,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当主编听到他喜欢的《津轻海峡冬景色》[《津轻海峡冬景色》,日本歌手石川小百合的代表歌曲,1977年1月1日发行。]的时候,看起来可高兴了……歌曲播完的时候,他好像突然就不行了……他还说过‘胸腔出血到呼不动气了’这种话……每当车子摇晃,按在他背上的毛巾和毯子都会染上更多鲜血……总归要死的话,真希望能让他在床上安稳离世啊!可是主编好像猜到了我在想什么……他只是默默地摇头……小浊双手抓着方向盘,手背上像是被雨淋过一样反射着光……他不停地用手背擦着眼泪啊……我暗想,不管主编怎么说,只要让我看到医院的招牌,就得把车给拐进去……可还没等我找到医院……主编就……断气了……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香奈,对不起’”…… 一阵沉默。 摆钟嘀嗒嘀嗒,像要打破那层寂静的薄膜,却又无法打破。沉默似乎永无止境。 “她后来爬到后座上,帮我一起给朗姆排文稿……身为朗姆的责任编辑,早苗已经给他代笔过好几次了。这也是资深编辑的工作内容之一啊。” 那珂补充道。 克二醒来的时候,朗姆不是在二楼,而是在已经变成尸体的明野身旁。他坐在驾驶座上,一边拼命地抓紧方向盘,一边向克二道晚安。 过了一会儿,中迂小声喃喃。 “为什么明野先生坚持让我们把他送到轻井泽去呢?如果仅仅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目的地没那么重要吧。” “他到底是约好了要跟谁见面呢?” 对于这个问题,克二已经有了答案。 主编前往轻井泽是为了当面责备玩弄自己女儿却不负起责任的苫田,还是为了让他保证绝对不会妨碍《漫画》的发行呢……他是觉得就算自己变成了尸体,对苫田也能有所影响吧。 (难道主编死后做鬼,依然是个工作狂?) 这种执念让他不寒而栗。 克二正打算告诉各位共犯,主编当时是约好了要见苫田,却突然被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您好,欢迎致电‘蚁巢’。” 由布子的声音陡然变得亲切,这使她更为妩媚动人。 “哎呀!刚才真是太麻烦了……还喊上我丈夫,真是太客气了。啊,你问绵畑先生?……他在这里。” 由布子捂着听筒,望向克二。 “是苫田先生,他用赤坂公寓的电话打过来的,说让你快去找他。没想到他居然知道你在这里!” 5 克二疑惑,苫田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哪里的呢?可更让他担忧的是,为什么苫田要打电话找自己呢?时钟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对新谷和克二这种奋斗在最前线的编辑来说,凌晨两点还算是晚间活动时间,可苫田这种老骨头早该上床睡觉了。苫田肯定是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才会急匆匆地喊克二这个其他公司的编辑上门。 苫田的公寓建在赤坂一木大道边上,可以说位置绝佳。公寓外墙贴着暗色的窑变瓷砖,自动门上方安装了监控摄像机,高高在上地睥睨着众访客。 克二站在门前,但门就是冷漠地不肯打开。他隔着墨镜般深色调的玻璃向内张望,只见像是管理员的中年男子正在大厅的公告栏上贴着什么东西。 “打扰一下——” 克二姑且打了声招呼,但玻璃的隔音效果似乎很好,男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有客人,就这样离开了。 “这叫人怎么进去啊?” 对了,叫人——应该有办法喊人把自己放进去! 他迫不及待地环顾四周,这才看到墙上并排挂着些对讲机。 (对啊……听说现在的高级公寓,都能在屋内远程控制大门开关。) 他赶忙找到贴着五一二号门牌的分机,按下按钮,苫田的男中音瞬间冒了出来。 “请进吧。” 苫田在屋内开了锁,大门便像摊开的手掌般迎接着克二,十分讨人喜欢。 大厅的地板上铺着柔软的绒毡,走在上面就像踩在羽毛上。克二不自觉地烦躁,路过公告栏时忍不住看了眼内容:“由于净水器的问题,游泳池无法在原定日期开放。