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妃传说

一路向西:东西方3000年  作者:陈舜臣

01

香妃的故事多是流传,并未见诸正史。虽然距今只有两百余年,但俨然已经演变成“传说”了。既然是传说,各种不同的版本自然层出不穷。

历史课本中的插图或图鉴中常会收录《香妃戎装像》,我自己也多次看到。图画上,一个女子头戴高冠,冠上翎羽熠熠生辉,身穿铠甲,右手持剑,英姿飒爽。

据说这是清宫御用画师Castiglione(中文名为郎世宁)所绘。郎世宁来自意大利,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来华进京,到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客死华夏,侍奉过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皇家御用画师。雍正皇帝在位期间曾大力镇压天主教,但后来却在郎世宁的苦诉哀告中开了天恩,由此可见皇帝对其珍爱有加。

《事略》中关于这幅图画的说明(尚不知作者是谁),可以说是主流观点:

香妃者,回部王妃也。美姿色,生而体有异香,不假熏沐,国人号之曰香妃。或有称其美于中土者,清高宗闻之,西师之役,嘱将军兆惠一穷其异。回疆既平,兆惠果生得香妃,致之京师……

翻译成白话文就是:西域有一女子,不使用香水身体也能发出异香,传闻散播到中原地区,最终传到清高宗乾隆帝耳中。

“若果真有这样的奇女子,快快查来报朕。”

兆惠领命。

这位身体可以发出芳香的女子就是霍集占的妃子。前面曾提到,将军兆惠将和卓兄弟逼入帕米尔山中,后来斩其首级。也许在他们举家出逃途中,香妃不幸被俘吧!

在兆惠凯旋之前,乾隆皇帝已经收到了快马加急的奏章。皇帝闻之大喜,于是再三命令沿途官员要保护好香妃,不能让风霜损伤了她的美貌,也不能让她在途中自寻短见。

香妃进宫后泰然自若,完全没有亡国之女的慌乱和哀怨。即使是面对乾隆皇帝,她也毫不卑躬屈膝,皇帝百问而她无一应答。

对于常年待在一群唯唯诺诺、察言观色的臣子堆里的乾隆皇帝来说,香妃毅然决然的态度反而更加充满魅力,皇帝深深迷恋上了这个女人,而她却没有顺从皇帝之意。

后来皇帝派能言善辩的宦官去说服她,而她却从袖中拿出白刃一柄:“国破家亡,本欲早死。只不愿如平常女子轻如鸿毛,故苟活至今。若皇上强逼于我,则必以死报夫仇,彼时,我当如愿矣。”

一腔激昂慷慨的陈词让宦官大吃一惊。在她的白刃被夺下之后,香妃依旧大笑:“如此白刃,衣中尚藏数十,尔如何夺尽?若施粗暴无礼之举,我必饮刃赴死。何如?”

如果逼得香妃自杀,那么责任人必然会被处以死刑,因此宦官不得不罢手。

这里提到的白刃或许就是细小的短刀。我不由地想起喀什地区的铁串烧烤和民族短刀。

既然威逼时以死相抗,那么或许只有柔情才能打动其心。

乾隆皇帝决定耐心等待,用时间俘获她的心。为了安慰她的心,缓解她对故乡的思念,乾隆皇帝命人在西苑营建了宝月楼。登上此楼,就能看到和她一起被带进北京的族人所居住的地方——回子营。这座楼里面还有礼拜堂和类似于集市贸易的地方。此外,乾隆皇帝还在武英殿西北侧的浴德殿新建了一座土耳其式浴室,内部由白色瓷砖砌成,以此来博取香妃的欢心。

据《燕都丛考》记载,回子营位于石碑胡同西侧。石碑胡同的名称如今依然沿用,中山公园西侧的一个公交站即以此命名。

清朝时代的回子营本是俘虏的集中地。建造这个颇有西域特色的居所并非是皇帝为缓解俘虏的思乡之念而大发善心,而只是为博取一个女人的欢心,这想来多少带有些历史的讽刺意味。

如今,在原址上面修建起来的是巍然屹立的人民大会堂。人民大会堂中设有各省、市、自治区的专用厅,“新疆厅”自然也名列其中,来自新疆的多位少数民族干部被选为全国人大代表参政议政。

回归正题,我们继续探讨香妃。

乾隆皇帝费尽心机,苦苦等待香妃许以芳心,但也不得不顾及母后的反对态度。

圣宪皇太后(乾隆生母)八十六岁驾鹤仙游,是一位健朗长寿的女性,香妃进宫时,她尚未到花甲之年。因此作为后宫的掌权者,圣宪皇太后具有强大的影响力。

对于手持白刃,随时准备报仇的女人,圣宪皇太后出于关心自己儿子,对此不胜忧虑,于是劝说皇帝:“此等女子,莫如赐死,若不忍杀之,或可早日放归回疆。”

乾隆皇帝既没有杀死香妃的打算,也没有要将她遣返的计划,他的心态就和驯兽师驯服凶猛的野兽一样,驯服过程越艰难,反而越充满趣味。对于这样一个抵死不从、野性十足的女子,他期待着终有一日要将其彻底驯服。

对于这种心理,皇太后自然无从理解。她觉得皇帝的态度只是“恋恋不舍,难下决心”而已,于是便替儿子做了主:“既然皇帝不忍,莫如哀家代之。”

“代之”其实就是“杀掉”的意思。

一天,乾隆皇帝因祭祀而静居斋宫,皇太后将香妃传到慈宁宫(皇太后居所),并命人关门上锁。

太后问:“尔既不顺从皇帝,将意欲何为,有何所望留生至今?”

