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出窟

余罪9  作者:常书欣

一辆普通的商务车泊在桃园公馆的停车场,司机看了看时间,时针指向深夜十一时整。

这个时候是那些红男绿女玩得正嗨,但那些巡逻警察累得疲劳至极的时间,也许也正是夜黑风高适合做一些事的前夜。因为很快就到凌晨了, 那个时候,正是地下世界最繁华的时间。

不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有起有伏的,比如司机就有点儿犯愁。如果是真刀真枪、正面追逐,他相信自己都有办法脱困,如履薄冰地在地下世界生活久了,身处其中的人总会有很多生存技能。可这一次他却犯愁了,感觉身边就像有一张大网,在一点一点地收紧,而他,就像网中已经开始束手束脚的困兽。

“还是警察黑啊。”

他思忖着这些天发生的光怪陆离的事,一大批中小出货商,有证据的被抓了,没证据的吓跑了,就是留下的也战战兢兢,已经龟缩着不敢动了。本来已经走通的消息网全部失灵了,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探到一星半点儿的消息,原来是警察在里面捣鬼,用假货冲垮了几年辛辛苦苦建起来的信誉。

没错,就是警察。有卖小包的认出来,现在扮成卖小包的人里,有人抓过他。

以前一个短信就能达成交易,而现在市场上信誉已经荡然无存了,敢露头的都不用警察动手,那些吸货嗨冰的,直接摁着就往死里打。

终端市场销售被冲垮,直接的后果是处在金字塔尖上的高层,被画地为牢困住了。

“真黑!”

司机真无法想象,警察居然会像他们使用马仔一样,仅用了少量炮灰协警,就把这个市场搅得乱七八糟。不但搅了,就是没被抓的人,也被一些黑警察敲诈了不少,那些培养的中小客户,现在被讹得连进货的钱也凑不起来了。

他倒吸着凉气,以前一个电话能解决的事,现在就算亲自跑也未必解决得了,很多培养了很多年的客户,现在已经找不着住地了。他拨电话,联系着一个出货商,像是普通朋友的口吻道:“吴老弟啊,我,听不出来了?”

“哟,马哥,您好……”

“我很不好,我说吴老弟啊,这两年我没亏待你啊,您这是……又转投别家了?”

“哪能呢?风声太紧……这样马哥,过两天,我请您。” “不用过两天,我已经在你门口了……”

“啊……那您稍等。”


电话挂断时,司机看着桃园公馆。那个大门厅后,是一个众多卖家争夺的市场,钱多、人傻,都不用担心那些有钱人能吸垮了。在他的记忆中,这儿的出货量相当大,特别是一些高端的、精装的,一个公馆能抵上几个会所的销量了。

可连这儿好像也垮了,半个月几乎没有出货量,以前都尽量避免无谓的见面寒暄,现在不得不亲自出马了。

不一会儿,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站在门厅处,司机亮了亮车灯,那小伙直接朝他的车走来,坐到了副驾上,警惕地看看四周。

四下无人,仅有长街的车流,在这样临街开阔的地方,坐在车里的安全感还是相当好的。

“给。”开车的人很直接,一摞人民币直接扔副驾上了。

小吴惶恐地问:“马哥,您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做生意几年了,给你点儿返还,也是应该的嘛。”马铄笑道, 甩一摞钱开路,这办法百试不爽。

小吴没推辞,直接揣起来了,他知道此人的来意,小声道:“马哥,这两天得悠着点儿,风声太紧,没这么紧过……前天有一雷子直接奔我们这儿抓人了,那场面真凶了,几个人摁住往死里打,拖上就走……我们都出面了,嘿哟,把人打成那样,那警察回头居然没事,又来了。”

“我知道了,开发区的……叫余罪。这个人猖狂得厉害啊,在咱们这一拨人里面,收走一两百万了。”马铄道。

“这么黑?”小吴愣了。

“比你想象中黑,就差明抢了。”马铄道。

“黑成这样都没事?”小吴实在想不透这个理。

“谁让人家是警察呢,据说还是个什么优秀警察,告状都不管用。” 马铄无奈地说。

这话里好像透着某种黑色幽默一般,两人相视而笑了。

可笑加苦笑,相比之下,这一对兄弟也处在弱势地位哪。小吴又说了:“那马哥,可真不能这么下去了,这些有钱的主儿也惜名声啊,动静一大,人家就不上门了,我发展了两个下家,现在都联系不上了……缓一缓。”

“成,随你,这一个月内吧,可以先货后款,加送一成货。”马铄道,话说得轻松,心可在滴血,这一进一出,折进去多少利润哪。

“您就是卖一送一,现在也走不通路啊,那些嗨货的只要断供两天,就不好再续了,折一次信誉,亏一年生意哪……我想想办法吧。”小吴道。

“谢谢啊,吴儿,哥蹚过这次,一定好好请请你。”马铄道。

“甭客气……我觉得还是悠着点儿,过过风头再说。”小吴“嗒” 地开门,要下车时,又想起什么来了,冲着马哥那摞钱,这推心置腹的话也得讲几句。他掏着口袋,摸着手机,给马铄看一个屏幕画面问:“认识不?”