请注意,池里的水已经排空了。”这个公寓居然有游泳池,简直像是酒店一样……克二闷闷不乐地坐上了电梯。电梯的内饰也并非随处可见的光滑塑料板,而像是涂着深褐色的厚漆,映照出克二那张宛如新生的深海鱼般无助的脸。 五一二号就在电梯间旁边。他正要敲门,门就抢先开了。 “哈哈,我门开得正是时候啊。” 友竹咧开嘴,露出被焦油熏黄的牙齿。 “怎么是你……” 克二正踌躇不定之时,却听到了意外又熟悉的声音。 “绵畑,快过来。” 通往客厅的门一直敞开着。克二被那声音牵引着,朝客厅走了一步,随即呆呆地站定。 居然是芳贺社长。 他坐在皮革高背椅上,单脚搭着脚凳。 “社长好。” “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芳贺边聊边用眼神命令克二坐到沙发上。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我也是啊。” 芳贺的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我可没打算来找你。” “克二,我就直说吧……” 不知什么时候,苫田已经坐到了斜对面的扶手椅上。他穿着华丽的格子花呢长袍,手捧鸡尾酒杯,杯中琥珀色的曼哈顿[曼哈顿,一款经典的威士忌鸡尾酒。]不断晃动,显得很悠闲。 “你从友竹那里听说了我和樱井香奈小姐的绯闻吧,那都是误会。” “误会?” “我一定是疯了。” 友竹笑着插话。 “大家都在说谎,搞得我也讲了些胡话。” “搞什么啊!” “没活儿干,我太郁闷了,就想着找点乐子。在情人旅馆偷看是真的,但遇到苫田先生,加上他的女人是朗姆的恋人,这些都是我胡编乱造。” “……” “苫田先生已经教训过我了,我也向他真诚道歉,只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让我的作品上《少年周刊》!” “……” 克二沉默不语。《少年周刊》?新谷知道友竹的作品要上刊了吗?恐怕不知道。要等明天,苫田才会向新谷主编提出签约,而且可想而知拒绝无效……后续板上钉钉,友竹的新作开始在《少年周刊》上超规格连载。 “所以啊,你也把那件事忘了吧。” 居然叫人忘掉,简直是不打自招。友竹被苫田收买了。他被连载这一诱饵吸引,摇着尾巴追随文英社的实权人物……这样一来,苫田就可以要求他在面对警察、面对克二的时候保持沉默。友竹喋喋不休地讲着无关痛痒的话,克二突然间感觉和他无比疏远。 可是,为什么芳贺也在这里呢?像是主动解惑似的,芳贺开口了。 “就让绵畑担任全新的系列——“世界童话”系列的主编吧。” “世界童话”系列啊……克二听说过这样的策划。可是,他纳闷了,居然让我来当主编? “虽然编辑工作由幻想馆负责,但宣传和发行是由文英社负责的。” 幻想馆和文英社的合作项目! “内容不必多说,由你全权负责,公司一概不予干涉。” 苫田微笑着说。 “虽然我们有自信做好小说和漫画的出版,但是在普通儿童图书以及超脱世俗的奇幻作品领域,还是难以望见幻想馆的项背啊。” “特别是你,热衷于开拓这方面,就连做梦素材都是《爱丽丝梦游仙境》。” “所以,你是最佳人选啊。” 芳贺和苫田都笑了起来。 这些家伙到底在说谁啊……克二感到全身的肌肉急速松弛下来。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客厅的墙壁起伏不停。这是什么地方!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猛然攫住了克二的心脏。 他发出惨叫,想要冲出诡异的五一二号房间。但事实上,他的手一直牢牢抓着沙发坐垫,视线也无法从两个令人胆寒的男人身上移开。他盯着芳贺和苫田,汗水顺着背脊流淌,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 “我懂了……社长,原来你也在那里啊……你也在轻井泽,发现主编尸体的那个地方!” “你说什么?” 芳贺身体瘦削,此刻丝毫没有动摇。 “好吧,那我来按顺序说明。主编为了女儿的事约见苫田先生,但苫田先生心里有鬼,想拉着主编的上司芳贺社长一起,让他当攻击的先锋……提出的条件就是文英社以强大的营销网络做支援,把幻想馆的新系列做大做强。