“唯求一死而已。”

“既如此,今日便如你所愿。”

“谢太后隆恩。”

“决意赴死便好。”

于是太后命宦官在另一间房内将香妃缢死。

香妃的故事秘传已久,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宫廷秘闻”,所以民间不敢大肆张扬。对朝廷来说,此事并不光彩,因此也未见诸正史。如果有人不能守口如瓶而将此事宣扬了出去,往往是以大不敬之罪问斩。

香妃被缢死之后,正在斋宫祭祀的乾隆皇帝才发觉情形不对,便立即赶往慈宁宫,但为时已晚。据说乾隆皇帝还因此不顾威仪尽失,当场痛哭流涕。

清朝灭亡后,香妃的故事才逐渐打破传统禁忌流传于街头巷尾,最终被搬上戏剧舞台。京剧《香妃传》也成为大受欢迎的曲目,风靡于市井民间。


02

人民公园到香妃墓并不远,从喀什郊外出发,驱车只需十五分钟左右。就这样,我们终于来到了绿树成荫的圣庙前。

我们进了庙门外的接待室。香妃墓的管理主任是一位四十来岁的维吾尔族人,他的汉语没有帕哈太克力公社的买买提主任好,所以一阵寒暄之后,他依然用维吾尔语介绍香妃墓。因此,我们也只得再次依靠小方的翻译。

“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香妃墓,但以前却被称为‘和卓坟’,即阿帕克和卓的坟墓。香妃是阿帕克和卓的外孙女,这里埋藏着和卓家5代72人的棺椁。”

小方之前做过很多功课,即使有些维吾尔语颇为难懂,他翻译时依旧清晰明快,意思表达也恰如其分。

“香妃”的汉语发音是“xiāng fēi”,取自维吾尔语的音译。或许是有过被压迫的经历,阿帕克和卓有一颗同情弱者的心,所以当地对阿帕克和卓的崇拜达到了狂热的程度。

阿帕克和卓死后,当地百姓皆去祭拜他的坟墓。由于这个墓属于圣族阿帕克和卓家,所以称为“和卓坟”。阿帕克和卓的父亲优素福也安葬在此地,人们在祭拜阿帕克和卓的时候也会来到这里,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里被统称为“阿帕克和卓之墓”了。

就在这个声名显赫的阿帕克和卓去世八十余年后,他的外孙女儿香妃的遗体从北京运回,也安葬在这座圣庙之中。香妃和乾隆皇帝的浪漫史举国皆知,似乎影响比阿帕克和卓还要大一些,因此墓名也就成了“香妃墓”。

说到这里,读者可能会有些许疑惑。传说中的香妃是反叛清朝的霍集占之妃,而我上面讲述的香妃同时又是阿帕克和卓的外孙女儿,霍集占则是阿帕克和卓的曾孙,所以两人属于隔辈人。

其实在大家族里面,侄儿比叔父年长的情形可谓司空见惯,孙子和曾孙之间出现年龄逆差更是不胜枚举。我虽然对他们的婚姻制度不甚了解,但由于他们将乳汁和血缘等同视之,所以近亲之间自然也是不可能结婚的。

不过,香妃是阿帕克和卓的外孙女儿,她的母亲本就是嫁入别家的外人,从儒家的观点来看,嫁入他家也就意味着成为异姓,所以她的女儿香妃和下一代的男性和卓结婚也并非不可能。

“关于这一段香妃故事,史书并无任何记载,也不知是否确有。”小方继续翻译道。

作为传说故事,我们还听到了这样的说法:1756年,二十二岁的香妃被带进京城,之后,她的美貌传入乾隆皇帝耳中。

姑且不论后续故事的发展,仅仅是相关年代的说法就有值得关注的地方了。和卓兄弟于乾隆二十四年,即公元1759年在巴达赫尚死于非命,而香妃入京则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管委会主任给我们讲的这个故事,和我们以前听到的有些不同。

如果香妃墓(本称和卓坟,这里从众人说)的管委会主任所说的年代无误,那么香妃就不可能是霍集占的妻子。

起初,由于阿睦尔撒纳的求情,被监禁在伊犁地区的和卓兄弟被清廷释放,兄弟二人也于1754年被放归喀什。1757年,阿睦尔撒纳起兵造反,和卓兄弟也随之反戈。

从1754年到1757年,清朝和和卓兄弟保持了大约三年的蜜月关系。虽说是蜜月期,其实两者关系并不对等,前提是和卓兄弟必须臣属大清。如果说1756年香妃到京,那么她有可能既是整个家族臣属的证明,又是作为人质而被送入京城的吧!