马铄看了看,疑惑地说:“不认识啊,怎么了?”

“是张协查通知,不知道在哪儿拍的。”小吴心有余悸地说,“现在警察遍地抓这个毒贩呢,怎么没听说过这号人呢?要跩到让警察遍地找的程度,应该有所耳闻啊。”

开车的人不动声色,把这张照片传进自己手机里,直说得认识认识, 又询问了若干详情,这才把小吴送下车,看着他快步回到了桃园公馆。

也许是看到了什么让他震惊的事,他上车发动就走,一路显得有点儿心神不宁。

二十三时二十分,桃园公馆捕捉到的这个监控画面被曹亚杰分析出来了,确认这个“小吴”,就是桃园公馆的保安经理吴沛龙。

不眠不休地守了数日,终于捕捉到一个藏在暗处的。

那辆神秘的商务车已于数小时前进入了外围监控的视线,本来没有引起重视,不过这辆车连续出现在九个被监控的地点,那里面的猫腻可就大了。因为被监控的地方,多数都是疑似毒贩中间商的活动地点。

前期的狠扫深挖,斩断了终端市场的供货。不管有没有证据,连抓带查,中间商跑的跑、缩的缩,通信都受阻,可以直观地判断,终端市场断供,供货方应该坐不住了。


这种判断很快得到了证实,在被抓的证据确凿的中间商里面,有人被政策攻心,选择“变节”,指认出了这个人,叫马哥。姓甚名谁不太清楚,手里有货,不过那是一两年前的事了。做这样生意的,逢人都是三分话,相互即便了解点儿情况,大多数也是假的。

只要有线索,进展就相当快,无处不在的天网,就是那些坐在屏幕后面警察的眼睛。他们跟查着这辆商务车的去向,在市区绕了七条街、六道路,行踪不算诡异,可看得出是相当小心。最终在接近零时的时候,这辆车泊到了湖畔别墅区。天网追查延误数分钟,不过追到了他进入一幢别墅的画面。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人瞠目结舌,已经联网的监控反馈了这幢别墅的景象,似乎是聚会刚散,出来了一大群男男女女,很多面孔不用仪器就能辨识,报业老板燕登科,煤集老板周森奇、戚润天夫妇,还有那位很低调的魏锦程老板,甚至李玫从画面上还看到了认识的两个人,栗雅芳陪同着父亲栗小堂也在场。

明白了,土豪聚会,非富即贵。

没有明白的是,那位“马哥”,居然和魏锦程很熟的样子,两人在车前说了好久,之后这辆车就扔在别墅区,“马哥”不知道和哪位土豪凑一块了。

找这个“马哥”的信息就成了当务之急,面孔比对、车号反查都没有结果的时候,却传来个啼笑皆非的消息:熊剑飞居然说他认识。

“特混”冲锋队出于安全考虑,集体驻扎在庄子河刑警队,实时的信息都会发给他们。哥几个接到消息时还没睡,一直联系不上余罪。看到这则信息时大家判断,应该是上线派出了一个马仔,不过熊剑飞却咬牙切齿地指着这张脸道:“我认识他,他化成灰也认识,他叫马铄,0×年华北武林风自由搏击,他是亚军。”

“这么巧?”豆包听愣了。

“这世界太小啊,冒出头一个,居然是熊哥你的熟人。”孙羿持怀疑态度。

“能不能确定?家里可正在查啊。”鼠标问。

“绝对能确定,我参加过预选赛,你们记得不?”熊剑飞凛然道。

“哦,和他捉对干过?”众兄弟想起这茬儿来了。

“可不,两个照面,一拳一脚就把老子干趴下了,你们是不知道这家伙的鞭腿多凶,一腿过来,跟车撞的一样,就我这体格,半个小时喘不过气来。”熊剑飞心有余悸道。

众人看着狗熊这五大三粗的样子,在队里对打除了邵队,罕逢对手, 敢情警中高手,在人家面前居然是渣?

众人不信,但回报很快就对上号了。马铄,二十七岁,200×年武林风华北区自由搏击亚军。

哎哟,庄子河这边的兄弟炸锅了,围着熊哥问详情。客气地说叫对打了,不客气地讲其实是被虐了。马铄于三年前退役,在京城、五原等多地都有房产和生意。

瞧瞧这天差地别,就像标哥评论的那样:“当警察的最没出息,瞧瞧人家这些精英,都去犯罪了。”

一直等到一点多都没联系到余罪,就在大家觉得应该出去找一找的时候,电话却来了,是邵帅的,说余罪喝多了。这样也好,没他省得烦,众人各自睡去,都没把余贱的夜不归宿当回事了……


在寻觅风景的人,恐怕想象不到自己已经成了风景的一部分。

流光溢彩的霓虹,车流渐稀的街道,夤夜仍然在来来去去的行人。那淹没在夜色中的监控,忠实地记录了一辆牌号为晋A3427商务车的去向,离开别墅区之后,车泊在温地公园路畔的一处酒吧,那里是夜生活人群的聚集地。在那里待了一个多小时,如果不是曹亚杰这号监控大师能灵活操纵联网和各家设备,恐怕都不容易捕捉到此人的身影。