难以置信,幻想馆居然陷入了不得不接受这种条件的困境吗?只是你们两位都没有想到,当在约定的时间抵达主编的别墅时,谈判的对象却已经死了……请放心。” 克二抬手制止苫田。 “我不认为你们会对主编动手动脚,凶手另有其人。” 苫田意外地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你害怕牵连其中,不慎暴露出自己的丑闻,所以就和芳贺社长一同离开了现场。如果友竹在警方面前说漏嘴,提到樱井香奈……也就是主编女儿的名字,警方就能轻松推断出你是主编的会面对象。所以你决定先下手为强,收买友竹,以及听他提过香奈小姐名字的我。” 克二扭过身子,转向友竹。 “你不会害臊吗?简直像野狗一样,看到乱晃的诱饵就扑咬过去。” 友竹背对着克二站在角落的小吧台里,边调威士忌边回答: “忘掉最好啊……那可是朗姆的结婚对象。如果多管闲事,最终伤的还是她啊。” “这就是你麻痹自己良心的借口吗?我反对你的想法。对香奈小姐来说,苫田先生可不是普通路人。他是拥有大型漫画杂志的文英社的掌权人。万一风言风语传到朗姆耳中,会是怎样的悲剧呢?恐怕只能忍气吞声了吧。” 克二的声音越来越大,喉咙深处涌出的苦涩堵住了他的口腔。那可是朗姆啊。他不正是杀害香奈父亲的犯人吗!更何况,身为父亲,明野重治郎为了不让女儿伤心,请求众人协助…… “不能忍气吞声吗?” 苫田冷冷地说。 “真是青年人特有的正义感啊,可惜这也太老套了。世界照常运转,含糊其词和模棱两可都是其必不可少的润滑油。” 克二没有理会他的话,而是对友竹喊道。 “你再好好想想吧,就算不上《少年周刊》,也能接到别的活儿吧。你看《漫画》怎么样?只要你有意向,下次我就在《漫画》的编辑会议上提议向你约稿。” “绝无可能。” 芳贺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漫画》已经中止发刊了。” “咦?” 克二像是被雷击中了一样,晕乎乎的……见他太过惊愕,陷入了痴呆状态,苫田则露出苦涩的笑容。 “和你比起来,明野可就成熟太多了。他借女儿之名,强迫要跟我见面,正是为了不顾一切地创办《漫画》……他想利用自己的女儿,推动杂志顺利面世,真是魔鬼啊,他无愧魔鬼主编之名。” “老实说,想要在幻想馆创办漫画杂志,他有些操之过急了。” 芳贺冷静地分析道。 “无论是在员工方面,还是经营方面,都操之过急……先说说员工方面,绵畑你想,就连像你这样的反漫画人士都被迫参加《漫画》创刊的工作了啊。” 事情发展到这步,克二也无法再开口反驳了。 “再看经营方面,策划的广告版面就没能填满。本来漫画和童书一样,都是面向儿童的商品,可是在漫画杂志上刊登广告的大多是开发大众商品的公司。幻想馆此前完全不熟悉这部分领域,自然很难接到广告[漫画杂志是幻想馆的全新业务方向。漫画杂志要想赚钱,需要依靠刊登广告,而这些广告多是面向大众的产品,例如玩具和糖果等。幻想馆此前没有这方面业务往来,新杂志也没有打出名声,所以很难卖出广告位。]。纸张大量消耗,油墨的配备,再加上销售……就没一处省心的。所以最终我决定撤退。但在那个时候,明野先生已经开始大力推进编辑活动了,要是实话实说,就他那暴脾气,很可能会影响到幻想馆的正常经营。毕竟身为资深编辑,他拥有一批常给儿童书画插图的信徒,在教育界也说得上话。正当我思考该怎么开口的时候,我接到了苫田先生的电话。他担心《漫画》发刊后,会导致《周刊少年》的市场占有率下降。这通电话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商定,幻想馆放弃刊行漫画杂志,作为回报,文英社则要全面协助幻想馆,开展全新的合作项目。 “刚才你嚷嚷着幻想馆陷入那般困境,但在我看来,让公司陷入困境后再慌张的人根本没有资格成为经营者。只有在危机到来之前防患于未然,才能成为资深专家。 “但是,明野终究只是个编辑。没有出版社给他做漫画杂志,他便一文不值。他不知从什么渠道了解到我和苫田先生的交易……为此打出了王牌。看来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和苫田先生有过关系,却一直在等待时机充分利用这点。不是作为父亲,而是作为出版业者。明野试图威胁苫田先生,让他取消交易,但苫田先生不会轻易屈服。