03

既然是作为清朝的人质,如果不是和卓一族的重要人物,就没有什么献上的价值。

无论如何,正因为香妃是和卓家族的重要成员,所以她被选作人质,死后也葬入了和卓家族墓群。

远赴语言和习惯都截然不同的北京,谁是心甘情愿的呢?而最终归所,又是掌握着数亿民众生杀予夺大权的乾隆皇帝的后宫。也许此时的香妃内心万般不愿,但毕竟美貌早已传入皇帝耳中,最终还是无法违逆圣意。

香妃无奈之下同意入宫,但也向朝廷提出了三个条件:不改变民族习惯;与兄长同行,清朝需授予爵位;死后遗体运回故乡喀什。

朝廷同意了她的要求。

要是这样,我们就容易联想到收录《香妃戎装像》的《事略》中的记载了。既然她是霍集占的妃子,就必然会想着为夫报仇——手刃乾隆,做一个贞洁烈女。不过从管委会主任的讲述来看,香妃似乎是自愿前往后宫的。

“她生于1734年,去北京的时候刚满二十二岁。”主任清楚地说出了这组数字。不过在他的言语中也时不时会有“毕竟是传说……”的表达,所以尽管数字清晰也不足为信了。

香妃滞留北京七年。期间,与她同行的兄长娶了汉族的名门闺秀为妻,而且也被赐予高官厚禄。他们到达北京的第二年,同族的和卓兄弟发动叛乱,而她的处境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过对此并没有传说印证。也许是乾隆皇帝没有将和卓兄弟的谋反和香妃关联起来,并追责于她吧!

香妃并没有因和卓兄弟的谋反而获罪,也可能是乾隆皇帝对她宠爱至深吧!且不说她美貌倾城,就是这位出生在西域、习惯于骑马纵横草原和沙漠的女性本身所散发的野性之美也足令皇帝倾倒。骑马是西域女性生活中的一项常规技能,即使戴着面纱,她们也会经常骑马驰骋。此外,生活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如果不善骑乘,生活也会有诸多不便。

据说出自郎世宁之手的《乾隆出猎图》,就是一幅描绘乾隆皇帝带着一位戎装女子从圆明园骑马出发的名画。我想,或许这位和皇帝一起骑马出猎的女性,就是香妃。

如上所述,乾隆皇帝对香妃荣宠非常,香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同时,也将后宫其他佳丽的所有嫉妒都引上身了。虽然她自幼学习弓马,但却不懂防备同性争宠的手段。

一时间关于她是反叛一族的谗言四起,流言蜚语不断。虽然皇帝可以对于后宫女人们的谗言不闻不问,但皇太后却不会忽略此类言论。

“香妃乃反叛一族,同族和卓兄弟被杀,其必然怨恨陛下。且其非我族类,善弓马骑射,今受荣宠侍奉左右,则危险异常。况狩猎场上随从甚少,哀家岂能不忧……”

皇太后听信了后宫的进言,决意赐死她。

关于香妃之死,传说有两种——谗言说和病死说。管委会主任依旧给出了清晰的数字:1763年,香妃在北京病死,时年二十九岁。

按照这种说法,她的遗体应该被送回喀什。不过,一说是她同行的兄长以及兄长在北京喜结连理的妻子将她的遗体带回故乡;又一说是兄长因妹妹之死悲伤过度而一命归西,他的妻子将二人的遗体送回喀什。

据说对于心爱的香妃之死,乾隆亲派了两百余名卫士和轿夫将她的遗体送归故里,送葬的队伍从北京到喀什花了三年的时间。

关于香妃的事迹,有人做了详细的考证。曾在日本法政大学求学、第二次世界大战前任职于北京大学的孟森教授就是其中之一。他的《香妃实考》一文原本计划发表在北京大学《国学季刊》第六卷第三号,其实也是为了表示各方对他古稀之年的祝贺而创作的答谢文章。然而就在当年,即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中日战争全面爆发,上述季刊最终未能发行,而孟森教授也于当年去世。因此,该文并未面世,所幸战后孟教授的这篇颇有见地的论文终于付梓。

据他的研究,《清史稿·后妃传》中就有作为高宗(乾隆皇帝)后妃容妃,即“和卓之女”的记述。回去之后我迅速翻看了清史稿,印证了他的说法。高宗虽然后妃众多,但最后的确有:

