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以外

一百年,许多人,许多事  作者:杨苡

说看中旅剧团演出,和唐若青、陶金、章曼苹等人的交往这些,已经说到中西以外去了,虽然说不上“接触社会”,到中旅住的惠中饭店等地方去,在我已算是出了自己生活的小圈子。中西的生活,多少可以说是象牙塔式的,和我后来到昆明到西南联大比起来,真有几分与世隔绝的味道。就像中西在“中国地”,出了校门就是另一个世界。加上母亲管束得严,出去到哪儿都要请示汇报,我对外面的世界,民间的疾苦,真是一无所知的。

当然就算像世外桃源,我们毕竟还是身在动荡的年代,回想起来,就是在学校里面,也有过得不太平的时候。上小学时就有一件事,印象很深。当时军阀混战,打来打去,我们年纪太小,弄不清这边那边的。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打成一团,他们打他们的,老百姓过自己的日子。怕的就是败兵,他们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有各种可怕的传说。有一天下午,学校忽然让学生赶快回家,让家里来接,学校里顿时大乱,大家都急急忙忙收拾东西。学校紧张,是因为中西在“中国地”,租界是比较安全的,败兵一般不敢去。在“中国地”就难说了,虽然是外国人办的教会学校,也不得不防备。我从窗户里就看见校工在用铁丝网把学校围起来。

我姐跑来让我快走。她是急性子,这时更是心急火燎的,偏偏我动作慢,又不知利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也就不知道害怕。那一阵午饭都是从家里带来,很简单的,就一个三明治,另外还带热水,用个小暖瓶。暖瓶都是一根带子斜挎着背身上,这时我被我姐催得紧,没在脖子上挂好,一下掉在地上,碎了。我姐气得跺脚,也顾不得许多,拉着我就走。没走几步,我又不肯走,要回去,因为这天是带了蚕到学校的,用一个纸盒装着,放在桌肚里。是小蚕,刚刚长出来,不喂它不是要饿死了吗?我要回去拿,我姐更气了,说,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拖着我就走了。

外面吵吵嚷嚷的,校工蹲在地下弄铁丝网,用钳子把铁丝往一块儿拧,围起来,就校门留了一个口子,催我们快出去,说一会儿铁丝网要通电的。校门外面更热闹了,接人的车都停在那儿,大呼小叫的,招呼自家的孩子赶紧上车,真正是兵荒马乱。来接的,汽车、马车、黄包车都有,都急着走,就乱了,小汽车按喇叭要人让道,越是堵着越是拼命按,结果把孙家琇她家拉马车的马给惊着了,拖着车就开始狂奔,好吓人。

长大了,经历的事情更多,大多都和日本人有关,像日本人闹事弄出的“津变”就让天津人很恐慌,只是那次没有波及学校。我们对日本鬼子的痛恨是不用说的。我记得西安事变和平解决的消息传来,我们高兴极了。学校还开了庆祝会。对蒋介石我们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和平解决就是不打内战,一致对外了嘛。我们对张学良也不感冒,谁都知道,他是个公子哥儿,还不抵抗就让日本人把东三省给占了。他扣了蒋介石,好像有点不对头,可是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换来抗日,就都对。庆祝会上本来有个环节,到最后要有人亮出字板来,连在一起,就是“蒋委员长万岁”六个字。这样赞颂蒋介石,和地下党有联系的人是不满意的,好像当时就有人反对,最后那些字板也没亮出来。

我也是反对亮字板的,当时我还没像后来那样反对蒋介石,但是,万什么岁嘛!这个事件里面,当时我觉得最了不起的是宋美龄,她亲自到西安谈判,不管别的,在丈夫落难处境危险时挺身而出,这就让人佩服。按照中西的教育,就该是这样的。好多同学跟我是一样的看法,当然,多少也是因为,宋美龄在美国念的学院也是美以美会办的,和中西算是一个系统。后来我大概在沈从文面前也表露过什么,所以有次向别人介绍我,他笑话我说,这位杨小姐是崇拜“国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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