我得知实情后,便答应一起去明野的别墅。 “然而,我们两人抵达后,却只发现了明野主编的尸体。他把我们俩喊到轻井泽,究竟有什么事情呢……是听说芳贺要将《漫画》扼杀于襁褓之中,想对他无声抗议呢,还是想给苫田套上层杀人嫌疑,在内心高呼快哉呢?” 克二的眼睛就像快要发射子弹的枪口一样,随时都可能喷出火焰,而芳贺和苫田就在这射程之内。 这是可怕而危险的预兆,可惜他还没有注意到。 “我们隐藏事实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出于幻想馆和文英社的商业考量。” 苫田再次强调。 “幸好你相信我们不是凶手。我对天地神明发誓,身为有家室的健全的社会人,我绝不会参与杀人这种残暴的行为。” 克二心想,谁管你啊。《漫画》居然胎死腹中……主编和我都为了《漫画》拼命瞪着眼睛,催促和鼓励漫画家,这一切居然就被你们给抹杀了?没错,你们可能没有杀人,但绝对杀了《漫画》。 “哇!这里真不错啊。” 窗外传来无忧无虑的声音。 “这栋公寓里还有游泳池啊。” 友竹拿着兑水威士忌,从阳台往下看。 “还挺大的呢。” “也没什么人用。这公寓里的房间基本都是被买来当办公室的,所以到了晚上就没什么人了。” 苫田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向阳台。这可不是那种公租房的小阳台。克二看到,阳台空间宽敞,两侧住户间设置了保护隐私的隔断,就连地板上都贴满了几何形状的缸砖。 “游泳池里已经注水了吗?太暗了,我看不太清。” “应该是有水的。总要在明天游泳池开放前,往里面注好水吧。” “我看水面正反光呢。” 友竹并没有注意到,其实只是游泳池底积了一点水。他扮作小孩,笨拙地欢呼。 “从这个高度跳下去,就算是小型跳水了吧。” 就在这时,克二仿佛听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嬉闹声。随着声音的节奏,他周围的空间也开始剧烈地扭曲。 空间和空间,彼此混杂、分离、嵌合、剥落。世界上万事万物都失去了色彩。克二茫然地看着阳台,总觉得苫田手上的鸡尾酒杯里盛着脏兮兮的灰色液体。 “恭喜你啊,绵畑。” 芳贺笑着,声音毫无意义地从克二耳畔掠过。克二的视野中只有黑白灰,衬得芳贺社长的牙齿白得发亮。 “这样一来,你总算能进自己憧憬的部门工作了。决定取消发行漫画杂志时,我也松了一口气。幻想馆可是自诩为儿童文化的旗手,虽然知道做漫画赚钱,但是也不想去蹚漫画的浑水啊。” 这就是社长的心里话啊。虽然雇用了主编,但实际上两人立场相对……眼下克二连这样责问对方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能像个邮筒一样默默地站着。 “风吹着真舒服啊。” 苫田将酒杯换到左手,招呼芳贺。 “社长也来试试?这自然风可跟空调风不一样。” 他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待腻了人工控温的房间,简直是“何不食肉糜”啊。不需要空调,住不装空调的房子不就好了呀。 “绵畑,你也过来,我们为光明的前程一起干一杯吧。” 芳贺向克二招招手。克二用疏离的眼神回望他,仿佛第一次见这人。你是谁来着?他刚想问,脑袋就生疼。克二常遭受一阵阵的偏头痛,已经有段时间了。好痛……好痛……好痛,就像在从头盖骨的某个地方往外呕吐。 “来干个杯嘛!” 友竹突然把玻璃杯伸到克二眼前,映出克二那张失色的脸,显得夸张又滑稽。他回想起来,在电梯内那昏暗的海中游泳的,正是这张脸。你是谁?好痛……好痛……你是谁? 我就是我。 (没错,那就是我啊!) 他陷入无望的挣扎,声音如同悲鸣,痛得要命……那声音仿佛随着脑袋的抽搐,引着疼痛深入其中。 克二抱着一线希望,挣扎着。 如果我现在不能证明自我的存在,那么我就将失去自我。 我是…… 我是…… “绵畑,你在做什么啊?来,到这边来。” 芳贺的金牙在背后黑夜的衬托下,闪着耀眼的光。 就是现在。克二突然把友竹推到阳台上,自己也紧随其后挤了上去。阳台只有约六叠[一叠约等于1.62平方米。]大小,站四个成年人就显得很拥挤了。 “哇……绵畑!” 苫田的声音平时如陶器般冷静,此时也突然激动起来。