又有容妃,和卓氏,回部台吉和扎麦女。初入宫,号贵人。累进为妃。薨。

因身体芳香,香妃之称只是一种爱称,她本人也许就是容妃。孟教授对她的身份,是和卓之女还是和卓之妹都进行了相关考证。从其他史料来看,容妃于乾隆二十七年(公元1762年)由贵人升为“嫔”,乾隆三十三年(公元1768年)晋升为“妃”,乾隆五十三年(公元1788年)去世。而皇太后却在容妃去世前十一年(乾隆四十二年),以八十六岁的高龄寿终,所以“太后赐死说”是不成立的。

这样的探究对考证者本人来说饶有趣味,但对旁观者来说却很是乏味。那就请大家和我来一步步推理吧。需要说明的是,这些只是推测,并没有任何考证的成分。

容妃是和扎麦之女,而阿帕克和卓的儿子和和扎麦发音相近,由此来说她就相当于是霍集占的姑母了,也许是她比“侄儿”要年轻很多吧!

我们虽然知道容妃由贵人升嫔的时间,但却无法得知她的入宫时间。从当上嫔开始算,她身处后宫也有二十六年,去世时也步入老年了。

容妃和香妃同是一人倒有可能,但为什么世间流传的故事中会说她被先她而去的太后所杀呢?

从南疆到北京被带回的美女绝对不止她一人。那个喜好美色的乾隆皇帝命兆惠出征,也绝不会只因香妃一人。也许他还下达了“如有其他美貌女子,尽数带来”的诏令,总之为一人而远征的说法确实让人难以信服。喀什到莎车一带,也可以称得上是美女之乡吧,而丝绸之路沿线的绿洲地带盛产混血美女也是众所周知的。

这种对美女的搜罗并非一时兴起。除了和和卓家族的蜜月时期,在和卓兄弟没落后,清朝必然还曾多次在西域广寻美女。其中,也一定有因丈夫、父亲或兄弟被清军所杀而带有复仇之心的女性;也有作为人妻或寡妇,为了守节立志而违逆天子之意的烈女;也可能有人因此而怀揣利刃,伺机而动;当然,也有部分美女为了兄弟姐妹的荣宠而甘愿自我牺牲。

其中,一定有一个女子美貌绝伦且善于骑马射箭,又因皇帝的万般隆宠而饱受后宫其他妃子的嫉妒,但不幸红颜薄命,二十多岁便香消玉殒。

因此,我觉得香妃传说中的种种矛盾现象,很可能是因为汇集了众多宫廷女性的不同经历。

长眠在喀什东郊“和卓坟”里的美女,也许就是众多香妃中的一个吧!


04

这位安睡在和卓坟中的美女死后,依旧发生了很多故事。

据说运送她的遗体回到喀什的汉族兄嫂自此便留在这里,并在文化传播领域做出了很大的贡献。香妃的兄嫂身体力行,努力将各类汉族文化在维吾尔族之间传播。这也是民族之间文化交流的典型。

清代的喀什,汉族人非常少,而为数不多的当地汉族居民即便从不祭拜当地的寺院,但却经常到香妃庙中磕头、上香。这应该和香妃兄嫂的贡献密不可分吧!

我也不由得在心中叹服,从接待室径直走向墓庙。接待室似乎也兼有管委会办公室的功能,和保卫处一同建在庙外。

在主任的带领下,我们进入庙内(相当于寺院的山门)。庙门的形状是上面略尖的马蹄形拱门。踏进里面,出现在我们眼前约莫二十米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带有舒缓的半圆形屋顶的墓庙。

站在庙门处,视野正好可以看到庙中全景,而身材稍高的人只要稍微屈身显示出一副虔诚的样子,也能将全景收入视野。此次旅行,取景拍照的事情由同行的儿子来做,所以我也不用辛苦地对焦了,于是便纵情驱使自己的眼睛饱览内中的一切。

真是一座华丽的建筑。这里曾经会集了众多信徒,除了香妃的因素,也可能和建筑的优雅美观密不可分。半圆形屋顶雕刻自然,像一个巨大的钵盂颠倒过来,半圆形的塔顶上,有一个容易让人忽视的小小半月。

主任指着建筑,向我们略做说明,不过他的讲述中依旧包含了很多数字。或许是因为在维吾尔语的表达中,只有数字才能让其他人听得懂吧!而且每个数字都是以“19××”开头,所以每次说到年代总是很清晰。

“1944年,庙宇建筑大部分崩塌,直到1956年翻修,这里持续了长时间的萧条。五年前的1972年,这里进行了全面修复。”小方的翻译干净利落。

修复可绝非易事,光是建筑材料的搬运就耗时费力。比如说外装用的瓷砖,当地就无法生产。喀什地区虽然有窑炉,但火力不足,烧制日常家用器皿尚可,但建筑的外装材料断然难以成型。为了不给人民增加负担,所以修复暂且搁置。