乡村吧、缘吧、不了情、老友……几处酒吧,或和人交头接耳在商量着什么,或就在吧台喝一杯走,凌晨一时之后,才见他慢悠悠地走向自己泊在路边的车。

他的行踪,一直落在支援组的眼里。

“这类人,看不出什么问题来啊。”沈泽道,马铄这个人,和都市那些醉生梦死的货,没有太大区别。

“最起码挺帅的。”李玫道。

外勤已经跟上了,拍了很多张他的各个角度的照片,身材剽悍,一米八五的个子,寸头阔脸,很有硬派男人的形象。

“哦,这是李姐喜欢的类型,壮汉。”俞峰揉着眼睛,发了句感慨。“吧唧!”李玫回头就扇。肖梦琪却笑道:“玩笑可以有,要不太沉闷了,不过低俗的就不要有了啊。”

众人笑了笑,确实有点儿累了,好像今天注定是个好日子似的,浮出来的线索已经把众人刺激得想睡都难了。

最兴奋的莫过于肖梦琪了,她刚接触这个案子的时候,一直没有看明白余罪的胡打蛮干,一味地突破底线,究竟要达到什么效果。不过现在知道了,警方需要的就是这种人,能把大部分有嫌疑的买家串在一起的人。现在底层现场乱了,在连通信也丧失的条件下,恐怕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了。

证据?不要提证据,这种案子,想通过证据建立嫌疑人,可能性几乎没有,就像组织卖淫的肯定不嫖,这些贩毒的,恐怕连接触毒品的都很少。

“假设这个马铄,就是一个销售的中间人的话,下一步该怎么办呢?”俞峰在想。

“肯定是放长线、钓大鱼啊。”李玫道。

“可是像这种人货分离、根本不接触毒品的人,怎么抓?”张薇薇道,这个学刑侦的姑娘,还没有实战过。


鸡尾酒、漂亮妞、重金属……

从喧闹的酒吧里脂粉阵阵的妞群里出来,到了街上,马铄长舒了一口气。说实话他不喜欢这种环境,如果不是生意,他都不会来这种环境,来的结果也不乐观,大部分认识的“包客”(小包分销的)都不见面了,被警察连扫了一周,进去的进去,失踪的失踪,电话联系不上,人见不着, 偶尔见着了,嗨,这孙子,居然说自己改行了。

马铄出了门,那叫一个愁云惨淡。就像好容易爬上金字塔尖,一夜之间发现那不过是梦一场,一切仍然得从头开始,那种郁闷、烦躁,简直是一种煎熬哪。

他上了车,驶出这种酒吧街几公里,手机响了。一看,把车泊到路边,眼睛扫着车窗左右,接上电话道:“喂,申哥。”

“情况怎么样?”电话里同样是烦躁焦虑的声音。

 “不怎么样,差不多被打残了,应该是雷子捣的鬼,大部分市面上浅层的小户,基本被扫了,查得严倒不怕,就怕一拨一拨出假货,搞得现在都没有人相信卖小包的了。”马铄轻声道。

“小铁、妖妹、老拐他们那边怎么样?”电话里问。

“不怎么样,各区都差不多,小铁更惨,被一拨恶警讹住了,掏了十万块钱才放过他。”马铄哭笑不得地说,“现在是黑白双管齐下,谁能抵挡得住啊!”

电话里的人沉吟了片刻,马铄为难地没有开口。以前大扫毒总能或多或少知道点儿消息,可这一次根本没有什么征兆,他觉得连上线的老板都犯难了,这一劫,恐怕是不好过了。

“还有什么消息?”电话里片刻后问。

“哦,那人您也知道,开发区分局的副局长,从包客手里黑了一两百万,就数他横,我怀疑用假货坑下面的人这事,也和他脱不了干系。对了,他还在查一个姓杜的毒贩……那人我认识,不是毒贩,是禁毒局的……申哥,是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就没见警察扫得这么狠过,找不到货进戒毒所的人,可翻了几倍了。”马铄道。

“别想那么多,先把眼前的事过去再说……那个姓余的副局长,你觉得他是个什么货色?”电话里问。

 “明里扫毒,暗里收黑呗,还能是什么货色。”马铄道。               

“要不……试试他?让妖妹去,她对付男人有一套……别太深,可也别太浅,找个好点儿的借口搭上这条线……”电话里道。

“下这么大本钱啊?”马铄有点儿吃惊,妖妹,那可是老板手里的一张王牌。

“我得到的消息是,这个人一直被破格提拔,是省总队长、厅里大员的嫡系,晋祠山庄那个赌场就是被他挑了,要是普通警察早被收拾了,可他照样被提拔重用……这样的人啊,下多大本钱也值得,最低限度,他不找我们麻烦就行,不怕他黑,就怕他不够黑。”电话里的人说。

“我知道了,明天就办。”马铄应了声。

车重新启动,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黑与白就像这昼夜的更迭,一直在持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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