原来,克二手里握着一把菜刀。那把刀是从家庭酒吧的水槽里拿的,看起来很纤细,但也足以吓退普通人了。 “你!你要干什么?快把菜刀扔掉!” 芳贺以社长的权威命令克二,却只得到了笑声回应,把他吓得脸色苍白。 “小绵!喂,振作一点!” 克二耳边响起友竹尖锐的叫声。好痛……好痛……疼痛难消退。不仅如此,他在不断重复的痛苦中还听到了低语声。有明野,有早苗,有柴郡猫,有爱丽丝。他无法分辨幻听,像梦游症患者一样,向前挪了半步。 三人贴在扶手上,无处可逃。 “那家伙……疯了啊!” 友竹呻吟道。 “疯了?搞什么。” “怎么搞成这个怪样的?说好了提拔他做主编的呀。” 眼前的事态超出了两个企业家所能理解的极限。他们被吓得眼睛无法定焦,望向克二。 此时年轻人神采飞扬,状态异常。好痛……好痛……强烈的痛感反而使他飘飘欲仙。好痛……克二都怀疑自己的双脚没有踩在地板上。好痛……眼前的三个人,突然看起来就像是无足轻重的生物。他反手关上玻璃门,堵住三人的退路,然后慢慢抬起菜刀,将刀尖对准前方。 “咚咚……咚咚锵……噗哧……噗哧哧……” 克二的嘴不停蠕动着,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记住这么多漫画名字的。褒贬不论,大概就像战争世代[战争世代,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度过青春的一代日本人。]常常会哼起军歌那样,这些名字就是看漫画和动画长大的一代人身上的记忆碎片。 “世界上的民间故事都化为童话和幻想……只因我的新娘从铁臂阿童木那里得到了彩礼,所以八号超人[八号超人,此角色出自平井和正与桑田次郎于1963年创作的日本科幻漫画《八号超人》(『8マン』)。]和甜心战士[甜心战士,指出自永井豪与其创立的原动力漫画公司共同创作的漫画系列《甜心战士》(『キューティーハニー』)中的魔法少女角色,该漫画系列于 1973年至1974年间连载。]就要结婚了吗?或许创作动机是野良黑[野良黑,指出自田河水泡创作的漫画《野良黑》(『のらくろ』)中的角色,该漫画于1931至1941年间连载。]和甜蜜小天使[甜蜜小天使,指赤塚不二夫创作的漫画《甜蜜小天使》(『ひみつのアッコちゃん』)中利用镜子变身的主人公加贺美厚子,目前该漫画已经三次被改编为动画。]的不健全行为,又有传言说人造人009[人造人009,此角色出自石森章太郎创作的漫画《人造人009》(『サイボーグ009』),该漫画于1964年开始连载。]和违法犯罪者虎面人[虎面人,此角色出自梶原一骑和辻直树创作的漫画《虎面人》(『タイガーマスク』),该漫画于1968年开始连载。人造人009和虎面人均是在反派阵营获得力量后转变为正派人物的角色。]受到了文部省的表彰。所以海螺小姐[海螺小姐,指长谷川町子于1946年发表的四格漫画《海螺小姐》(『サザエさん』)中的主人公河豚田海螺。]会被阿诚[阿诚,此角色出自楳图一雄创作的漫画《阿诚》(『まことちゃん』),该漫画于1976年开始连载。]诱惑,咯咯咯鬼太郎的木屐带子断了,哆啦A梦也会以巨人之星[巨人之星,指出自梶原一骑原作、川崎伸绘制的棒球漫画《巨人之星》(『巨人の星』)中作为棒球手的主人公星飞雄马,该漫画于1966年开始连载。]为目标吧!如果说田渊和山田君[山田君,此处指出自石井寿一笔下的角色。]都牵手了,那么超级杰特和宇宙少年索兰[索兰,此角色出自日本科幻动画《宇宙少年索兰》,该动画于1965年播出。]就是为了爱情而击败巴比伦二世[巴比伦二世,此角色出自横山光辉创作的漫画《巴比伦二世》(『バビル2世』)中的主人公山野浩一,该漫画于1971年开始连载。]……到那个时候森林大帝[森林大帝,指手冢治虫创作的漫画《森林大帝》(『ジャングル大帝』)中的主人公小白狮,该漫画于1950年开始连载。]会喊上排球甜心[排球甜心,指浦野千贺子创作的漫画《排球甜心》(『アタックNo.1』)中的女排队员角色,该漫画于1968年开始连载。]亲吻恶魔人吧,而我这个缎带骑士[缎带骑士,指手冢治虫创作的漫画《缎带骑士》(『リボンの騎士』)中的主人公蓝宝石,该漫画于1953年开始连载。]就变成海王子[海王子,指手冢治虫创作的漫画《海王子》(『海のトリトン』)中的主人公特里同,该漫画于1969年开始连载。]