过去的统治者都通过残酷地役使民力来建造华丽建筑,这也是掌权者和富裕层夸耀实力的行径。这个地方建筑材料“到底是从什么地方运送来的”,似乎就是一条衡量的标准。我在前面提到的驴子墓的故事,斯文·赫定的原文中,讲述了某富豪为了建造墓庙,想着:“要是能将法恩莎的瓷砖运到这里就好了……”

法恩莎是意大利的烧窑城市,那里的瓷砖被认为是极品,但将其运到喀什距离遥远,所耗巨大自然毋庸赘言。不过在和卓坟新建伊始的17世纪中叶,瓷砖或许是他们向往来商旅预订的吧!毕竟这么沉重的瓷砖没必要从意大利大量购入,因为这时伊朗的伊斯法罕和叙利亚的斯鲁塔纳巴德已经能够烧制精美的瓷砖了。接受订单的商队很可能会就近调货,并将这些货物打着法恩莎瓷砖的招牌卖给客户。所用的瓷砖,大体上是先用透明釉烧制好后,再涂上各种釉色,然后低温继续烧制而成。而原本伊朗和叙利亚的陶瓷烧制工艺也是从中国模仿而来的。

以北京故宫的琉璃瓦为代表,中国生产的色釉陶瓷不胜枚举,所以说这里才是制陶的源头。

他们讲解说“修复的材料全部是国产的”,我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05

半圆形的屋顶是绿色的,但建筑的其他部分会带有藏青色或者其他稍浅一点儿的颜色,和故宫的黄色琉璃瓦风格迥然不同。墙壁上的蔓藤花纹除了蔚蓝和藏青的主调外,还夹杂着红色的韵味,能够感受到一种温和之气。四角的尖塔镶嵌着绿色、橙色、藏青以及蔚蓝等各色瓷砖,整体上呈现出横格花纹的样子。

瓷砖的排列方式并非是一种随意为之的抽象风格。建筑各处的不同颜色有可能是自然镶嵌,不过也有可能是有意为之。

“好好游目骋怀一番吧!”我边想边告诉自己。

不过,也许是眼部神经过于集中,一个月后我打算动笔写这篇文章时,却发觉自己已经把当天的记忆彻底遗忘了,我不禁愕然。从庙门到庙宇的庭院地面,到底是土质、柏油还是铺砖,我的脑子里面俨然一片空白。不,也并非因故忘记,而是从开始压根儿就没关注吧!我的眼睛和心绪已经完全被庙殿的半圆屋顶和塔的样子吸引了。

“香妃墓前的庭院路是铺过的吧?”我走出书房问与我同行的妻子。

“是的,是石头地面。”妻子告诉我。

“啊,是这样……”我返回书房,继续提起笔来。

不错,我们确实是踩着石板路走向庙殿的。庙殿门上有巨大的锁头。主任从兜里掏出钥匙插入锁头并扭动后,只听得“咔嚓”一声门便打开了。

“请看。”主任将锁头放在手掌上向我展示。

“真大呀,也许挺沉。”我本想着主任是想向我展示锁头的大小,但最后才发觉他是想让我感受这把锁的历史沉淀。

“这上面可记载着年代呢!”主任操着生硬的汉语和我交流。

“啊,果不其然……这上面有阿拉伯数字。”我若有所获地惊叹。

虽说是阿拉伯数字,但和我们平时使用的数字却并不是一回事。其中从0~9的写法分别如下:

٠ ١ ٢ ٣ ٤ ٥ ٦ ٧ ٨ ٩

早些时候,我曾学过一点儿印度语、波斯语和阿拉伯语,所以能读懂锁头上的数字。上面的“١٢٩٤”即数字1294。不过,这是伊斯兰历时间。此外,伊斯兰历也意味着“迁徙”。伊斯兰教是以穆罕默德从麦加前往麦地那的那年开始纪元,那年即西历622年。这样一来,很多人就会以为只要从西历时间中减去六百二十二年就相当于伊斯兰历时间了,其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伊斯兰历是纯粹的太阴历,一年中的月份都是二十九天和三十天轮流更替,因此一年只有三百五十四天。此外,伊斯兰历每三十年就有十一次是闰年,而闰年总计是三百五十五天。这样看来,伊斯兰历和农历最多某一年只有一个闰月的情况存在着天壤之别。所以说,伊斯兰历的一百年大约相当于西历的九十七年。

这里有一个将伊斯兰历转化为西历的方式。假设前者是H,后者是A,那么就有这样的关系:

一路向西:东西方3000年

回家之后,我用这个公式计算了一番,结果发现伊斯兰教历的1294年就是西历1877年。

其实,这个公式我并不可能记得那么清晰,即便记得住,也没有临场心算的本事。不过,假如我是一个既能记得住公式又善于心算的人,只要一看到锁头上的数字,几乎会立马想到“啊呀,距今正好一百年”,如此便可让在场的人惊羡不已。此外,百年前的1877年在西域历史上也有着非凡的意义。

这一切都是我后来才注意到的。在当时,比起对历史年代的感怀和锁上数字的关注,我的心思基本上都放在墓庙里面了。

进入墓庙,我屏气凝神。

墓庙是一个广阔的房子。不,其实不是房子,而是一个相当宽敞的空间。

里面有一座高约八十厘米的地坛,上面整齐划一地摆放着和卓一族七十二人的棺材。至少,在当时我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我才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后来回过神儿来,才意识到棺材并不在地坛上,而是在地坛之下,甚至是深埋在地下的。那么地坛之上的又是何物呢?那肯定是石头做成的墓标,而墓标又被做成了棺材的形状。

有的墓标之上盖有掩布,有的上面却没有,而且掩布大小也不相同。我们从左边开始绕行地坛一周,地坛加上墓标的高度略微低于我的视线。如果这是真正可以放入遗体的棺材,是不是真假几乎别无二致呢?

已经作古的七十二人,其遗骸被放在内堂,因此内堂里面肃然寂静。管委会主任、刘先生、阿依哈姆、老阿以及小方走进内堂时都闭口不言。虽然没有明确禁止拍照,但是大家都默契地放弃了拍照的打算,没人在这里按下哪怕一次快门。

“这是香妃的棺架。”主任惜字如金,小方的翻译也异常简洁。

“原来如此!”为了表明自己在认真倾听,我慎重地说出了几个字,也许言多也会多感伤吧!

两百年前,棺架之外也许还有轿蓬。不过棺架的木材似乎有后来补修的痕迹,而轿蓬应该也是那时增加的。

快要走完整个内堂时,主任驻足说:“这里。”

“啊,就是这里呀……”我停下脚步,挺直腰板,将手放在衣襟处,并下意识整了整衣领。

我驻足之处的前方平台上立着一方匾额,匾额上是郎世宁的《香妃戎装像》复制品,记录着香妃事迹的纸质《事略》也收录其上。旁边有一个巨大的陶制香炉。

在匾额框和香炉的后面,茶红色的布下面覆盖着棺状的东西,只是和刚才见到的相比小了很多而已。我想,这一定是香妃的墓标。

“旁边是香妃的母亲。家族女性葬在她母亲旁边,而家族男性自然葬在他父亲旁边,这是维吾尔族的惯例。”老阿说道。

离地坛上的墓标群不远处,孤零零地放着另外一个墓标。

“这是唯一一个不是和卓家族的墓标。”走到这个墓标前,主任用汉语缓缓地告诉我,后来他又补充,“据传说,这个人用了三年时间将香妃的棺材运到这里后便死去了。”

虽说是在墓庙,但里面的采光效果还不错,感觉十分明亮。虽说有些肃穆,但也并不十分沉闷,反而多了些豁然。

从内堂出来后,我们进入了另一条和来时不同的通道。好像是一个昏暗的地下室般的长廊,也只有此处开着灯。穿过这个地方出来后,还有些晕眩。


06

令人意外的是,墓庙内外的墙壁上,到处都刻着阿拉伯系的文字,不过这些文字并非维吾尔语,而是波斯语。

青年时代,我曾学过波斯语,而且还颇有些自信。如今时过境迁,三十年未曾深研导致大脑已然有些空白。即便如此,只要对照词典稍加翻阅,依旧可以轻松阅读。当然,常用的基本词汇,我还是牢记于心的。因此面对这密密麻麻的文字,我并不陌生。

正当我专心凝视时,老阿走过来说:“这是波斯语,和维吾尔语的古老文字相同。所以似曾相识却不知所云。”

阿拉伯语属于闪族语系,波斯语属于印欧语系,土耳其语和维吾尔语则属于乌拉尔·阿尔泰语系,而且各语言构成迥然各异。

波斯原本用巴拉维语书写,后逐渐改用阿拉伯语。但由于两种语言发音不同,所以阿拉伯语的二十八个字母无法完全表现波斯经典,因此后来又创制了四个字母,并且将文字形态也做了微调。从广义上说,这些文字属于阿拉伯语,但确切地说也应该仍是波斯语系。后来,维吾尔语沿用了波斯语文字,用以表达本民族的语言,并且又增加了一个字母。

因此,对于并未掌握这些渊源关系的人来说,自然难以分辨墙壁内外的文字到底是波斯语还是维吾尔语。这就像让没有经验的人,分辨同用罗马字书写的意大利语和西班牙语是一个道理吧!