。《神威赛车手》[《神威赛车手》,指日本东映动画制作的日本动画,于1977年播出。]!” 刀刃闪烁着冷光,吓得芳贺等人连连惊呼。他们意识到克二真的疯了……就算想大声呼救,这里也没其他人。虽说楼下有管理员房间,但警卫窝在那个完全隔音的地方,从这么远的地方喊破了嗓子他也听不见。怕不是叫出声的下一秒,刀就会直接刺中呼救者的喉咙。若是三个人同时反击,一定能击落菜刀——不过,没人想冒着受伤的风险主动出手。他们都只在乎自己,无所谓其他两个人如何脱险。 阳台两侧为保护隐私而设置的封闭隔断,此刻却成了让人无法翻越的牢笼。 哪里还有退路? 友竹和苫田歪着脑袋,先后俯视游泳池。要是泳池里有水,那或许能行!年轻的友竹率先下定决心。 苫田紧随其后,也翻越了栏杆。到这时候,就连芳贺也因恐惧而失去理智,晚两人一步爬上阳台的栏杆。 然而,他被吓得脸色苍白。 他听到了两声临终前的惨叫,以及骨头碎裂的声音。原本应该已经注满水的泳池,竟然只在底部残留了一点水,恐怕两人在死前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芳贺狼狈不堪,正要从栏杆上下来。 可菜刀已经冲到了他的眉间。 “时间快暂停吧!” 他站都站不稳,只能恐惧地看着手握菜刀的克二。就在几分钟前,这个老人还从容不迫地说要提拔克二,可转眼间竟气势尽失。 “啊……明野!” 他从金牙深处迸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战栗叫喊。 “别过来!别过来啊!” 他就像看到了亡灵一般,十根手指齐齐颤抖,如同抓着空气中隐藏的存在,随即后仰着坠入黑暗的虚空。 也不知克二能否听到他的惨叫和跌落声。 为何在那一瞬间,他会把克二的身影看成是明野呢?难道是目睹友竹和苫田相继死去,老社长精神错乱到出现幻视了吗?不难想象,芳贺当时在深夜的轻井泽意外看见尸体,一定遭受了极其猛烈的精神冲击,这才使得记忆中的影像刻骨铭心。 或者说,克二对社长的背叛极其愤怒,导致从精神到肉体完全与明野同化。不过再怎么说,变成已故的明野模样也太荒唐了。 克二停下了动作。此刻,他只感觉自己隔着一层滤镜在看芳贺他们所遭遇的惨剧,滤镜两边则是不同的世界。 “……” 克二不想看着社长咽下最后一口气,于是默默地转身走了。 他掏出手帕,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用手帕擦干净刀柄,接着把刀放回水槽。然后,他捏着手帕转动门把手,似乎在他的潜意识里曾想过要掩盖罪行。 进房门时,是苫田开的门,在房间里克二也滴酒未沾。就连公寓的管理员都没有注意到他…… 不过克二只是表面上冷静,其实他的心脏刚刚差点要飞到空中炸开了,现在好不容易才按回到了身上。这是人出于明哲保身所具有的自私自利的本能。 杀死三个人的事实,似乎暂时性地把他从暗灰色的世界里拽了回来。随着执拗的头痛渐渐远去,他很快恢复了本来的意识,认识到自己闯大祸了。同时,他并不想为这奇怪的犯罪行为而赎罪。他仿佛变成了电视剧中被司法机关追捕的杀人犯,无法紧迫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就好像在思考别人的事情一样。 (拜托“蚁巢”的各位吧……我没有被叫到苫田的公寓来,只是喝醉后回到了自己的公寓。当然,作为交换,我也不会暴露把大家推理成杀人共犯的经过……这样一来,只要笙子愿意替我作证,我的不在场证明就成立了……) 6 面朝赤坂一木大道的大楼内,地下一层里混杂着电子音乐的吼叫声和激光的狂舞,形成了一个异次元的空间。 “我啊……” 朗姆一边跳舞,一边轻声耳语。 “什么事!” 香奈脸颊通红,朝他吼道。 “太痛苦了……你还是不知情为妙。” “什么!我听不见!” “既然你听不见,我就讲出来吧。我捅了你父亲,但他恳求我瞒着你……他说如果我感到后悔,就好好疼爱他的女儿……可恶,就算变成了鬼,你父亲都不肯解开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啊!好吧!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在这自言自语,我也有话要讲……朗姆,我啊……其实听得见!” “啊?