近代以来,也有像土耳其一样放弃阿拉伯文字转而使用罗马文字的国家。其实早些时期,土耳其共和国就创制了符合土耳其语发音的几个字母,并称之为新土耳其文字。印度尼西亚由于曾经被荷兰和英国先后殖民,并被强制使用罗马文字,因此国内也存在荷兰语和英语两种罗马文字表记法。

此外,新疆的维吾尔语属于乌拉尔·阿尔泰语系,所以和日语、朝鲜语也有些渊源,和土耳其语则属于近亲。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维吾尔语也曾尝试罗马字化。

老阿所说的古老文字即波斯文,与之相对应的新型文字便是罗马字。在将维吾尔语罗马字化的时候,也曾适应需要新造了若干字母。因为已有先例,所以维吾尔语改革自然也以土耳其语的改革为蓝本,但也并非原封不动地照搬照抄。在土耳其新造的文字中,字母“C”和“S”下都带有小尾巴(即“Ç”和“Ş”),字母“G”和“U”上面都有添加(即Ğ和ü),此外还参照了德语在字母“O”上面增加了两点(即“Ö”)。比较之下,只有一个维吾尔语字母“ü”与之重叠,而维吾尔语中带有小尾巴的是“H、K、Z”三个字母,另外三个“ƣ、Ө、ə”为独创。

当然,国家并没有强制推行维吾尔语新字,这和土耳其共和国于1928年在大国民会议上决定采用新文字后并于次年一月禁止刊行阿拉伯文字的做法大相径庭。

尊重少数民族语言、风俗,是当今中国的大政方针。当然这里面也存在着需要尊重、需要改善的东西。国家在这方面做过相关指导,但也并未强制执行。从人民公园出发到这里,一路上也曾看到有女性依然佩戴面纱。

新字也一样,虽然比波斯文字便利许多,因此学校会在教学中推广,但波斯文字也并未因此全部被废除。街道两旁,新旧两种文字的招牌都会出现。我从民族医院获赠的医书(尤斯福·哈吉著)也是由旧文字——波斯文书写而成的。

乌鲁木齐街头基本都已沿用新字,而喀什地区新旧文字的使用大概在7:3左右。当我们行至和田时,新旧文字各占半边天。

维吾尔语中的新字,基本上是机械性地将波斯字母置换成罗马字而成的,但也有例外。比如,维吾尔语的“ti(日语字母为‘チ’)音”和“syu(日语字母为‘シュ’)音”中,包含送气音和不送气音,而波斯语并没有这样的区别,所以长期以来部分波斯语字母一直都是一字兼两音。罗马字改革后,“ti”的送气音用“CH”表示,不送气音则用“Q”表示,“syu”的送气音和不送气音分别用“SH”和“X”表示。

这样简单的调整,对于接受旧文字教育的人来说,只要花上一点儿时间就可以读懂新文字了,因为旧文字,即波斯文总体上要更复杂一些。

接着就是习惯的问题。此次旅行,我们到访的工厂和人民公社等地方,都是由负责人首先做当地的情况说明。他们都是维吾尔族,当上主任或者副主任的时候一般看起来都年近半百了。在做说明之前都会准备相关笔记信息,而作为主宾的我一般都会坐在他们旁边,自然看得清楚。他们的笔记几乎都是用旧文字,即波斯文书写。

对新旧文字的读解、认识,大概以四十岁为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能够入学学习的,后来都算得上是当地出类拔萃的知识分子。因为他们掌握了复杂的波斯文字,所以学起新文字来并非难事。事实上,只要花上一两天时间就能得其要领,可以读一些横幅标语等短文短句,不过阅读长篇文章就会稍显棘手,这和日本人用罗马字阅读日语一样有点儿过于缓慢了。所以,四十岁以上的维吾尔族人一边翻译脑中的旧文字、一边读解新文字的状况,和日本人先将罗马字转换成假名或汉字是同一道理。

日本的商社或者新闻社中承担国外业务沟通的人一般都习惯了罗马字通信,所以他们的罗马字阅读也比其他人快得多。由此可见,这并非能否阅读的问题,而是习不习惯的问题,而文字改革也并非文化中的深层次问题,而是需要时间才能逐渐推进的问题。

语言问题我们似乎有点儿涉入过深,还是再次回到墙壁上的波斯语吧!

我虽然没带词典,却知道那些都是诗文。因为壁面的字是表音文字,所以只要看一看每行字的字尾,就能把握其韵脚,再加上多处单词也能识别不少,将“命运”“星星”“宇宙”“永远”等词串联起来,就可以推测出诗文的内容大体是慨叹人生的空虚和企盼死后的长久平安。这些文字题写在墓庙里面确实适得其所。

不过这里还有一个疑问需要说明,那就是属于维吾尔族的和卓家族墓地中为什么要用波斯语呢?一种推测是,和卓家族的祖先应该来自属于波斯文化圈的西方,而且从当时语言文化的发达程度来说,波斯语也是卓绝群伦的,会吸引很多人学习。

据说阿帕克和卓生于1622年,卒于1685年。不过这个墓庙似乎是他的父亲穆罕默德·优素福于1647年所建的,目的在于将分散的家族墓地聚合在一起。当然,具体时间尚无定论,但墓庙建造于17世纪中叶应属无疑。当时,印度处于莫卧儿帝国的沙贾汗统治时期。由于莫卧儿帝国的皇室都号称是帖木儿的子孙,所以他们应该属于中亚土耳其系。此外,据史书记载,莫卧儿帝国统治印度的数百年间,印度国内一直用波斯语作为书写文字,宫廷贵族和平民也都是用波斯语。这就和帝政时代的俄罗斯皇室使用法语的道理一样。