拜托你大声点。” “那可不行。我只敢小声坦白啊,过去颓丧的时候我和文英社的老板做过……明野问我的时候,我理直气壮地承认了。啊哈哈,没想到那个男人会脸色苍白,一言不发。他居然没生气,只是嘱咐我如果有了心上人,到死都不要告诉那人这件事。要是他直接打我一顿,我可能还会稍许把他当父亲看待吧。不过看他这样努力地想要帮我保守秘密,我也在思考着还是听他的意见吧……喂,朗姆。停一停……” “怎么了?嘴里哼哼唧唧的。” “我们慢慢挪出舞池吧。上中央高速公路兜兜风,一直开到富士五湖[富士五湖,指位于富士山北麓的五个湖。]或者关越一带吧。” 正值初夏,天亮得很早。香奈那辆鲜红的跑车如红色的箭般追着东方泛白的天空,在无人的新宿大街上疾驰而过。 “咦,刚才那个醉汉……”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朗姆转身向后看。 “你认识刚才那个慢悠悠走在路上的人?” 香奈的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好像是在《漫画》负责我的小绵编辑啊。这是在回公寓的路上吧?” 他想要再次确认,但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缩到了米粒大小。居然隔这么远还能看到他的影子。在东京想要有这种能见度的路况,一天里只有天刚亮的那一两个小时才行吧。 7 克二按了好几次门铃。 “谁啊!” 隔着门传来笙子刺耳的应答声。接着,她似乎从猫眼里确认了一下。 “绵畑,是你啊。” 门链悄无声息地解开了。 “快进来吧。” 虽然把人请进了玄关,但笙子还是一肚子火。 “这么晚了搞什么啊?” 她责问道。 笙子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比几个小时前在克二房间里的时候老了三四岁。 “杀了……他们……” “你说什么?” 尽管已经没有多少醉意,克二说起话来还是含糊不清。 “那些家伙……‘杀’了《漫画》。主编看得比生命还重的杂志……”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克二一屁股坐在玄关和餐厅间的台阶上,慢慢悠悠地继续说。 “主编是被朗姆杀害的……” “果然啊!” 笙子的语气有些激动。 “我猜对了!” “主编为了《漫画》……原谅了朗姆……但是,主编不可能原谅‘杀’了《漫画》的芳贺和苫田。” “咦?” 听到意想不到的名字,笙子似乎吃了一惊。 “我代替主编杀了他们……哈哈……他们罪有应得。” “绵畑先生。” 笙子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难道我听错了?你刚才说,自己杀了苫田先生?” “你没听错。” 克二眼睛失焦,依次掠过厨房墙壁和酒柜。 “我杀了苫田、芳贺,还有友竹。” 笙子的肩膀猛地颤抖起来。 “别担心,没关系……又没有证据是你干的。如果警察问起来,你就说我们一直在一起。” 笙子的声音不太自然。 她突然扑到电话上,用指尖转起拨号盘。 “喂……喂!啊……是你啊!” 笙子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可克二根本没听出来电话对面的“你”是指谁。 “咦?警……”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 “上岛?清水?啊!那是轻井泽过来的两位刑警吧?他们怎么在你那……” 那两个刑警应该已经离开东京了啊。克二竖起耳朵,听到微弱的回答声。 “他们跟着友竹……然后跟丢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结果一看,管理员在闹腾什么……” 原来如此,两人说要回去,其实是胡乱搪塞一下,想让相关者放松警惕啊。克二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大家都是骗子,都在说谎。 “搞什么!” 笙子发出凄厉的声音。 “苫田先生头朝地……掉进了泳池里……” 笙子表现得仿佛忘记了呼吸和心跳。 过了一会儿,她咬紧牙关、手握听筒,对着克二的方向发出歇斯底里的声音。 “杀人犯!” 她好像瞬间站到了克二的对立面。 “苫田先生居然被你杀……杀害了!他是我最重要的人啊!为什么……为什么……” 笙子的眼泪夺眶而出。 克二觉得她的眼泪看起来很美。看来,即使意外发现恋人的真实面目,他也不会再被轻易动摇。 他那玻璃般的灵魂,已经布满了蜘蛛网般的裂缝,精神构造也在不断分裂。 这样啊……所以苫田才知道我在“蚁巢”……友竹的事也是笙子告诉他的。 他的灵魂表层像核桃壳一样硬化且龟裂开。所有这般想法都像气泡一样浮到表层,然后消失。在那期间,笙子依然说个不停。 “当时我带着苫田和芳贺,开车送他们去明野先生的别墅……屋内一片漆黑,所以我们打开餐厅的暖气,等明野先生过来……可是,我突然发现背后客厅里正躺着明野先生的尸体!我被吓坏了,趁着淡季附近没什么人,把他们两个送回小诸,自己则急忙从旁路和关越高速赶回东京。我想如果自己都没有暴露,那么肯定就更不可能怀疑到那两个不会开车的人身上……而且正好遇到貘谷先生他们把你抬进房间,就顺势换了身睡衣朝你们怒吼,好让你们以为我一直都睡在隔壁房间里。 “我和苫田先生已经在一起有一年了,但还是刚知道他和香奈小姐之间的事。我对此有些震惊,所以才会和你上床,我想这样就和他打平了。” 笙子讲述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怪异的光,就跟挂在墙上的弗里德里希·施罗德笔下的怪物一样。 “你应该很清楚,我为什么热心于寻找犯人吧……我只是想帮苫田先生洗清他身上的嫌疑而已。难道你误会了?我对你没有好感。” 克二正想说自己有名字,不叫“你”,却听见有人从背后喊自己。 “喂,你。” 那人喊道。 克二回头一看,是笙子那只长得像柴郡猫的宠物。它满脸不高兴地张着红色的嘴。这只猫是讨厌男人吗? 又有什么东西喊了声。 “说你呢。” 声音似乎来自弗里德里希·施罗德笔下的怪物。他被称为“疯狂画家”,此时画中苍白的月光似乎照进了现实。 “只拿工资不干活的家伙。” 这次是史努比在喊。玩偶流着糖棕色的口水,瞪着克二。 “主编,我没有!” 克二喊道。 他朝史努比的方向走去,碰巧笙子挡在前面,他便伸出手打算把她推开。 与此同时,女人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救命啊!我要被杀了!” 声音肯定通过被扔在一边的听筒,如实传到了此刻位于赤坂公寓的两位刑警耳中。 克二转过身。 应该有门的地方却看不到门,只见一辆鲜红色的跑车在灰色的马路上拖着长长的影子,正飞驰而去。克二恍然大悟,原来朗姆和香奈就坐在那辆车里。他们有归处,自己却无路可走。 灵魂龟裂得越来越厉害,克二终于完全破碎了。人格被破坏,知识被磨损,理性已消失,情感已扭曲。克二的视线突然落在猫的身上,对方像是发现了一头未知的野兽一样猛地扑了上去。 克二感觉那只猫变得更像柴郡猫了。 别闹了啊,柴郡猫。我是你的朋友,你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一起在梦里游荡,在梦里做梦…… 克二用手臂狠狠甩开猫。 随后柴郡猫就像架松松垮垮的橡胶飞机一样慢慢地在空中飞行直到一头撞上衣柜的角落后不情愿地摇了两三次它那酷似婴儿的脑袋连带着胡须也颤抖起来令人怀疑难道是电池没电了才会看起来四肢疲软模样怪诞而不自然此时或许是因为史努比掉在我头上导致我的脑袋开始阵阵抽痛但如果BEI? JO是FRUMUMACKAOMERA那么CRUMHETROJANN自然是HERO[这里包含两部虚构作者的虚构作品,分别是BEIJO的《FRUMUMACKA? OMERA》和CRUMHETROJANN的《HERO》,来自吾妻日出夫的同人创作。作品被制作成类似海外翻译文学书的样式,原文所用的乌隆语是虚构语言。]而之所以此后漫画逐渐无限的欢愉令人头痛到难以忍受以至于这地平线上淡淡的曙光日渐遭受埋没如今空余为漫画化感到悲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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