位于喀什的和卓一家,也相当于是个小朝廷。于是,也许他们就选用了有别于庶民阶层且诗文和学问艺术高度发达的语言——波斯语。


07

从和卓坟左侧穿过后,我们前往礼拜堂。到达目的地之前,一座带有庭院的清雅别致的建筑首先映入眼帘。

“这是阿帕克和卓的念经所。”主任用汉语向我解说。我虽然并不十分清楚念经所的含义,但觉得应该类似于个人专属寺院。

通过阿帕克和卓的念经所,便来到了刚才提到的礼拜堂。这才是普通民众集会的地方。

“要是刮台风该怎么办呢?”我脑子里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但转念一想,就知道这里根本不可能发生台风和暴雨。普通的礼拜堂都有高耸的屋顶,却没有防风墙,屋顶也无须柱子支撑,整个空间就像阳台一样,呈现出细长的形状。

礼拜的对象并非某个固定的偶像,而是朝向麦加。麦加方向即“天方”,礼拜堂中天方的方向是一处凹陷,叫作“凹壁”。

凹壁右侧便是讲坛。讲坛纵深短、幅度宽,面向凹壁一方的竖梁只有四列,横梁却多达十四个,再加上竖梁分别有两个地方缺失,因此这个礼拜堂里共有梁木五十四个。木制的梁柱上,都是些状如苜蓿的装饰花纹,而且每个梁柱的花纹都有差异。

虽然没有外壁,但要是从梁柱处,即屋顶下的位置算起的话,这里大约可以容纳三四百人。

里面十分安静,有几个零落的身影,这一点我刚才就已经觉察到了。

“为什么人这么少呢?”从礼拜堂出来的时候,我不禁问道。

刚才在人民公园小亭休息的时候,听说喀什市民常会在休息日去公园或者香妃墓等地方,而我也看到人民公园里人头攒动、簇簇拥拥,然而为什么同属香妃墓范围的礼拜堂却人迹罕至呢?难道今天不是周末吗?

带队的人互相看了一下,笑了起来。

“为了给你们提供一个良好的参观环境,暂时中止了其他民众的入场。”此时,老阿终于告诉了我内中原委。

“这样可不好呀!”我随声说道。

“不,你们从日本漂洋过海,然后远涉山川才来到这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而当地民众则可以随时参观,而且除了墓庙之外也有许多散心的地方,所以我们将他们先遣散了。放心吧,他们不会生气的。”

“即便这样,也有所不妥。”我觉得有点儿于心不安。

我想大概是在我们到来之前,管委会接到安排,暂时终止了景区售票吧!如今看起来,景区内的人或者是早期入场的慢悠悠的观光客,或许是管委会的相关工作人员。

听了他们的解释,我不由地加快步伐。

“请看这里。”在景区出口处,主任挡住了我们匆匆的步伐。

原来这里有一个只能容下七十人左右的小型礼拜堂。除了阿帕克和卓的个人礼拜堂和那个普通大礼拜堂之外,这座礼拜堂就像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娇羞女子。

以前,教徒每天都会做五次礼拜,如果每次都要前往大礼拜堂,那将十分辛苦,所以为了简化程序,才在这个出口处设置了一个小型礼拜堂。

“这是早礼堂。”主任这次又用上了汉语。从名字来看,这里应该就是举行早礼拜的地方。

大礼拜堂有几处斑驳,透露着一种特有的风格。与之相比,这座早礼堂却给人一番崭新的感觉。不过,梁柱上的装饰却出奇地保持了同样的风格。

“看那边。”老阿指着梁柱上方。梁柱和梁柱之间的挡板上都是些用夸张的色彩描绘的画面,那大概都是些风景画吧!

“西域的清真寺,都会在这上面描画,这是1972年修复时翻新的。”主任告诉我。

大概在墓庙第二次修复的同时,这里也展开了修复工作。从修复于五年前这一点来看,颜料还很有光泽,像是不久前刚画上去的一样。

“这是吐鲁番寺院,那是阿克苏寺院。啊,看那儿,那个是喀什寺院……”老阿边指边说。

其实,老阿说的地名我都曾在前辈们的游记中耳濡目染过,但正要将这些寺庙名称收入大脑时,却不知怎么的左耳进右耳出了。

“这是一座不错的寺院,位于和田附近。”老阿告诉我。我发现这座寺院旁有一个巨大的水池。

忽然,我想起了外面还有很多人在排队等候,于是再也没有了慢慢欣赏的兴致。当我走出景区门外,才发现已经会集了众多的人流。

“真正等待入场的人,其实还没有里面的一半。”老阿说道。

“人流簇拥,其实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带着某种心愿、从某个地方兴致勃勃赶来的。”我如此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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